路过称心时, 李泰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当即不愿再挪步子,一定要称心牵他另一只手,才肯继续往前走。
那傲娇的模样看得李承乾眼皮直跳, 这小子真的不是来跟我抢男人的称心倒是很高兴,李泰拖油瓶的模样, 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弟弟。
长孙氏见孩子们都走远了,这才牵了李世民的手,柔声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 长孙氏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却很快察觉到了李世民的失常。
李世民用力地握着长孙氏的手,声音中含着愧疚“观音婢, 我干了件错事”在长孙氏包容的目光下,李世民渐渐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以后,秦王府的日子,只怕会不好过。”
李世民如今,当真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求原谅。长孙氏笑道“殿下是行军之人,自然懂得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秦王府在,殿下在,我们的家在,这日子就是再难过,又能难过到哪里去呢。”
事实证明,风水总是轮流转的。从前李渊对秦王,更多的是忌惮,采取的策略,也通常是不凉不热地晾着他。可如今秦王的把柄被皇帝和太子握在了手里,东宫表面上一切如常,实际上却紧锣密鼓地策划着给李世民下绊子。
这第一个被东宫盯上的人,就是老早被李建成惦记上的杜如晦。这一日,称心照例向父亲问安,却在进门之时,听见了房玄龄的一声怒喝,那当真是怒从中来发出的吼声,打从出生以来,称心就没见过房玄龄发这么大的脾气。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他们这实在是”
称心小心翼翼地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杜如晦手中缠着的布条。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瞧见杜如晦脸上有些难堪的表情。
称心轻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房玄龄叹息了一声“前日,克明骑马经过尹德妃父亲尹阿鼠的宅第门前,被尹阿鼠诬为冒犯,着家丁把克明的手指打断了。”
称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如晦是的属官。俗话说得好,即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样随随便便将人殴打一顿,尹阿鼠等人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称心铁青的脸色,杜如晦摇头道“如今那尹德妃正值盛宠,她说什么陛下都言听计从。尹阿鼠然就仗着女儿的势力,在这京城之中横行霸道。我还听闻,尹德妃与太子过从甚密,恐怕这次的事情,原本就是冲着秦王府来的。”
三人正神色凝重地说着话,李世民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进了屋,视线正好与受了伤的杜如晦撞了个正着。杜如晦立即把伤手背到身后,却已经来不及了。李世民一张脸黑如锅底,沉声道“谁干的”
杜如晦支支吾吾了半天,房玄龄不忍看他如此纠结,遂开口道“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着人打的。”
李世民向来最护短,尹阿鼠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打了,显然是没将他这个秦王放在眼里。怒气攻心的李世民,哪里还听得住劝正要去替杜如晦讨个公道之时,李渊的敕令又一次传到了府中。
李世民没有多想,直接揣着一腔怒火进了宫,却没有想到,在太极宫内,李渊竟然先发制人,兜头盖脸地就把他训了一顿。
“尹阿鼠向朕告发,你府中的属官了他的家仆。当你秦王府的属官,面子还真是大啊,竟然到嫔妃亲眷的头上去了。你看看全京城,有哪一家的官员,像你秦王府这般猖獗。”
李世民站在下首,明明皇帝就近在咫尺,可他却被堵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待李渊终于停下来喘口气,才发现这个一向能言善辩的儿子,憋得满脸通红,却一言不发。
“说话呀哑巴了”李渊怒道。
李世民垂着头,只默默地呢喃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渊闻言冷笑“你难道还觉得冤枉不成朕警告你,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行事若还是这般不知收敛,就休要怪朕做出有违父子情分事。”
这一通训斥,李世民挨得是真冤枉。偏偏太子就像是揪住了皇帝那点子对秦王不满的心思大做文章。先是尹德妃,后是张婕妤,看起来李世民就像是把皇帝后宫的女人得罪了个遍,秦王的形象在皇帝心中变得一日不如一日。
就连李世民自己,也因为常常被皇帝训斥,而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困境中。往日能征善战的秦王,忽然就开始了借酒消愁的日子。李承乾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父王,一张脸充满了落魄无助和失措。他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在那些与李泰相互斗争的时光里,在那些被李世民猜忌怀疑的日子里,自己也是这般终日买醉,自暴自弃。
忽然之间,李承乾便觉得自己与父王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原来父王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岁月,原来李世民也并不如想象一般无所不能。在李世民借酒消愁的时刻,李承乾便会静静地坐在一旁,有时是替李世民递上一杯酒,更多的时候,父子俩则会同饮。
这一日,李世民又在买醉,却忽然看见自己的得力干将尉迟敬德,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李世民掀起眼皮,醉醺醺地看了他一阵。一旁的李承乾开口问道“尉迟将军,这是怎么了”
尉迟敬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见李承乾问起,便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说了“今日齐王府中来了人,给我送了一车子的珍宝,说是齐王想跟我交个朋友。他奶奶的,明知道我效忠于殿下您,居然还用这种法子来挖墙脚,把我尉迟敬德当成什么人了”
李承乾有些诧异地笑道“所以,将军的意思是,你全部推拒了”
尉迟敬德有些不满地瞥了李承乾一眼,开口道“那是当然,我虽然曾经在刘武周手下效力,但自从归顺了殿下,秦王便待我恩重如山,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李承乾给尉迟敬德递了一杯茶水,安抚道“将军莫气,他们这般行事,也说明将军身怀大才,可堪重用。将军为人情义两全,着实让晚辈佩服。”
李承乾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王,却忽然笑道“既然他们如此看重你,你就应该去呀。”,
此话一出,不仅是尉迟敬德,就连李承乾也愣住了。人家真心实意地来表忠心,李世民不奖赏就算了,怎么上赶着把人往外推呢
眼瞧着尉迟敬德面色一变,又听李世民道“你若当真去了齐王府,那咱们不就不用费尽心思地安插眼线了吗”
尉迟敬德这才反应过来,感情李世民是在调侃他,心头的怒气这才消下去。他一把拿过地上的酒坛子,却不由地在坛子上手的那一刻愣住了“这这怎么都空了殿下您您喝了这么多”
李承乾摇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坛了”
尉迟敬德想到秦王近来的处境,心下也有些了然,可嘴上却止不住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咱们是刀山火海滚过来的,还怕太子和齐王那点子手段不成这软的要是不成,咱们便来硬的,上刀上枪,老子还没怕过谁。反正一句话,殿下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无半点托词。”
李承乾被他张扬放肆的话吓了一跳,连忙看向他的父王。只见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冷声喝道“尉迟敬德,你好大的胆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尉迟敬德此人,也是个直肠子,有些话你不让他说,他偏要说个痛快,当即拍案道“我今天就说了以殿下您的功绩,就是陛下也越不到您的前头去。太子怎么了不都是同一个爹妈肚子里出来的吗”
李承乾见尉迟敬德越说越离谱,急得赶紧去安抚濒临暴走的男子。下一秒,突然瞧见李世民将自己的刀从鞘中拔了出来,直接架在了尉迟敬德的脖子上“你可知道,就凭你今天这番话,我就可以问你个死罪”
尉迟敬德却也不带怕的,他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道“我冲殿下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殿下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李世民与他两相对峙着,忽然,全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刀尖垂了下来“你可知兄弟相残,历来都是最为世人所不齿的这一步要是真的踏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第68章
李世民不愿意兄弟相残这一点, 李承乾一直是知道的。如果有可能, 他更倾向于用不流血的手段, 就像杨文干事件那样, 取太子而代之。
在李承乾的记忆中,武德九年,是无比特殊的一个年份。这一年, 突厥频繁入寇,长城内外烽烟四起, 这一年, 他与心爱之人短暂分离,也是在这一年, 他从秦王世子成了皇太子。
尉迟敬德拒绝齐王不久,皇帝就给秦王府发出一道敕令,房玄龄和杜如晦均放诸外任。
这一道敕令,倾刻间就让秦王府炸开了锅。房玄龄和杜如晦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李渊本人更是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 分明是在削弱秦王的权力,间接稳固太子建成的地位。
李承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上辈子他与房遗直不和,从来就没有细心留意过房遗直有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来不及多想, 放下手头的一切就去寻称心。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恰好看见了称心手边收拾了一半的行囊。
称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连忙回转身去, 就见李承乾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双明眸中充满了控诉。
称心忽然就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下一刻,李承乾便指着他手边的行囊问道“这是什么”
称心答非所问“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承乾蹙眉道“你要走”
称心轻轻点了点头“陛下的敕令已经下了,如今我既是房家人,自然是要跟着父亲走的。”
李承乾张了张口,状似无意道“我没想到,正值年关,你们就要离开了。有的时候日子久了,我甚至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好怕待我一觉睡醒,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场梦”
称心最是见不得李承乾这幅模样,一时也顾不上离别的感伤,连忙上前将人搂住道“我答应你,不会太久的,再见面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李承乾有些执拗地将人圈住,轻声道“我懂,我只是怕自己不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相拥着,像两棵连体的树苗,鬓发是他们交错的枝叶,身子是他们紧贴的躯干。只要这天地间还有半丝养分,他们的情意便不会枯竭。
待两人终于分开时,称心看了眼李承乾有些凌乱的鬓发,轻笑道“过来坐好,我替你梳梳。”
李承乾也不扭捏,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从前房遗直那张刻板的脸,此刻在他看来竟无比顺眼。
称心熟练地拿起木梳,一小缕一小缕地替李承乾梳着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了,终于将略显凌乱的头发打理妥当。
正当他要把木梳收起来时,李承乾却忽然摁住了他的手,目光盯着他手里的梳子道“这个给我可以么”
梳子象征着缠绵永久,白头偕老,这一点称心再清楚不过了。他默默地看着李承乾,又听眼前人道“给我在京城留个念想吧。”
称心从宝奁中取出一枚稍大的锦囊,将梳子搁了进去,这才递给李承乾。李承乾如获至宝似的揣进袖中,两人又细细话别了一番,直到房玄龄在门外催促,称心才依依不舍地应答了一声。
看到从称心房里走出来的李承乾,房玄龄先是一怔,随即微微冲李承乾颔首。直到李承乾离开别苑,房玄龄才深深地看了眼儿子,沉声道“你可知道,即日起,我便不再是秦王府的属官。唐律有志,属官一旦变为朝廷命官,便必须跟原主断了联系,否则便是大罪过,你可得谨记。”
称心心下一惊,他知道房玄龄是在变相提醒他他们与秦王府的关系今非昔比,即便他与李承乾关系好,应当保持距离才是。
不论是为了李承乾,还是为了房家。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走了,李世民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两大助力。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更加严峻的形势。大唐的边境开始不太平,以往一段时间之内与大唐交好的突厥,突然之间便开始入侵大唐重镇。初时还是试探和挑衅,到了后来便大有把中原内部都打探好了的架势,破了大唐边境的防御,便开始在大唐境内生事。
李渊十分忌惮突厥,对于他来说,突厥就像是个一无所有的强盗,虽然落后不堪,却生命力极强,一不留神便会死灰复燃。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的突厥便是这样,每一次劫掠中原,他们都大有收获,每一次越过长城进入塞内,他们对大唐安危的威胁便多一分。
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李渊对秦王本身的力量有所忌惮,却也不得不依赖他的二儿子。可这一次,或许出于对时局的考虑,又或许是为了使李建成得到锻炼,李渊采取了兵分两路的计划。一路由李世民率领,前往河东道布防,而李建成则率兵留守关内。
李世民领受了蒲州都督一职,星夜赶往前线。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守住战略要地太谷。
太谷地处河东道境内,向东可至洛阳,向西可至长安,是真真正正的战略要地。武德八年,突厥军队就在此地将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此番李渊充分吸取了过往的经验教训,而李世民就是那个被他寄予重任的儿子。
只可惜,突厥也是十分灵活的,这样的战略他们用过一次,便不会再采用第二次。是以他们这一回并没有攻击河东道,只是派了千余兵马,在河东道边境虚晃一枪。反观李建成关内的状况,那就更是太平无事了。
李世民从河东道回到长安,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李渊对他们兄弟两个态度却有着天壤之别。对于李建成的归来,李渊是大加赞赏,而对秦王的态度,则未免有些冷淡。
不过,皇帝的偏心也不是一次两次,是以李世民也没有过于在意。按照以往的行军经验,李世民总觉得这次的入寇,只是突厥的一次试探,而在这之后,他们的行动并不会终止。
可李世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三个月后,当突厥陈兵黄河以内的盐州时,李渊竟会临阵换帅。被李渊换上的这个人,正是李世民的纨绔弟弟,李元吉。
一向善于隐忍的李世民,这一回是真的怒了。偏偏房玄龄和杜如晦又都不在他身边,他心里憋屈得很,便只能去找长孙无忌商量。
“哼,李元吉,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带我的兵”
长孙无忌倒是比秦王要淡定一些,他小心地看了秦王一眼,劝慰道“殿下,此次入侵的兵马是由处罗可汗之子率领的,虽说他是处罗可汗的嫡子,可突厥的汗位却没有落到他的手里。现任的颉利可汗是他的叔父,我可是听说,这位叔父对这个侄子有诸多不满啊。”
李世民这下反应过来了,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次突厥出兵,不是颉利可汗授意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笑道“殿下试想,突厥的精锐之师,历来都在可汗麾下。突厥此次的陈兵,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我想陛下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派殿下前去。”
长孙无忌这段话分析得合情合理,可李世民心中却有一丝不安,他总觉得李渊在此时换上李元吉,必定还有别的用意。
还不待他想通,长孙无忌的脸色却陡然严肃起来。他用力地拍了拍手,以尉迟敬德为首的一排子将领,便从门外鱼贯而入。”
李世民愕然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诧异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最终,还是尉迟敬德先开了口“殿下,末将请求您,起兵吧”李世民浑身一颤,愕然地看着面前一排铁骨铮铮的汉子,颤抖的声音几乎不成调子“你们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那些个将领,异口同声地应道“是。”
李世民没有表态,他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乱麻。眼前的处境的确对他十分不利,李渊对他多有猜忌,李建成和李元吉又结成了同盟。李世民几乎可以想见,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历史的结局或许就真的会这么定了。
等到李建成登上了帝位,李元吉是他的好弟弟,而李世民这个秦王,还能存在多久这些选择了跟他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又有几个剩下刘文静死前的那番话,像一个魔咒萦绕在李世民耳际,这些将领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抉择影响一群人的荣辱。
可是天平的另一端,是他的亲生父亲和血亲兄弟。哪怕平日里,他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再多的怨言,李世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种血流满地的方式,用这种近乎惨烈的灭门牺牲,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第69章
李世民迟迟不表态, 尉迟敬德坐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 突兀地站起身来, 一把将腰间的佩刀解下, 摁在了李世民面前“殿下,我尉迟敬德自问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我也惜命, 殿下要是再不做决定,我恐怕就无法再侍奉殿下了。如今陛下已经决定, 让我等听齐王差遣, 殿下,您不是不知道, 上回我拒绝齐王的财宝后,他便一直对我有成见。我若是到了他的麾下,便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现在就归隐山林, 还落得个逍遥快活”
李世民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尉迟敬德说的是实情。在这间屋子里的将领,大部分都和李建成、李元吉二人有过节。要是真的将他们送到太子和齐王的手下,无异于凶多吉少。
就连长孙无忌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文臣,也带头请求李世民早做决断。忽然之间, 不知是谁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房门从中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那将领顿时着急起来,冲门外大喝道“何人在外”说着, 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房门打开。
众人心里都绷着一把弦,可令人吃惊的是,门外只站着一个人,他就是时年十岁的李承乾。
“小小世子”那将领的声音软了下来,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家伙见是世子,便都松了口气。李世民蹙眉道“是承乾么,让他进来。”
众人听了吩咐,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李承乾就从中间一步一步地走近李世民。
李世民也没有问李承乾听见了什么,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大腿,冲儿子道“承乾,坐这儿。”
李承乾撇了撇嘴,不服气道“我都十岁了,怎么还能坐父王腿上”李世民原本压抑的心情被他一句话逗乐了,就连屋内的将领也三三两两地笑了起来。
李世民搂紧了怀中的儿子,轻笑道“十岁怎么了你就是年近古稀,也是我的儿子。”说完这句话,父子俩都愣住了,他们此刻因为这句话而带来的心酸劲儿,竟是一模一样的。
李承乾想到的,是自己上辈子太过任性,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而李世民想到的,是接下来很有可能要上演的血亲杀戮。
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李世民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承乾知道,什么是皇帝”
李承乾颔首道“我知道,皇帝就是天子,就是皇祖父,”
李世民又问“那承乾日后想当皇帝么”
这一回,李承乾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想的。”
亲情和欲念的较量,实在是太过凶残了。这么短短片刻之中,李世民的大脑就像爆炸了一般,他甚至想到了后代,想到了长孙氏。
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用李承乾不明所以的表态,来为自己做一个决定。
而李承乾说他想当皇帝。
电光石火间,李世民做好了决定。不论结局如何,都要以暴力夺取最高统治权。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形成,便如同种子生根破土般再也无法遏制。
李世民直接吩咐尉迟敬德,即刻将口头的教令,传达给已经外任的房玄龄与杜如晦,共商大计。
而此时的房玄龄和称心,则先一步踏上了回乡的归途。在马车驶离长安城的那一刻,房玄龄看着几乎能与自己比肩的儿子,故作轻松地笑道“会舍不得这里吗”
称心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房玄龄望着车窗外难得一见的细雨,喃喃道“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事实果真就如房玄龄所预料的那般,一家人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尉迟敬德就持着教令来了。尉迟敬德是个急性子,办什么事情都是急哄哄的,他一见房玄龄,就闷头闷脑地把李世民的话说了一遍。房玄龄却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边还将屋里的书卷放到外头去晒太阳。
直到尉迟敬德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房玄龄才略微偏了偏头,浅笑道“若是我不跟将军回去呢”
尉迟敬德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跟房玄龄费了这么多的口舌,居然得了这么个结果。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王此番是打定主意要实施计策,如今你既已知道了此事,便再没有退路了。如若你不从,待到日后秦王登基之时,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房玄龄闭了闭眼,轻叹道“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为秦王效命这么久,就算如今外任,也总有知遇之恩。秦王的打算,我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只是我如今身为朝廷命官,实在不好再为秦王出谋划策,还望将军多多理解。”
怎料房玄龄刚说完这话,蔚迟敬德居然倏地将佩刀从身侧抽了出来,那明晃晃的刀锋就正对着房玄龄。
“秦王说了,房杜二人如若不来,便”尉迟敬德将话说了一半,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房玄龄惊疑不定地看着刀锋,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秦王他当真这么说”
尉迟敬德脸上没有半分儿戏的神色,只严肃地说了一个字“是。”房玄龄闻言,腿一软便跌坐在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劲儿来,打着颤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紧张“将军请稍候,总得容房某稍作准备”尉迟敬德一向敬佩房玄龄的计谋,当即拱了拱手,到外头去了。
直到这时,一直隐匿在屏风之后的称心,才快步走出来。一把握住了房玄龄颤抖不止的手,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他的面前。
“直儿你都听见了”房玄龄眼神复杂地看着称心“你要记住伴君如伴虎啊。”称心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不敢再刺激他那颗受惊过度的心。
又过了些时候,房玄龄总算恢复如初。其妻卢氏却进了屋,张口笑了道“夫君,你看谁来了”
房玄龄回神一看,脸上便难以自抑地露出些喜色来“崔兄,你可真是稀客啊如果我所记不错,如今是在录事参军的任上吧,为何会在此”
崔仁师笑道“近日清河长房出了白事,我是告了假来吊唁。”
房玄龄颔首道“原来如此,想来你我也颇有缘分,要是崔兄再晚一刻来访,便也就见不到我了。”
崔仁师诧异道“玄龄何出此言”
“这不,我前脚刚到,京城便来了信催我回去。我这一趟啊,算是白折腾了。”
崔仁师同情地看着房玄龄,轻叹道“玄龄,为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房玄龄笑道“崔兄,你我之间,就不用在乎这些虚礼了。”
崔仁师这才板起了脸,严肃道“为兄觉得,你似乎与朝廷过从甚密了。要知道咱们可是高门世家,这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哪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名头要我说他陇西李氏算得上什么不过就是近些年出了些风头,你哪里用得着这样对他们言听计从”
没错,这崔仁师,便是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嫡系。博陵崔氏可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对以陇西李氏为首的关中世家,自是瞧不上眼的。
可你若是问,这跟房玄龄有什么关系,那关系可大了。房玄龄那唯一的正妻,不就是另一高门范阳卢氏的掌上明珠么。要说房玄龄本人,那可是捡了个大便宜。他娶卢氏的时候,自己还尚未发迹,可因着房玄龄的父亲和卢氏的父亲是旧识,加上卢氏的父亲缠绵病榻多年,几次下来,便相中了房玄龄的才华,这才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在那个时代,以房玄龄的身份能够娶到一名世家女子,那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瞧瞧房玄龄,不是已经被博陵崔氏的嫡系当做推心置腹的对象了么。
尽管当时的高门大户,无一例外都在走下坡路,但是时人不这么看,每年与世家联姻的人依然趋之若鹜。
这些高门大户,骨子里都自恃风雅,行事便眼高于顶,从心底里瞧不上暴发户一般的陇西李氏。
没错,这个李氏,指的就是李渊他们家族。
最明显的偏见,就体现在联姻之事上。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为首,头一个拒绝尚公主,他们提倡世家与世家的联姻,清河崔氏娶范阳卢氏不丢人,但若是清河崔氏的男儿,娶了公主,那在家族里,是会被人暗地里笑话的。
这些高门世家,就这样一日日做着夜郎自大的美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梦醒的一天。
崔仁师方才说与房玄龄的那番话,便是在暗暗指责房玄龄,听任他人差遣,失了豪杰的气节,也丢了世家的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房玄龄不娶妾,也跟卢氏的身份有关啊╭3╰╮
第70章
话虽这么说, 可那崔仁师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见房玄龄面色讪讪, 便转了话头, 看向了一旁的称心。
“哟,这不是直儿么,眨眼间都这么大了”
称心对崔仁师没什么印象, 只能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崔仁师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两三年, 直儿便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吧。只可惜我崔家没福气, 这老大和老二都是男孩儿,否则我与玄龄结成儿女亲家, 岂不美哉。”
房玄龄还未答话,称心便已浑身一僵。崔仁师不提起,他都忘了如今距他到弱冠,不过两三年的光景, 想必婚事,也要被提上议事日程。
以他的家世和出身, 还有与这范阳卢氏沾亲带故的身份,房玄龄必定会为他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到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
幸而眼下, 房玄龄替他解了围“眼下突厥入寇,中原屡有战事,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为儿女私情牵绊, 直儿的婚事,我想稍微往后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