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又是飘落清冷河面的盏盏莲灯,烧的满眼都是轻软艳丽的娇红,那人的唇十分滚烫骇人,眼中像是绽开了欢乐节日里的烟火,每一次微小的流转里,都炸开一朵绚丽而低调的烟花。
想到昨夜滋味,狐狸扬唇粲然一笑,懵懵懂懂抬起指尖轻碰了碰嘴唇,眼神幽深且透彻,如两颗水洗的玻璃珠子般,清亮无暇。
相比下,今夜的月色倒有几分逊色了。
阿羽瞧着不觉一愣,话语戈然而止,浑身僵直的立在窗下。
“你这狐狸……也难怪阿泽……当真是……”
真真是清绝的恰到好处。
如一朵池塘里似开未开青荷,承月色,含清露,迎轻风,一笔一划,尽是道不完的眷恋,诉不尽的风情。
阿羽别过头去,闷声道“你这小狐狸莫要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你就算哭出来,我……我还是要带白泽走的,再这样留在人间,他便彻底的荒废了,到那时,别说是成仙,就连在族里立足都成问题……”
狐狸望着窗下的人,紧扣着床沿的五指蓦然一松,淡淡笑开“我都明白,所以阿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阻拦你。”
他的白泽,本就是凌云御风,遨游九天的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很想见见那人一袭仙袍,飘然云间的模样,一定十分美丽。
“阿羽,能成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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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你说他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无妨。”
“你是不是在这里站了一整天?”
“……”
夕阳黯淡,轻柔的洒下最后的余温,照亮着那人温润如玉的侧脸。
“别问东问西了,你不是一直不待见那家伙吗,怎么这会儿又这么紧张?”
阿九一愣,撇了撇嘴低头小声道“我……我还不是替你紧张,你个傻子……”
“你又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白泽前辈走了,你怎么办啊?”
狐狸闻言一挑眉,鼻尖不觉轻哼出一丝笑意,“瞧你说的,好像没有他我就活不了?”
阿九好以整暇的望着狐狸,微微咧开了嘴角,圆圆的眼睛弯的像风中的柳叶儿,“难道不是吗?”
她又不瞎,这些日子两人的点点滴滴她可都看在眼里,整天就算不吃饭,也要被这两人秀恩爱秀的撑死了。
“人间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相濡以沫!?”
狐狸望着阿九眼里闪烁的微光,听着那善意的戏谑,只低叹一声,苍白脸上笑容有几分无奈,“傻丫头,成语可不是这么乱用的,快进屋吧。”
刚刚迈开脚步,狐狸便觉腹中的孩子猛然翻了个身,腹底霎时蔓开一阵绞痛,脚下的步子一个不稳,右脚脚踝便生生向外崴去,突起的骨头磕在坚硬地面,一声清脆而低弱的“咔嚓”声响起在寂静空气里,听来格外清晰。
阿九反应慢了一拍,身子只僵了一瞬,便瞧见狐狸已经双膝跪在地上,一手死死按着快贴到地面肚子,脸色煞白,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跪在那人身旁,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触碰那单薄的骇人的脊背,“狐狸,你……你怎么样?是不是摔到哪了?”
狐狸急促的低喘几口气,额头上以挂满层层冷汗,他摸着一阵阵发硬的肚子,长睫似羽扇,慌乱的颤抖起来,“阿九……我……嗯……好像是……”
清晨,旭日东升,露晞雾散,几声清脆鸟鸣打破了庭院里的岑寂,有灰黄松鼠跳跃在花丛里,毛绒绒的长尾巴忽隐忽现,为小院儿平添几分生机。
阿九端了清粥和一碟小菜,步履轻快的朝着狐狸房中去了。
一进了门,便不觉抿着唇憋着笑。
狐狸倚在床栏,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肚子上搭着薄薄的毯子,长发未绾,柔顺的披落在肩头,衬着那精致的如同细细雕琢的美玉一般的五官,更显出几分乖巧来。
他狠狠瞥了忍笑忍得十分痛苦的阿九一眼,只觉牙根儿阵阵发痒,“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
“抱歉……我……我忍不住……一想到前几天你……噗……”
狐狸一听,两颊渐渐飘起了两朵红云,他紧抿着唇,泄愤似的一拳垂在床沿儿上,结果砸到了骨头,反疼的呲牙咧嘴。
“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还有假……假阵痛一说……再说了,我那天真的是……”
真的是很疼啊。
阿九闻言亦收敛笑容,回想起当日情形,心中也不免后怕,若要是狐狸真的生产,自己一个人恐怕还真应付不过来。
不过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看着狐狸一小一小口的抿着粥,阿九不觉眉眼半弯,眼底含着亮晶晶星辰,“好吃吗?”
“还行。”
狐狸敷衍似的点了点头,心想,就是比起白泽的手艺差了许多,却也说的过去。
“狐狸,你的脚好点了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好那么快的?”
“要是白泽前辈在就好了,他法力比我高出了千百倍,只需动一动手指,你便不用这般受苦了。”
听见那名字,狐狸不觉微愣,低垂的眼帘颤了颤,掩去眸中复杂情绪,他低叹一声,淡淡道“他来有什么用,在人间不允许妄动法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就算只是在这里陪着你,那也是好的呀。”
“……”
指尖一滑,汤匙砸进碗底,
响声清脆,狐狸抬起头望着阿九,眉心紧蹙,面色略有几许苍白。
“狐狸,白泽前辈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这都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我不知道,别问了。”
瓷碗被一只素手轻轻搁置在矮桌上,声响清寂。
狐狸其实一直都相信,白泽会回来,
哪怕只是像从前一样站在廊下瞧他一眼,哪怕是托人捎回一封书信……
他其实一点都不通情达理,也不善解人意,心底里的自私,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一面期望那人能够身披仙氅,直上九重,一面又希望那人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仙途,抛开一切。
他最怕像这样无休止的等待一个人,期盼一个人,从前是云远归,现在又是……
纷念交叠,直逼心头。
狐狸用力抿着唇,身子一震,便有一道嫣红的血线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手背。
阿九一瞬说不出话来,只呆愣愣望着,直到那人袖掩唇的口都染了大片鲜红,这才手忙脚乱的从抽屉里翻找出一道白帕。
“你……这是……”
心里一着急,阿九话里都染上哽咽哭腔,眼眶亦一圈圈散开微红,“狐狸,你可别吓我……白泽回来要打死我的。”
“他敢……咳……他若回来……我定先……咳咳……揍死他……”
天毕竟不会尽随人愿。
几天后,狐狸等来的不是白泽,却是刘子固意外的邀约。
第二十六章
明月夜,湖心亭,刘家旧宅。
狐狸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里。
夏夜清凉,月色明朗,柔和暖风吹皱一池雪浪,几株白荷亭亭摇摆在清净水面,颔首含笑。
当年被那人弃之不顾的酒杯还孤零零摆在小石桌上,白玉的酒樽蒙上一层薄尘,仿佛根种在回忆里的一抹光。
此刻看去,竟好似一切都未变,实则以物是人非。
如玉无暇的指尖轻轻抚摸上石桌边缘,一停一顿不免带上留恋往事的味道,狐狸抬眼望着对面步履匆匆赶到的人,扬唇一笑,眉目间泠泠流淌着清冷的月光,“你来啦。”
“是……是,你等久了吗?”
“我也刚到。”
刘子固子固望着那人月色下苍白清瘦的面孔,总觉得眼前立着的是一株白梅化作的精怪,稍有不慎便随着东风谢落而去。
目光向下落去,落到了狐狸纤瘦高挑的身子上十分突兀隆起的那个肚子上,刘子固心里绵绵而生的怜惜又被抖生那一股畏惧感所悉数撞碎。
“子固,你怎么了,为何脸色青白?”
“没……没什么。”
一双素手抓了个空,只轻飘飘攥住一缕微寒空气,同那人深灰色的袖角交错。
刘子固止住向后躲闪而去的踉跄脚步,抬眸正对上狐狸眼里一瞬闪过的惊诧而受伤的目光,只觉的胸口发闷,转过身咬牙道“我没事……秀郎,你随我来。”
狐狸暗暗搓了搓发冷的手心,身子抑不住一晃,抬手不动声色的按上腹底,低眉忍过一阵不算凌厉的痛。
他从一早上便觉的肚子有些不舒服,只觉得那小家伙比往日动的更加厉害,下腹一阵阵坠痛,吃过午饭后又消停了下来,狐狸便不多在意,以为只是像前几日一样的“假阵痛”,不成想此刻却又发作起来。
几次三番的绞痛,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此刻见着刘子固躲躲闪闪,疏离冷淡的态度,狐狸心中更是苦涩难言,胸口顿觉一股微弱的血气翻腾。
刘子固步履匆匆,竟像是逃难一般,全然不顾及身后那人缓慢蹒跚的步子。
狐狸性子要强,如何能开口说出求那人慢一点之类的软话,也像是赌气一般,闷声不吭的跟上,一路摇摇晃晃走下来,身上薄衫早就黏了一层冷汗。
来到的是一间熟悉的屋子,四面空空荡荡,唯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宽敞的梨木酒案,案上放一碧蓝陶瓷酒坛,两边各置一白玉盏,盏中酒水清透,橘色烛光下泛着银红的光泽。
雪白的纱帐如身姿窈窕的少女,月色下无声恸然起舞。
“秀郎,可还记得这里?”
刘子固坐到桌案一面,手执起酒杯,却似不忍灌下一般,只望着杯中透明的颜色,眼神难掩眷恋。
狐狸也撑着桌沿缓缓落座,紧绷的身子一瞬卸下了力气,腹中小家伙却不消停,依旧莽莽撞撞的胡乱挥动拳脚,好像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