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爽、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的黑魔王大声地咳嗽了几下,拉回了面前这对夫妇的注意力。他黑着脸,用表情表示自己很不满“尼可勒梅先生,今天您约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不好意思,”尼可勒梅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道歉,“我和我夫人打闹习惯了,经常性没注意旁人。六百年是一段如此漫长的时光,周边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唯有我和我夫人永远在一起,有些习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造成的。”
“没事。”黑魔王说。他的目光掠过旁边也是一脸歉意的佩雷纳尔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更加气闷了,“说起来,我听说,五年前你摧毁了世界上唯一一块魔法石,是吗?”
“是的,五年前我和阿不思一起摧毁了这块魔法石,”尼可勒梅点头承认,“魔法石的诞生,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它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现在将它摧毁,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魔王皱起了眉“既然它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又为什么要毁灭它呢?”
“贪欲是人类的劣根性,魔法石只要存在,就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争夺,当初你不也是费尽心思想要拿到它么?”尼可勒梅喝了一口红茶,说,“从魔法石诞生开始,围绕着它发生过一系列的阴谋阳谋,父子反目、亲朋背叛,以及更多有权有势者贪心的寻觅,这六百多年来,我遇到过的还少么?”
佩雷纳尔夫人笑着补充“既然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永生这条路了,干嘛还要留着这块会引起无尽腥风血雨的石头,给后人招灾呢?”
黑魔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困惑从他的眼眸里流露出来“所以,两位是先下定决心要放弃永生,再决定要摧毁魔法石的吗?”
“是的。”佩雷纳尔夫人点头说。尼可勒梅更是补充道“毕竟魔法石可是一件难得的珍宝,如果我们不是下定决心要走向死亡,怎么会无缘无故摧毁它呢?”
“为什么呢?”黑魔王追问道,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既然你们已经获得了永生,已经享受了六百多年的时光,为什么要放弃光辉的道路,选择迈向死亡呢?”
尼可勒梅和佩雷纳尔夫人对视了一眼,才开口说道“阿不思有一句比喻,我很喜欢,‘死亡实际上就像是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终于上床休息了’。”
佩雷纳尔夫人笑着补充“这六百多年真的是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天啊,所有能体验的都已经体验过了,我都已经感到厌倦了,继续在这个世间呆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等到你活得久一些,你就会发现,漫长的生命不是一种祝福,反而是一种折磨。你停留在过往的时光中,而身边所有的都在变化,亲朋好友都在老去,熟悉的人都陷入了长眠,你和任何一个人进行交流,心态都是‘他终究会离我而去’。为了避免分离的伤痛,干脆不主动敞开心扉,不深入接受任何新的感情……”
“但这又会带来另外的问题,人是感情的动物,总是拒绝别人的接近,自己就会感到孤单。也许十年八年的孤单你都可以忍受,但是当时间维度放长到百年,甚至六百年……”
佩雷纳尔夫人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黑魔王的眉头皱着没有放开,他左手持着红茶的茶杯,右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挪动“也许,这只是因为你们没有一个目标……”
“哦,目标!”尼可勒梅大笑起来,打断了黑魔王的话,“我的目标一直存在,那就是探索无穷无尽的炼金术的奥秘。炼金术是这样一门古老而深邃的学科,我又是这样为它说痴迷!”
他的神色落寞了下来“只可惜……六百年了,我尚未穷尽这门学科的万一,却已经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时光,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他慢慢地将手放在妻子佩雷纳尔夫人的手上,“如果不是佩雷纳尔一直陪着我,我一定早早放弃了这场漫长到毫无尽头的旅程。”
他和妻子对视着,微笑起来,笑容甜蜜而忧伤“能遇到你,真是幸运;能有你陪着我,真是幸运。”
黑魔王觉得眼睛有点刺痛。
尼可勒梅柔声地对着妻子说“生的旅程有你一起走过,死的冒险我们也一起进行,好不好?”
佩雷纳尔夫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反问道“我难道还能抛下你?”
黑魔王干脆地低下头,不想再看这对夫妻俩。他捧着红茶的茶杯,看着略带涟漪的杯中水面,那上面倒映着着他略带迷茫的血色眼眸。
实话实说,此时此刻,他想哈利了。
当他灵魂残缺的时候,暴躁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有些东西就被自然而然地无视了。
缺失的灵魂会不在意一些东西;但在灵魂复原之后,有些东西就凸显出来了。那种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上的空虚感、缺失感,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总是萦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知道这是属于什么的感觉。
当他幼年在孤儿院里,隔着围栏看到那些对父母撒娇的孩子;当他初入霍格沃茨,看到同学们与父母的亲昵相处;当他看到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们,充满着爱意的举止与话语,他总能感到这种空虚感,这种似乎遗漏了什么的感觉。
他认为这种感觉是软弱的,是浮夸的,是不应该存在的。他不需要这些弱点。
人首先要被人爱,然后才能学会如何爱别人。他从未真切地享受过被爱的感觉,甚至亲眼目睹了无数以“爱”的名义造就的混乱现象。
他对这个单词,嗤之以鼻。
于是他拒绝所有的求爱,他在霍格沃茨是大名鼎鼎不可摘取的高岭之花;于是他维持着与同学的距离感,视他们为下属,而不是朋友;于是到最后,他干脆利落地切割了自己的灵魂,从此再不会被这种感觉所困扰。
但是,就如尼可勒梅刚刚说的,时光,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在他失去肉体,独自一人挣扎求生的那段时间,那种空虚感,变本加厉地侵袭着他;又在他灵魂复原、肉体重生的时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而对哈利越来越深入的关注,催化了他的错觉。
他注视着哈利,从前世到今生,一直到时光的倒错;他关心着哈利,视他为自己的魂器,也视他为另一个自己。这种密切的注视打破了他的心防。当他们聊天的时候,当他们亲近的时候,那种灵魂完整时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缠绕着他的空虚感,突然地被满足了。
大约……这就是爱吧?
于是当哈利吻住他的唇的时候,他自然地、好奇地回吻了回去。
他也想了解,爱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爱究竟有怎么样神奇的力量。
他私下里咨询了食死徒们的意见,又了解了爱人应该做的事情。他抱着学习与尝试的态度投入到这一场恋爱中,尽量扮演好一个爱人的角色。
诚实地说,这场恋情的最初,不过是起源于好奇罢了。
他尽可能地扮演好一个好爱人的角色,来体验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但是,有些东西,在慢慢地失控……
“我从一位老朋友那儿了解到,”尼可勒梅终于从和妻子的深情话语中脱出来,转头看向了黑魔王,他的话语打断了黑魔王飘飞的思绪,“你似乎已经达成了永生。”
“是的。”黑魔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对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发着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尼可勒梅诚恳地说,“这不是一件容易达成的事情,而在达成之后,也有一些极其容易走错的弯路。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回首,我对我早些年所做的事情非常后悔,时常想着,要是当时我能换一种做法,一切都会不太一样。”
他的声音带着劝告的意味“永生路上的后辈啊,如果不介意地话,请让我在迈向死亡之前,分享一些我的经验,避免你走歪路吧。”
黑魔王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老人。
尼可勒梅握着妻子的手,继续着他的叙述“一旦达成了永生,你的时间观念就会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了,你将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解决问题。所以,做事的时候,尽可能选择一些顾全所有人的办法吧。”
“你将会见证你身边所有的熟悉的人的死亡,而当所有熟悉的人都死去后,你一定不会再有当初的心情,去认识新的亲朋好友了。所以,珍惜最初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善待他们吧,他们会成为你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未来漫长的时光中,时时玩味、回想,充实那漫长的时光。”
“还有,请记住,陪你走过漫长时光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尼可勒梅转头,再次和妻子对视着笑起来,“就如我刚刚所说,如果不是佩雷纳尔一直陪着我,我一定早早放弃了这场漫长到毫无尽头的旅程。漫长的生命总要有一个人陪伴,不然你一定会被空虚逼疯,早早地放弃了它……”
第120章 前奏
法国, 格林德沃的小庄园。
清脆的鸣叫声在空中响起,金光闪闪的凤凰出现在空中, 它做了一个俏皮的滑翔,落在了邓布利多的肩头上。
老校长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凤凰的羽毛, 然后从它的脚上摘下信件, 展开信件,边读边对身边的哈利说“福克斯有穿梭空间的力量,在这种一切信息渠道都被监控的时候, 它是最让我放心的信使……”
他的话音渐渐沉寂了, 似乎已经被信件中的文字吸引。哈利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耐不住好奇, 喊了一声“邓布利多教授?”
老校长仿佛被惊醒似的抬起头, 看向哈利, 他蔚蓝的眼睛中带着一缕惊喜的笑意“来自一位老朋友的好消息。甚至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地好呢……”
哈利的眼睛也亮起来,他接过邓布利多教授手上的信纸, 开始看起来。
这是一封来自尼克勒梅的信。哈利对来信的人很有印象,一年级时,他们为了查找尼可勒梅的消息,足足有半学期泡在图书馆。这是一位曾经的永生者, 借着魔法石的光辉活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自己将魔法石毁去。
“我拜托了尼克找汤姆谈谈,”邓布利多教授轻轻抚摸着肩头的凤凰,“尼克是一个曾经的永生者,我认为他是最适合影响汤姆的人之一。而他和他的妻子相依相伴的永生之路, 也是最适合对实现永生的汤姆宣扬爱的力量的。从他的信里看,似乎非常有效果呢。”
“听听,”邓布利多教授凑在哈利的旁边,念着信上的只言片语,“‘看上去这位新的永生者自己都矛盾重重,总是对我和夫人之间的亲昵露出情不自禁的恍惚……我觉得他自己也非常渴望,能在永生路上有人相伴……’”
凤凰福克斯被抚摸得很舒服,凑上去蹭了蹭老校长的脸,让读着信的邓布利多教授吓了一跳“福克斯!哈哈,别闹别闹……我说到哪儿了?——恩,哈利,我还记得我们的上一次见面,那时你迷茫不安,找不到道路,你说你的底线是‘发起战争、随意杀人、为了一己之私将世界拖入混乱’,想要找一条既不触犯你的底线、又不伤害他的野心的道路。”
“是的,”哈利看完了信,嘴角也翘了起来,“正如我之前和您说的,现在,我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可能的道路——您知道双赢吗?社会的变革永远不会是一场纯粹的零和游戏,所有的道路都存在双赢的可能,虽然很艰难,但我认为,巫师可以在不流血的前提下,融入到麻瓜社会中。”
“社会很早就已经变化了,”哈利慢慢折起了信,“巫师应该成为社会组成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纯粹的分裂会导致极大的浪费。”
邓布利多教授饶有兴致地接话“看上去你比几天前刚刚来找我的时候,更有信心了?”
“应该是的……吧,”哈利点点头,目光有些迷离,“还要感谢您和格林德沃先生,你们给了我很多指导,帮我补全了一些道路上的问题。”
“本质上我们都在探寻巫师和这个世界的相处之道,先行者有义务为未来铺路……哈利?”说到一半,邓布利多教授的眉头皱起来了,他看向似乎有陷入情绪低谷的哈利,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有点累。”哈利说。
“是今天起太早了吗?再回去补个觉?”邓布利多教授关心地说,“放心,尼克的好消息都来了,其他人的好消息也不会远的。”
“我……”哈利迟疑地说,“也不是……我想……”
他语无伦次了一会,干脆停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说到“邓布利多教授,我想去做一件事。”
邓布利多教授鼓励地看着他。
哈利在这种目光中似乎汲取了勇气,他继续说道“邓布利多教授,感谢你在这几天里为我调用各方的人,连尼可勒梅先生都被找出来帮忙了。但是……但是……”
哈利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但是我觉得,这些敲边鼓的事情,永远都触达不到问题的本质……”
邓布利多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什么“哈利,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想直接去见汤姆?”
“我想去做,”哈利诚实地说,“我应该去做,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使命,我从几天前就已经在这么想了——只是,只是……”
哈利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嗫嚅了半天,终于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敢。”
他自嘲地笑了笑“天呐,以勇气闻名的格兰芬多,有一天也会说‘我不敢’。”
“哈利,谁都不能否认你的勇敢,那是所有人都会为你自豪的本质,”邓布利多教授和蔼地回答,“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不敢去这么做吗?”
哈利迷茫地抬头,看了邓布利多教授一眼(那迷惘的、带着水花的、碧色的小眼神哟,看得老邓真是心中一颤)“我……我不确定。虽然有这样一条路,但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走;我不确定这条路能不能走通;我不确定未来会发展到什么方向……”
邓布利多教授笑起来“哈利,可爱的哈利。”他摸了摸哈利的脑袋(手感真好),“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年轻时在那个夏天的故事,对吧?我想你还从汤姆和我这儿听过两次……无数次我回顾着这个过去,懊悔都会充斥着我的心灵。那时我太青涩,盖勒特比我还幼稚……”
“咳咳咳……”背后传来一阵呛咳声。哈利回头一看,居然是格林德沃。
偷听墙角被发现的某人恼羞成怒地瞪了哈利一眼,发挥前魔王的厚脸皮功能,大模大样地走出来“阿不思,谁幼稚了?不能乱说话。”
“闯下大祸后只知道逃跑的人,还叫不幼稚?”邓布利多教授鄙夷地哼了一声,“别理他,哈利,我们继续。”
被无辜塞了一嘴狗粮的哈利……
对着哈利憋屈的小表情,邓布利多教授笑起来,扯回了话题“哈利,过去我总是觉得,命运似乎一直在逼迫我,逼迫我站到盖勒特的对面,逼迫我亲手断绝我的爱情,正如现在你的感觉一样。”
格林德沃似乎想插话,被邓布利多瞪了一眼,没敢继续。
成功憋回某前魔王的老校长抚摸了一会肩头的凤凰,才继续说了下去“然而,我感到逼迫,是因为我在逃避。”
“每一次我都在想,在哪些命运的节点上,如果我没有逃避,会发生些什么?明明看出父亲的不对劲,却没有阻拦他对那几个麻瓜报仇;明明清楚盖勒特的阴暗面,却放任自己沉浸到虚幻的梦境中;躲了他半辈子,直到被舆论、被命运逼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哈利,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些时候我主动去挽回,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
他蔚蓝色的眼眸从哈利身上转到格林德沃身上,那淡淡的哀伤让格林德沃不由自主地接上口“我……我也一直在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我留下来,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在纽蒙迦德的时候……”
“过去的都过去了,”邓布利多教授摇摇头,打断了老魔王的话语,“无论怎样的对过去的假设,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他把目光重新转向了哈利,诚恳地说,“哈利,以一个老年人的身份给你忠告有些事,不去做,你一定会后悔,不要走上我的老路。”
哈利回视着老校长,这位一直引导着他、一直关心着他的老人“我……”他还是有些迟疑。
“孩子,”看到这样的哈利,邓布利多教授又笑起来,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就上去就像一位和蔼而又普通的老人对着他爱撒娇的小孙子,“就从你这样的表现,我就知道,你一定早已下定决心,只是需要我的鼓励。好吧,好吧,那我送你最后的鼓励。”
“我知道你对当初分院帽的选择非常困惑,也对你被汤姆挖掘出的黑暗面心怀恐惧。但是,哈利,要记住,当初的时候,不管你身上有没有蛇佬腔的能力,不管当初分院帽给你的选择有哪些,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格兰芬多。勇气,直面一切的勇气,斩破命运的勇气,我们最为自豪的勇气。分院帽因为这个而选择你,而我永远会为你的格兰芬多特质而自豪。”邓布利多教授笑眯眯地说,“想去直接见汤姆?要我说,这个行为确实冲动、鲁莽,但说真的,我个人非常赞赏这样的勇敢——”
“你想要去,那就去吧。”
在这些话语中,那些迷茫和困惑渐渐散去了,哈利腼腆地笑了笑。
是啊,本质上,他还是那个冲动、鲁莽、勇敢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