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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烟雪任平生 第34节

作者:安零 字数:10584 更新:2022-01-09 06:44:09

    深夜本应寂静的街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步履杂沓,先是有游兵散勇似的一小撮,慢慢变成了成群结队的细细人流,不断往山间隐去。渐趋密集的雪片如羽如席,穿插在慌张无序的人堆里,像被筛子筛着的面粉,万点销魂。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呼叫,有人摔倒了……都如流窜的蚁群。但就算是这样的慌张,也让他感到无比羡慕,至少,他们还有需要保护的人,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他什么都没有,父亲、师尊、朱寒,连师兄也没有了。

    宫无后逆向而行,时而被匆匆顾盼的人撞到,他一概漠然不管,直直前去,虽然自己并不知晓要走向何方。

    丹宫在烟都久昭丕烈,光是一身赤霞银徽的服色已足令率土叩拜。但这人空具其形,却身单影只,神情痴懵,被人左冲右撞得东倒西歪,像一株望风而靡的野草,实在无法同记忆中的那个贵公子扯上关联。恨不得再生出四条腿来奔逃的人之中,也有慢下脚步回望与窃窃议论的,都不敢确定,又畏惧那人扩散开的阴寒气场、无人近前,扎堆片刻还是跑开了。

    “那不是……?”

    “什么是不是!快走快走!那些妖人就要攻进来了!”

    所谓“妖人”正是逆海崇帆的千军万马。

    一朝之间毁于冰楼的雾锁烟迷阵恢复起来却旷日持久,大宗师自得了元生造化球便日夜勤加炼化,以期加速地气还原,却也只修复了不到五成,虽阻了苦境一般平民不得其门,但落在梦骸生、千夕颜他们的眼中,实在就是百衲衣一般的漏洞百出了。

    更何况还有刚出关的地擘亲临。黑罪孔雀鸦翅般的大袖奋涌,玄色的翎羽数支像是齐发的箭矢破开了灰帘似的雾气,闪电般地直驱飞掠,两只谛猊昂首嘶鸣,载着他沿着孔雀羽指示的路线疾驰而去,神骏袭乌,一路绝尘。

    梦骸生根本不及反应,眼中就只剩了黑风旋起,吹得他一头红发乱舞。“刚刚才无视教规内斗,可你看他哪里把天谕的训斥放在心上,到了这里,照样不管不顾,满脑子只想着祸风行那家伙。这种人也配执掌圣裁之权?”他轻蔑地对魏坤舆道。

    “他人的过失不正是您的机会?自作孽不可活,黑罪孔雀纵为创教元老,但他的路,已经到头了。”魏坤舆谦谦一礼,一步迈出了阵列,摊平左手手掌,紫光过处,一只精巧的罗盘出现。魏坤舆人如其名,精通堪舆之术,逆海崇帆四印本质上更是以四谛参悟而得的人生四苦的法印。罗经飞转,天地人三盘自行定位,照出一笼萤火之色。他先观那玄针,竟是定居中线,不偏不倚,无沉无浮,代表此地将有百祥福祉、百世安宁。梦骸生与千夕颜一看,不禁浮起嘲讽的笑来烟都内乱,实力大损,莫非是在预贺他们踏平这群青连岳、逆海崇帆将要迎来的千秋万代?

    魏坤舆对了对方位,随后目视正前一片云絮般的烟雾道“烟都山势连绵,呈回龙落势,势曲而长,形秀而昂,的确险要。但不论如何复杂,无非是按照洛书洪范所载之九宫布局,且迷雾阵法未成,此去东南正是烟都的破军位,我们由此进兵,便可直捣中宫,也就是它王脉。”

    千夕颜顿了顿他的弭禳之杖,念出一段谶语“峰秀尽无妨,只恐破行藏,雷霆发震怒,后代远离乡。”

    梦骸生闻言一喜,骄傲地振臂一挥,下令开战。

    不久,烟都境内的寂静山岭突然传出一串惊鸟嘎然长鸣,呼应着金戈鼓角之音,霜翅扑翻,眨眼掠过重峦去。

    如有黑色的潮水逆流而上。积了寸许的雪地的空白上乍然破碎,乱点黑泥搅破皑皑的平静。霜满弓刀,给锐利的铁器蒙上一层雾色,但很快,冰冷的锋刃开始破犀甲、触白骨,以人血奢侈地汲尽暖意。烟都群山环抱着烟楼所在的主峰,远望如汪洋大海耸起的层层浪涛,可谓道阻且长,狭路险关不绝,让这场兵荒马乱成为真正的一场巷战。

    烟都角部、徵部倾巢而出。他们已收到烟都主事的死令。他们在沿途设障,挖掘深壕,架设机关,推落滚木巨石,延宕涌入的敌手。他们熟知地形地貌,埋伏在每一个缝隙与阴影中,出其不意地突然杀到。悲壮的人嘶马叫混合在夜空下行走的风里,鲜红的液体不断飞溅、泼洒、溶进泥泞的雪地、又迅速结成嫣红的冰,仿佛天在哭泣、地在流血。处处都在地动山摇,山陵崩殂的巨响不绝于耳。

    虽打得热闹,但烟都人却发现,他们丝毫不占上风。逆海崇帆似乎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计谋,他们不断绕过预计会崩塌的山坳和行将暴涨的山溪,戒备着所有重大的要塞,如有神助。——荼罗无疆。果然他们是为神所眷顾的,他们的神女在彼方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尊者在谛听上苍的天机……迷狂的信众亲身见证了这一切,备受鼓舞,摇旗呐喊,在他们看来,愚昧的烟都人尽皆成了垂死挣扎的末路穷兵。

    一方群魔乱舞,一方背水一战,碰撞在一起,如猛兽的剑齿密密咬合。既无溃不成军,也无奇兵制胜,有的只是漫长的、两相拉锯的鏖战。箭镞在空中乱飞,兵勇在雪原上疾走,杀声喧天,连夜幕都无法包庇、快要被捅破的样子。战到酣处,人已麻木,耳中嗡然,余光可见一个个无法区分的身躯在倒下,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这时候,什么国仇、家恨、信仰、荣光,乃至归田的渴望、望乡的思念、逃跑的怯弱……通通都忘了,虎口迸裂的双手只管机械地挥动兵刃,这一刀见了红,嘿,赚大了。除此之外,便是倦怠,人仿佛被丢尽了魔咒的漩涡似的,困在这场重复的噩梦里,除了睡死过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天怎么还不亮呢?——一个山坳里,一个伤重却独独留存下来的人掩埋在累累尸身之间,肠子像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流了一地,他无力也无心理会了,只仰躺着瞅着没有一丝缝隙的天际,思考这个过去他从来不曾担心过的问题。

    时辰还早呢。从逆海崇帆大举入侵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而已。可很多人却已经有了天荒地老的错觉。许多历史的重大转折往往都只在一瞬间。

    不过他们很多人将有机会知道,这一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都不会亮了。尘世暗夜一百年。

    早早得到烟楼指令避难于山中的烟都百姓经过了上一次冰封千里的灾祸,这一次的撤离显得有条不紊得多。他们扶老携幼地涌上熟悉的山头,自然而然地占据有利地形。可惜这一次夜黑风高,视野不清,无从辨别形势走向,只问到风中传来一丝丝不祥的血腥气。虽然总难免会担忧,但他们并不会被真正吓倒烟都是什么地方,那是掌控整个苦境四时之所,更何况,还有无所不能大宗师呢……

    但如果让他们知道烟楼的情形,一万个烟都人大概会有一万零一个要晕过去——大宗师根本不在冷窗功名了。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黑罪孔雀。他在烟楼所在的主峰下找到了杜舞雩,立即乘云带雾而降,却震惊得不敢上前,“祸风行……你?!”

    几个时辰不见,此刻的他竟已是满头白发,形销骨立,唯恐稍一触碰,这个人就会灰飞烟灭。弁袭君瞬间悟到那个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把风元给他了?!”

    杜舞雩形同鬼魅,对面前的人视而不见,一步一步还要往烟楼行去。

    弁袭君震愕不已“你当真对我们深恶痛绝,不惜自毁修为,也要助他与我们为敌?”他的声音似一匹裂锦,尖利至极,修长的贯珠因激动而晃动得如满天飞溅的水滴。他无法忍受,一步跨过去扣住了他的手,难以置信地质问道“到现在,你还要去替他守住烟都地脉吗?”

    实在无力,杜舞雩只好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吾不会跟你回去……”

    弁袭君一身傲骨也被他困顿中的桀骜敲碎成了粉末,又是气急败坏,又是心酸不已,又兼着些无地自容,煎熬得他不知如何自处。“古陵逝烟……”他恨声从牙关磨出这个名字,左手上的地擘印棱角分明,狠命一捏,割得掌心剧痛。他激愤中一顿足,墨色袍服卷起风霜,削碎了杜舞雩的视线,人已向着万里云霄掠去了。

    纵贯千里的风扑面刺骨,杜舞雩不禁屏息才能熬过去,他不发一语地望了望黝黑的夜空,照旧皱着眉,一步一步往烟楼攀登。

    黑罪孔雀不过凭着万中之一的感应,拨开万丈烟尘,企图寻找古陵逝烟的踪迹。大宗师狡兔三窟,只要他想躲,便不会轻易露出行藏。他虽急切不甘心,倒也没有完全失了分寸,他知道不久前烟都两宫曾前往西边的一处烟都据点,停顿许久方才转还,当时东井君还曾建言在他们归途设计挑唆。不消想,此时大宗师必是在西去的路上了。他打定主意,一路向西面疾驰,一边不惜耗费功体一环环地打出道道气旋,同时在脑中细心筛过反馈回来的天地之间的波动,绝不放过一丝可疑的气息。

    追出去不知多久,在弥漫的杀风血污的浑浊糟粕里,突地让他觉察到一丝清风流泻般的微弱悸动,他心念一动,顿收了汪洋席卷的功法,化身暗夜里的幽灵,亟不可待地追踪着那道气息袭去。

    浓雾若素练,裹挟着闪烁的冰晶,飘风不散,灰蒙的色调充满了那双酷似苍鹰的眼。他疾步穿行了一阵,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得其门而入一般。

    “事到如今,你还要垂死挣扎么?”他厉声一喝,地擘印嗡然鸣响,一道黑光燃尽,一柄长锏像什么怪物似的自他掌中伸展,脱出沉重嗜杀的形态来。垂坠的衣袖蓦然飞扬如慕,数支黑色的孔雀花翎旋即从袖中划出,如同开天辟地的雷电,直飞向某处。他不再迟疑,金锏纵然一劈,一道凌烈的剑气如鞭抽落,打向那团青黑的影。

    只闻前方铿然一声,四周浓烈的雾气与雪片登时被劲风吹散。黑罪孔雀突入了那块黑洞似的阴影中。

    人影飘忽,身法流畅,全无重伤的迹象。弁袭君一时间也有些疑惑,但作为多年死敌,他对大宗师的身形气息了若指掌,断不会弄错。他急于取回风元,只恐再拖延下去就会被古陵逝烟彻底吸化,于是金锏激旋,变成一束看不清本来面貌的风,又像是暗流汹涌的漩涡,他腾起的身体舒张双臂,如同降下来的一道雨帘,竭力一催,凶兵撕扯着空气一般,刺向对手。

    这一招势大力沉,对方也不得不全力抵挡。两极碰撞,迸出灼热的炎光谢地。

    稍纵即逝的电光石火间,黑罪孔雀清楚地看到一张清俊容颜,一瞬间扬起的青翠流苏丝丝弄碧。他心上顿时被压得透不过气,闪身过去,接住了方才抛射过去的兵刃,就势一个纵劈,更要把人认清。

    “你到底是谁?!”他不相信自己会弄错。

    “自然是地擘要找的人。”那人迅矫地抽身一退,颀长的身姿若秀林之木,淡淡清氛随着让人眼熟的步法香拂两袖。

    弁袭君手握金锏,青筋横纵。他自然想得到这是烟都大宗师生性多疑,给自己安排个影卫护持天经地义。但细看此人容貌、嗓音皆不相像,怎会找他蒙混?一定是大宗师本人伪装,一定是!

    “地擘有所不知,寻常的替身之法流于表面,对待地擘这样的绝世高手,只怕一眼就会被识破,故而烟都早已废弃了那种肤浅伎俩。”对方淡定地摇了摇扇子,吹开彼此之间的硝烟气味。

    凡能威胁到大宗师的人,其武功修为岂会被区区皮相瞒过。这些豺狼虎豹一个个都仿佛开了天眼,临战迎敌,对一丝一毫的杀气那是何等敏锐。结果在战域拉起的时刻,他们往往更相信直觉而不是自己的那对招子。于是,烟都有这么一个人,他曾长年累月伴随在大宗师左右,如影随形,同进同出,观察入微,记忆他吐息的节奏、真力的流转、一举手一投足时的气韵神华。外在的迥别又如何?这些自负通神的高手,盲人摸象,还不是一次次被他钓上钩?

    “在下澹台无竹。”他悠然行礼,“地擘无需遗憾,虽见不到大宗师,但在下的‘一式留神’也学了九成,必使地擘不虚此行,可千万别走啊——”

    话毕,弁袭君心弦一紧,脚下却是一松,坚实的土壤突然像波涛一样涌动起来,大地深处传来隐约的咆哮,融化在密集的雪声里。他本能地腾空而起。

    但还是慢了,蓬乱如麻的竹竿无视霜雪支配下的冻土,根根破岩裂土钻出,一列列、一丛丛地直指长空,仿佛认得人一般追身穿刺。弁袭君凌空闪转躲避,满目苍翠,都是凶器,险恶非常,他愤而运气,六赋印戒爆起一团剑花,一扫眼前障蔽,急欲脱走。却闻耳后风声发紧,不得已又回身横荡,虚发一招来延阻。

    剑气扑了空,澹台无竹看透他意图,预判了来路,脚下连蹬纤韧的竹竿,借着那股非凡的弹力几下扑到了弁袭君身后。折扇一合,聚光一耀,手中便有长剑青碧,密雪萦环,宛然有碎玉之音。澹台无竹举剑,正贴在脸侧,眸中利光一瞬,看在弁袭君眼里,真的与大宗师一般无二。“地擘心急要去找大宗师,那你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呢?倒不如打赢了在下,在下贪生怕死,也许会说出大宗师的去向。”

    弁袭君听他嘲讽之辞,恼怒得又在牙根处磨出“古陵逝烟”四个字,仿佛这就能把那个真是存在的人给咬烂嚼碎一般。

    幽篁深,阒寂无垠,夐不可名。竹涛声声,通于云波,兼杂雪霰扑朔之音,遥相闻,若观瀑布。俄顷,青光乍起,远吞平谷,山岳倾圮,江河不流,剑光四散,恍如星落,久之,天籁无闻,亦是不见古人、不见来者。

    第41章 四十、兰烟烬(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我果断分了两章发出来是对的hhhh今天争取两连发be版完结!!!

    千夕颜一路杀伐,战至烟楼之下时,头顶正有黑云过境,便知道那是弁袭君。可他略微思忖,还是眼睁睁放他离去,并不拦阻。烟都抵抗顽强,但败局已定,圣裁者这一走,不仅坐实了他临阵脱逃的罪名,来日论功行赏、战利分配,更少了一个人竞争。

    只是略一犹豫让他看见另一条山道上正慢慢推进来的一波人流,金器撞击的清琳之声随后入耳。看来是梦骸生他们要跟自己会师于此了。

    两批人马照着魏坤舆的指引先后攻入烟楼所在的主峰。

    仰望危楼,尖削耸天的黑色建筑物好似神君抛落的宝塔,参差漫山的大小宫室如列兵环卫。一路上烟树苍莽,霜雪乱丛,披坚执锐的大队人马沉默向上,手中戈戟剑矢与甲胄在行进间轻轻磕碰,奏出绵延的战音。烟都气候湿润,故难于积雪,蜿蜒的石阶表面雪水很快冻了一层冰,被鞋履踏破,发出橐橐的音响。

    沿途人人戒备,诡异的是,尽管此前他们都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才杀出一条血路来此,但进入主峰,反倒一点零星的抵抗都没有,大道长驱平顺,远远都能望见发灰的宫墙了。

    是引君入瓮?还是空城计呢?

    但不管是什么,烟都精锐王师已全军覆没,就算前方有埋伏,小小一座山头难道还能藏下百万天兵么?若是空城计,那更要登顶一看,好欣赏欣赏烟都大宗师诡计落空后的那张脸,一定精彩绝伦啊。倒退一万步,即便烟都还有奇谋、即便大宗师搏命一击,逆海崇帆生老二尊联手,还有何畏惧?

    凌虐弱者有什么乐趣,就是要让这种习惯了强势的帝王被他们逼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不枉他们到此一游。

    烟都戛然而止的抗击所留下的这串沉默,直到冷窗功名也未曾打破。这座烟都人敬畏的朝堂此刻安静得有如一间荒废已久的神龛。

    ——烟都大宗师竟然就这么舍弃了王脉、先行逃命了么?

    千夕颜与梦骸生面面相觑。

    薄薄一对隔扇却又像是通往阴司的大门紧闭,泄露出某种威慑力,倨傲得让人又不敢轻易上前造次。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闯入时,突然眼前微光一闪,所有人都是一吓,连忙抬头去看,橘色的火光已经充满了室内,透过窗纸,融融地照了出来。

    逆海崇帆的人自上而下都握紧了兵器。

    “吱呦”一声,隔扇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开启。

    烛焰一丝摇晃也没有。在那一瞬间,众人只觉得有一团暖色的光,以一种接近永恒的姿态明亮了他们的眼。

    台如重璧,瑶阶连璐。因为背着灯,白陛上的人面貌含混在了光圈里,看不分明,让人只好垂下视线。

    触目所及,先是一身樱草色的清淡,附着着明黄色轻绡,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夜风里静波扬起,于是一脉幽香灌顶而下,既非冰麝,又非旃檀,只是笼统地让人觉得再多的乱云飞渡、弱水倒灌,遇到这人,也都可杯酒销尽了。他双手笼在烟都特有的广袖中,微微端在身前,那是世所认可的有德之人仰则敬于天、俯则教于民的礼仪,只有宫位之君才获许以此姿态行走于世。他便这样一级一级迈步下了台阶,约素绣黻,琼文环佩,裔裔而行,耳畔便有萦回的振玉之音。而拖长的影子如一把剑,直直抵向前方,如此孤高清绝之态,逼得逆海崇帆从明庭起到塞满了山路的大军忍不住齐齐后退了一步。

    那人驻足。人们不无惊异地看清了那尊掩在披散分拂的栗色直发下的面容,一张本已瘦削的脸愈发显得清荣峻茂。修眉斜飞,映带着一双眄视众生的眼,目色如一汪绿潭,似可见底,又似调和了太多心绪反倒琢磨不透。薄唇开阖,激楚之音在深夜岑寂中一下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逆海崇帆与烟都纵有过节,也不该选在中原正道对你们眈眈而视的当下两虎相争,若换作家师,必然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平定大局,再谈复仇雪耻。生老二尊这一路来得并不容易吧,对付小小烟都便赔上了这么多教众的性命,若是正道此时对你们下手,可又该如何应付?”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梦骸生急急驳斥道,“分明是烟都大宗师自作聪明,妄想占尽全天下的好处,却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多便宜的事情!如今他与宫无后撕破了脸,斗得两败俱伤,我圣教才是座山观虎斗、享尽渔人之利的赢家。劝主事束手就擒的好,凭你一人,还想作困兽之斗么?”

    若换作平时,西宫吊影定然怒不可遏地反击回去,但到了此刻,他忽然觉得对方提到的那两个人离他如此遥远,心里平和得只当作在听别人的故事,隔岸观火一样。他闲淡地转身踱了几步,语调和缓,如流波之将澜“请恕西宫吊影好奇,纵使本宫投降,逆海崇帆将烟都据为己有又将如何?你们并非四奇观之人,驾驭不了烟都地气,位处苦境边陲的烟笼雾瘴之地对你们而言既非战略要冲,不过鸡肋一块罢了。”

    千夕颜刻薄地一笑“烟都主事休要在我们阵前动摇军心,烟都弹丸之地我们原本就看不上,只是大宗师生性奸诈,焉能不除之而后快。就算他跑得了和尚,但只要我们毁掉烟楼地脉,他便永失根基,来日也就不足为患了。”

    看来逆海崇帆只是针对大宗师,对烟都倒也没有侵占之意,那么即便大宗师远在未雨绸缪,烟都境内大概也还会是安宁的。西宫吊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多的他已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这一口温暖的呼气立刻化在了呼啸的寒风里。霜雪并驱,扑入那仿佛起舞一般的发丝间,濡湿后垂坠直下。

    烟都主事不禁笑了,恍若寒云卷过夜月“只可惜,烟都王脉世代罔替,岂会被你们轻易斩断!”

    一直站在梦骸生身后的魏坤舆无端崩紧了全身。

    西宫吊影神情端重,唯有袖缘一段轻软白纻习习翻浮,如梨花落霰,久久不定。

    魏坤舆警觉,暗地掐算了一下时辰,又仔细回忆了烟都主事的行止,“一步、两步、三步……”不多不少,整七步,又仿佛正好是北斗星列,而直对着他们的是——瑶光!瑶光即破军,破军星在卦为绝命,在金旺之地为祸尤速,必有雷震、火厄、兵死、绝嗣之殃,至于“金旺之地”——金为乾、乾为君,不正指王脉所在?

    犹不肯定,恰见烟都主事陡然飞袖千叠,于天高地迥间口诵一段心诀“天分经纬,地峙形流,乾弼破军,诛夷阵没!……”

    魏坤舆“蹭”地跃出,双掌一推,拼上全力朝梦骸生轰出一股气旋,力道之大,震得自己都退了一步。

    “舆哥哥!!——”梦骸生只来得及尖叫出这三个字。

    霞举飞升似的,他猝然间飘浮于九重天阙。

    脑中霎时被放空,他只看到纯净的黑夜,一簇微光若隐若现。

    逆海崇帆已决定自今夜让三光尽掩,所以,这会是他短暂透过云海才瞥见的星粒,还是,最后的那个瞬间,他们交错的视线?

    起初的时候,只是脉搏的一点乱象,他只当作交手后的内伤,然而逐渐,心脉瘀阻之症加剧,几次停下来调息都好像无济于事,反而每运一次功,胸口的闷痛就扩散一重。血气不运,更令心阳不振,一种透骨的阴寒从最末端的四肢蔓延到脏腑,像一株有毒的藤蔓在疯长一般。

    “咳咳……这个,孽徒……”他刚刚经过一处茂林,不远处就可看到尽头平缓的坡地。窅眇的通路两侧,翠帷倾落,可以把什么都挡在身后,若说有什么藏不住,只能来自人本身。古陵逝烟的手紫斑点点,青红脉络横出,惨不忍睹,紧紧地搅着交领处的衣襟。连连接接的心悸怔忡,简直要让他梗死在地了。

    毫无预兆地,他想起了西宫吊影,那个一手带大的人,那个无形中背叛了自己的人。

    吊影……吊影啊……

    悲风越野,雪片如灰,阴脉一开,无路可退,从此前途无想,百年难期。

    汝死已矣,吾死谁悲?

    “大宗师心比木石,难道竟还会痛吗?”

    被人跟踪了多久了?他浑然不察。手指绷得如行将挣断的弓弦,他回身一剑指,“咯咯”数声,连排巨木沿着齐整的切口一路倒地,扬尘中如死尸扑地。一个面目丑陋不堪的异族女子沉肩垂腕,毫无分量地踏着笃定的步伐靠近了他。

    烟都大宗师身份贵重,往日里这种卑下之人岂敢靠近?此刻与这个妖女如此近距离相接,古陵逝烟都感到莫大的耻辱。

    女子毫不回避如能剖心的仇视目光,凝视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大宗师此刻内心有多不甘,小女子最了解不过了,因为,曾几何时,我就被你、和你的徒弟,亲手置于一模一样的绝望里。那段时光,真是须臾不敢忘记。”

    古陵逝烟一听这语气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你是傅月影?”

    “大宗师识人之能世上无双,但是太晚了。”

    “原来耽毒无极宴毁去了你的容貌,你索性改头换面,寻机报复,怨不得西宫怎么都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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