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回，扫兴的恐怕是吃瓜群众了。一方面，踏云中午刚扎了镇定剂，身体内激素分泌值比正常时候略微低些，又加上锦瑟特别叮嘱，现在的他并没有想要揍人的冲动。另一方面，伏尧明显也不是来找事情的。
但是相互嘲讽的嘴炮肯定是少不了的。
聂云正想说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么，踏云那边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眼神戏谑，没等聂云说话便开了口“哎哟，这是哪班的小学弟呀？四年级的教学楼在对面那栋噢。”
伏尧身量不高，脸庞是与他们相同的稚嫩，眼神却十分犀利，整个人表现出来的气质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踏云一说话，他的眼皮就跳了一下，果然是那啥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他将目光移到踏云身上，皮笑肉不笑道“学长怎么跟迟暮的狼宿星居民一样，年纪越大记性越不行，眼神也不好了。”狼宿人晚年回归兽态，这里明显暗嘲对方是畜生。
踏云怎会听不出来，心里虽然不会高兴，但也不至于生气。这两人多年不和，什么难听的话都当着对面的面互相指着鼻子骂过，这种程度算是友好交谈了。
“小矮子不学好，教唆拐带学长逃课。教导主任最近好像闲得发福，我等下叫他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呵呵，那让他来图书馆爬爬楼梯散散步吧，强度不大又减肥。”
聂云对这俩的互掐已经有了免疫，充耳不闻地走到后门，直接拽了伏尧就离开“行了行了，走吧！”
伏尧转身之前还不忘丢给踏云一个挑衅的眼神。
踏云一眯眼，顺手就把手里捏扁还滴着水的饮料罐子朝伏尧的后脑勺一个用力抛掷了出去。
伏尧头也不回，只抬臂反手一挥，不偏不倚地将饮料罐子一掌拍进了教室后面的分类垃圾桶，可回收部分的盖子上下上下直翻转。
踏云默默坐回原位，静了几秒，突然抄起桌上另一个快喝完的饮料罐子向后一抛，准确无误地砸进了可回收垃圾箱。
底下围观群众窃窃私语“这俩的背后都是长了眼睛的吧……”
踏云收拾着刚才翻掉的东西，眼神不自主地就飘到了坐在旁边的飞景身上。
同样是体测回来，他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汗也没流下多少。整个过程中，他似乎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低着头专注地看书。
啧，好像哪里不太对，踏云边用纸巾抹着地板上的墨迹边想着。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大叫一声，对飞景道“啊！你干嘛不穿外套？”他记得原本飞景是衣着整齐的，现在只着了一件白衬衫。
飞景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贴着书页的手指一抖“……热。”
踏云“哦”了一下，不疑有他，用手托腮道“对了，飞景，等下一起……”
“我拒绝。”
踏云把桌子锤得震天响“……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干嘛回绝地这么快？”
飞景淡淡地翻了一页纸“好吧，你说。”
“等下一起吃饭怎么样？我今天中午看见食堂招牌上写了今晚上新菜！”
“我考虑一下。”
踏云顿时眉上喜色。反正在他的理解里，飞景只要没说不，其他说什么都是答应的意思。
“话说你在看什么书啊？瞧你都捧了好几天了，有这么好看？”说着他很自然地将目光移到页眉，身子不自觉地朝飞景那边贴近了些许，一字一字地念道“《星系旅人——带你探索宇宙的奥秘》。”
飞景浑身一震，“啪”地一下将书重重一合“你别念出来！”不知为何，从踏云嘴里一本正经地念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字，总觉得莫名有些羞耻……
“干嘛？我又不抢你的。”踏云不满地咕哝。
飞景自知反应过大，有些失态，干咳一声，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已经上课了，不要讲话。”可惜周围的环境并不是很安静，大家都两三人结对地低声聊着天，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踏云更是不会在意的了，仍是自顾自地说着“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东西，以后你可以亲自走出天宿星，亲眼去看看啊。”
飞景轻轻地摩挲着硬质书壳的边角，封面绘着一幅星系图，绚烂而壮观。“普通人哪有会这种机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黯然。
踏云想了两秒，突然噗嗤一笑，道“怎么没机会啊？以后进军部就是了，这种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飞景闷闷道“军部哪有这么好进。”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这有什么难的？我肯定是没问题，到时候把你一并带进去么好了。反正契子随契主，一贯都是这样的。”
听完他这话，飞景心里熟悉的烦躁感和叛逆心又蹭蹭蹭冒了出来。“我不想靠你！”
“什么意思？”踏云的语气带了几分轻蔑与压迫的意味，“不靠我，就凭你，一辈子都别想进军部！”
“你！”飞景脾气一上来差点就要跟踏云怼起来，不过还是及时收住了。他原本的性子不算好，至少比起聂云要差多了。但这么多年跟踏云处下来，别的不说，他的忍耐力和自控力绝对是拔升一大截。
“算了，不跟你说。”他咽下一口气，“等下我还有事，要先回寝室，晚饭你自己去吃吧。”
“啊？”话题转太快，踏云愣了一秒，随即换上一副不可商量的语气，“不行！你明明已经答应我的！”
飞景要无语了“谁答应你了？我说考虑一下！”
“那你考虑呀！”
“我考虑好了，答案是不去。”回答地干脆而淡漠。
“啪——”一只手掌重重按在桌上，隐隐浮现的青筋显露着主人此时的怒意。“你玩我是吧？”
飞景抬起头直视他，目光冷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踏云一字一字地从嘴里挤出来“吃、饭！”
“说了不吃，”飞景有点不耐烦，“你是聋么？”
踏云脸冷下来，死死盯住他。突然，将桌上的书本抢回来拿在手中，对飞景不紧不慢地威胁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吃饭咱们就去别的地方，聊天、跑步、遛弯、揍人什么的都行，反正就得跟我一块儿。不然，我就把它撕掉！”
飞景怒极反笑“书是图书馆借的，又不是我的！你拿它出什么气？”
“借书的人是你，要追究也是追究你。”
“你！”
踏云翻开封面，扯起一张书页，拉紧，好整以暇地看他“怎么样？还要考虑一下吗？”
飞景咬牙，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而后睁开眼，语气放弱了不少“我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
“洗衣服。”
踏云以为他约了别人或者是故意气他，此时听到答案一脸问号“……衣服晚上不能洗吗？”
“不能，墨水干掉很难洗。”
“墨水？”踏云纳闷一秒，倏然想到什么，一把将飞景搭在膝盖上的外套扯出来，摊开来一看，果然，手袖和下摆沾了一大片漆黑的墨痕，想必是刚才墨水倒翻的时候溅上去的。“哎呀！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可恶，该死，都怪聂云！叫他赔！”
明明是你的脚踹翻的你的墨……“算了，不用，我自己回去洗洗就好。”
踏云把衣服一收“那我给你洗，你陪我去吃饭，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啊？等、等下，我自己洗就好，不用麻烦你……”
踏云的目光聚集在飞景白衬衫领口处一点上个礼拜就不知从哪里沾到的淡淡污渍，一脸鄙夷“你自己洗得干净吗？”
飞景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智商和行动力都受到了侮辱，也为踏云的脑回路感到震惊。他指着自己脸，盯着踏云“我长得很像连衣服都不会洗的蠢货吗？”
踏云一顿“……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飞景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把外套抢了回去。踏云思考了几秒，决定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说破了。
下课后，飞景还是被踏云拉去了食堂。
飞景的性格其实算是活跃好动的，然而为了摆脱踏云的纠缠，多年以来在对方面前，他把自己装得像一株植物，不突出，不显眼，能沉默就沉默。
他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更不喜欢被束缚，所以他很讨厌踏云，打心底里的厌恶，无意识地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对方贴上“冷漠无情”“狂妄自大”等等的坏人标签。但是因为对方实在太耀眼，太强悍，自己虽然也不差，但自我掂量一番，终究是没有把握能赢，无意义的反抗只会导致更加残酷无情的镇压。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可以离开天宿去别的星球走走，体验一下不同的风貌。可惜这一梦想对于普通的天宿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就像踏云说的，要想出去看看，只有加入军部这一条路可走。然而，这一点对他来说，又是一件相对困难的事了。名额就这么几个，而这一届优秀的学生，光璧空学院就有不少，伏尧、聂云、踏云……都怪踏云这个烦人的家伙！好好地非要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不知不觉，飞景的心思不知怎么又绕回到踏云身上了。
踏云在看菜，他的面前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简直挑花了眼。他左看右看，手指点了点，最后选定了四样，三菜一汤。
飞景闭着眼睛都猜到肉末茄子、葱油鳕鱼块、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盅花蛤芙蓉蛋。
不是他有多了解踏云，而是每次跟踏云吃饭，不管之前选择困难症有多严重，最后他选定的菜品一定是这四样，好像永远都吃不腻一样。
挑人也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相中了自己，多年来一路死缠着不肯放手，拒绝了多少遍都没用。
“不是说出了新菜？干嘛不试试？”飞景忍不住问，像他就挑了三个新菜品尝试。
踏云想了一下“看那些……不是很有胃口。”
飞景默默地看着他挖了两勺蛋羹拌进饭里，一开始只拌在中间，然后从中间开始挖地坑式地吃米饭。不仅是菜品，连踏云吃饭时的习惯和一些小细节，在日复一日的相对而食中，久而久之，连他都不自觉地记住了。“……你偶尔也换换口味啊，不然营养多单一。”
“唔，就觉得，还是这些吃着最习惯了。”
飞景夹了一个油炸洋葱圈沾了酱汁，放进嘴里，满口酥脆喷香，味道不错。他又夹了一个沾了酱放进踏云碗里，“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不会喜欢？”也不要一直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试着去看看别的人吧！飞景不由在心里呐喊着。
踏云止住动作，看看碗里的洋葱圈，又抬眼看看飞景，一语不发。片刻后，才道“你想说什么？”
飞景沉默不言。
踏云握着勺子“吭吭吭”死命地戳着饭，就恨没把铁碗底戳穿“你怎么吃个饭都不让人踏实？还每次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要怎样！”
……神经病，简直不可理喻！飞景平心再平心，静气再静气，不想跟他多语。“没什么，你多想了，吃饭。”
踏云闷气，胡乱塞了一勺米饭，吃出了一嘴的铁味……
这顿饭，两人都没吃下去多少，都给气饱了。
第4章 04
踏云一般白天待在训练室锻炼体能，晚上去图书馆温习文化课。而飞景恰跟他相反，比较习惯在晚上的时候做训练，其中尽管确实有要跟踏云错开避免见面的想法，不过其实也没太大关系，因为璧空学院一共有二十四个训练室，分设在三栋楼内，踏云基本上只用三号或者四号训练室，而飞景一般去十六号跟十七号，两者并不在同一栋楼。
这回他去，恰好伏尧也在，他正在与三个近身训练用的机器人对打。
机器人从三路将他围堵锁死，出招力重千钧，反应速度也很快。这种机器人可以根据对手表现的能力及时地自我调整战力。它们现在的出招走位，若是忽略掉本身的机械化和动作的僵硬，完全跟普通人一样。
而伏尧的出手比之更是迅疾如电，利落如风。他飞起一跃，躲过侧边一个猛攻，又趁浮空之机往面前的机器人胸前用力送了三脚，当场就将它踢飞出去。接着便是反手一掌向方才攻击他的那个机器人劈去，重重切在脖子上，上百公斤重的机器人被他打得一个趔趄。伏尧毫不停歇，抬腿补了一脚，踢得机器人直接从胸口摇出一面小白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剩余的那个机器人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他，将人禁锢在铁臂中。他双手伸向后，扳住它的宽肩，上身猛然向前一俯，重逾百斤的机器人被他一个背摔，彻底弄瘫了。
“你来啦。”伏尧同他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他练了有些时间了，面上有一点点潮红，呼吸尚算平稳。飞景“嗯”了一下算是回应，顺手扔给他一罐功能饮料，也没对伏尧刚才的一挑三做什么评价，径自过去，同样召了三个机器人出来打。伏尧开罐喝了几口，看着他的身影起落，出招果断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目露赞意。他跟飞景熟络，一开始完全是为了膈应踏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他整天没事就缠着聂云，真是恼人！不过后面相处下来，发现飞景人还是很不错的，遂逐渐与之深交至今。
“我昨天在食堂看见你们了，你俩气氛不对，怎么，又吵架了？”
飞景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跟踏云，对方的名字一被提及，本来平和的心情顿时微微波漾，直接的表现就是出手的速度和力道倏然间提升了一个档次，三个机器人在他近乎疯狂暴虐的攻势下，纷纷放出小白旗投降。“没有。”飞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寡淡，没什么情绪，“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说不通。”
伏尧挑了挑眉，为此未置一词。训练室里没有开灯，两人背靠墙并排站着，身形隐没在大片的黑暗中，窗户外醒目的路灯光散射进来，在他们的胸口打出一片晦暗的灰白。
寂静片刻，伏尧先开口“飞景，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璧空了。”
“啊？”飞景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事情，一听这话，脑子里的运转戛然而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离开？你要走了？”
“嗯，聂云觉醒了。我们今天去校医室做了登记，野外实习回来之后就进行成人仪式。”仪式过后，就是升学。
飞景花了几秒消化了这一消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先道了声恭喜。
伏尧笑道“还好吧，觉醒是必然的事，想必你也快了，九、十年级是觉醒的高峰期，特别是十年级，一般也不会拖到更后面。”
“可我就算是觉醒了，一时间也没有可以结契的对象啊，想来是要成为高龄人士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伏尧斟酌着说“你，真的不考虑踏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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