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这话的意思等于“地点可以商量”,老箍桶匠在心底里暗松了一口气。
欧也妮之前告诉他,想要出去替他挣钱,唯一的要求是带着葛朗台夫人一起去。那时他已经看出了夏尔的事业上升态势,正愁没法入手,当即就点了头。
那时,除去省下两个人口粮的窃喜之外,他更担心欧也妮吃不了苦。结果,事实完全相反——
欧也妮在陌生的地方把事情做得很好,根本不像个什么都没学过、出门基本只去教堂的大姑娘。葛朗台夫人由女儿贴身照料,近年来气色倒是慢慢好了起来她毕竟还没到五十岁。
“哎,娜农,她们娘儿俩就把咱们狠心地抛下啦!”某次葛朗台老爹悻悻地对女仆这么说。
“我亲爱的老爷,小姐这么做,不是为了您吗?”大高个娜农这么回答她,“虽然我也很想念小姐和夫人,但您不是想挣更多的金子吗?”
三十七年来,葛朗台头一回被自家仆人顶得回不上话。欧也妮天天在家做针线活儿的时候他没觉得怎样,但人一旦不在他眼皮底下,就……
他能说,金子他要,女儿他也要吗?
夏尔从伯父微微颤动的眼神里得出了正确结论。看起来,他伯父终于开始意识到,光有金子是不够的了?
这不仅仅对欧也妮是件好事,对他也是件好事。
索缪城里的人,谁没在葛朗台老爹手底下吃过亏?事实上葛朗台的心狠手辣,已经让他在索缪人之中得到了一个“老狗”的外号,意指其他人都被咬得血肉淋漓。而且,原著里纪尧姆破产自杀,葛朗台不仅没有资助夏尔哪怕一百法郎的路费,还反着利用这件事,发了一大笔死人财——
没错,赚钱功力杠杠的;但同时,简直没有比这样的人更冷酷无情的了!
所以,就算是现在的夏尔,也不敢对他伯父掉以轻心。不过同时,他也相信,他这几年已经成功地规避了这种危险。除此之外,他还相信,葛朗台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没法对他怎么样了——
只要他伯父还想挣钱,就绝不会和他翻脸!
所以我们可以预见,他们的合作关系将会十分稳当。同时我们还可以说句难听的实话,葛朗台老爹活到这个岁数,还怎么和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比?拖都拖不过啊!
夏尔花了点时间把这件事考虑完毕,觉得差不多可以提上工作日程了。“我会写信去埃佩尔纳,让阿尔丰斯负责详细环节。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请直接把信交给城里的葛朗台分社;他们会帮您直送巴黎,我也会仔细为您考虑的。”
葛朗台老爹只有点头的份儿。因为他知道,巴黎葛朗台商社已经建立了自己专用的通信渠道,一贯比驿站更加快捷。
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一切。然后这些细节就这么无声无息、潜移默化地就发生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现在的年轻人啊!
虽然事情已经谈妥,葛朗台老爹还是生出了一点儿“我竟然老了”的感慨。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养老的那天,但也许,一个新的、他从未料想过的、也无力主宰的世界已经到来?
这种“新时代开始、主角却不是我”的失落感,和“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简直一模一样。
但这种隐藏的伤感,夏尔就顾及不到了。和他之前答应过的一样,第二天早饭过后,他就重新和其他三个人一起乘车离开了索缪,赶向奥尔良。巴黎波尔多的铁路在那里转而向南;他们到那里转车,不用一天就能回到巴黎。
在此期间,几个人提起来一次葛朗台老爹,各个都表示了震惊——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您伯父比拉菲特还要有钱?”
“真的不是在哄不知情的我们吗?”
“您来给我们说个事实?”
“我想并不能比上拉菲特家族,”面对诸多疑问,夏尔冷静地丢下了一颗炸弹“但我可以提前透漏给诸位,我亲爱的伯父将要和我联合投资一座新的纺织厂,每人至少出一千瓦法郎。”
……至少一千万法郎?
宽敞的车厢里瞬间一片静默,只能听到车轱辘碾压地面碎石时发出的声音。
“……您在说真的吗?”德拉克洛瓦欲言又止。他很想问千万富翁为什么会住那种房子,但这样问很不礼貌,他憋得脸都红了。退一百步说,如果不是夏尔这么告诉他,他绝对不会相信!
夏尔点头肯定。“如果一切顺利,等两个月之后,这消息就会传开来了。”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事实——忘记房子吧,夏尔伯父就是一个隐形的富豪!远超过巴黎中产阶级平均水平的那种!
“所以葛朗台们终于联合了?”回过神后,雨果好奇地问,“以后我们谈论起来时,就能用‘一个葛朗台如何如何’这样的句式?”
杰利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被这形容逗乐了。“那听起来不错,”他故意道,“我们现在就坐在最重要的‘那个葛朗台’身边呢!”
换做是一群商人,现在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谈笑。夏尔不由觉得,结识一些他不擅长领域的朋友也挺好的。如果说他之前面对这些人时总有种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压力,那现在也差不多全数消失了——
交游一些文学艺术巨匠,难道不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吗?
与此同时,留在波尔多度假的路易十八终于舍得启程回宫了——英国使团到巴黎来是件大事,作为国王,他有必要回去接见一下。另外,作为全国商会会长和央行行长,维克托也与国王同行。
而巴黎城内,知道消息的人们早已按捺不住躁动。之前参加美国考察团的人都挣了不少钱,人人眼红;那么,谁想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先生自然也不想。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基础就是英国,这次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他再不成功,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法国业务也就真的不要办了!
第119章
巴黎的五月,几乎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节。天际浅碧,风声柔软,各色花儿次第开放,贵妇小姐们华丽精致的长裙更是吸人眼球,丝毫无愧于它浪漫之都的名头。
但这样的美景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至少在刚刚渡过英吉利海峡的利物浦伯爵看来,他能想到的只有与风景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
那位据说已经开始筹备汽船厂的法国大企业家回到巴黎了没有?
天佑国王,他们这次一定要成功!
夏尔能让英国的上议院领袖兼任第一财政大臣这么惦记,自然是有原因的。暂且不说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英国国内的经济情况就够首相和他的内阁成员们头疼的了——
之前我们已经提过了工人罢工的问题,现在还得加上农民。这些年粮食丰收,粮价下降,农民们就不干了,一定要个保护价。
首相本人其实是个自由贸易主义者,但底下闹起来了也没办法,只能权衡着让议会讨论新的谷物法,看着少进口点小麦,对付过去就算。
因为最头疼的问题还不是这个,而是政府财政危机。
前些年的拿破仑战争和英美战争,军费开支非常大。这里头有一大部分钱都来自国债;为了顺利把它们卖出去,前任和前前任的内阁定了一个相当高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