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这么狠啊你”
白泽捂被击中的着胳膊一声哀嚎,扑倒在那人肩膀上。
“谁让你那么肉麻”
“可我说的是真心话啊。”白泽眨着眼睛,脸上无辜得很。
狐狸抖了抖身子,心说一大把年纪还装可爱,要不要脸啊你。
他扬起胳膊,正要再给那人一记,手掌还未落下,却就那么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如同一块经历千百年风吹日晒的顽石,又如一片冻僵的瑟瑟枯叶,再发不出任何声息和动作。
青帘之外,热闹非常,小小的医馆里似乎迎来了新客,那一阵语声微弱而柔和,于狐狸来说是最好的良药,亦是致命的毒鸩,他逃不开,躲不掉,像是逢着甘露的一株青竹,不自觉舒展开细叶,摇落一身风霜,满心欢喜。
那赫然是刘子固的嗓音。
第十九章
碧色门帘飘飘荡荡,一道熟悉的嗓音透过轻薄如纱的布料,隐约飘进室内。
那语声轻柔和缓,却宛如一道惊雷落在狐狸耳边,直令他动弹不得,心跳如鼓。
狐狸紧抿着双唇,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散落着点点微光,耿若星辰,柔滑白嫩的手心不觉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淋淋的贴在肚子上,层汗将薄衫染深了一小片,玉葱指紧扣着衣料,洁白如梨瓣的指甲盖儿上泛着淡淡的乌青,将那光滑的绸子狠狠勒出几道皱褶。
此刻狐狸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另一个爹爹的气息,不顾一切的莽撞踢打起来,好像一只安分不住的雏鸟,在温暖柔软的小窝里放肆的撒着娇。
懵懵懂懂的小拳脚施展着,却似剑锋凌厉破开血肉,牵扯出下腹一阵剧痛。
这一下令狐狸一瞬白了唇色,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剩下零散浅薄的呼吸,胡乱而艰难的泄出唇边,青丝如雨,纷纷铺叠在香肩上,碧襟前,好像簇拥着一个冰雪雕刻的人儿,一缕墨发黏在狐狸汗涔涔的额角,堪堪遮住了那双清眸。
白泽一伸手,将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子稳稳搂进怀里,眉眼疏淡,却藏不住心疼。
他知道刘子固在狐狸心中占了多重的位置,亦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要那人一出现,狐狸的眼里便容不下了其他,万般过眼,皆是浮云,一玲珑颗心里唯馀一人而已。
白泽抬手轻轻放到那人肚子上方,眉目微闭,掌下顷刻清光流动,紫气微澜,纯正的法力堪比仙浆玉露,使那不安分的小家伙渐渐沉入梦乡。
待到怀里的人呼吸缓缓平定,白泽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觉间已是汗湿透了脊背,唇色亦微泛着白。他扬手摘开那人唇边黏住的一绺长发,下巴轻轻抵上狐狸的发际,语声低柔。
“好些了吗他还闹你吗”
狐狸抿着唇摇摇头,长睫划过雪肌,投下一抹霜色,眼角眉梢都掩映着三分倦容,愈发令人揪心起来。
白泽揉了揉那茸茸的头顶,低头瞧着狐狸疑似凝了一层薄霜的雪白的颈子,不禁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淡淡道“看来今天不适宜出门。”
所有的好心情,都被外面那一道嗓音毁尽。
显然狐狸并不是这么想的,闭目缓了一会儿神后,竟挣扎着要下床去,双腿刚刚着地,脚下却蓦然一软,幸而有白泽搀扶着,才不至于撞到矮几一角上。
屋外依旧有隐约语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白泽扶着那人的手臂站定,道一声“小心”,抬眼却见狐狸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他望着那人苍白唇角流露出的点点期许,望着那双眼睛里明澈动人的光华,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无名怒火,眼神微凛,钳着狐狸手臂的五指不觉渐渐收紧。
“嘶白泽轻点儿”
恍然如一声钟磬敲打在脑海,白泽怔怔松开手,望着那人紧簇的眉端,神色有几分狼狈慌乱。
回过神来时,狐狸已经走到了门帘边上,停下了。
白泽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攥住那人细瘦的腕子,微凉的温度传达到指尖,顺着皮肤一寸一寸流入心头,白泽这才发觉狐狸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腕上都带着湿滑。
“你打算就顶着这样的身子去见他吗”
一句话仿佛是午夜梦回的一阵凉风,彻底摧醒醉意,碾碎结局圆满的梦。
狐狸怔怔的回过身,眼帘低垂,目光落在身前的隆起上,带着几许茫然,薄唇像是结了一层冰,每扬起一分弧度都艰难万分。
是了,那人已经有了阿秀了,也得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亦对自己说了“保重”
自己不该再去打扰他了。
况且,他一个凡人,又怎么接受得了一个半妖作为孩子呢,而且这孩子还是一个男妖生下的。
在刘子固眼里,这种事情大概是荒天下之大谬的吧。
狐狸向后瑟缩半步,唇角苦涩的笑容看的白泽心里一痛,他真想把这人抱在怀里,揉进血骨,从此不再让旁人伤他分毫。
白泽走近前些,鼻尖只与那人的额头差分毫之隔,手上本来只是粗鲁的拽着狐狸的腕子,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松了力道,轻轻扣住了那纤长柔滑的五指
“子固,这屋子里好像没人我们在这儿等着吧。”
正此时,纷杂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清和柔媚的嗓音一瞬间擦过耳畔,白泽与狐狸两人皆是一愣。
下一瞬,一只素手打帘而过,一张清秀妩媚的容颜如春花映霞,明丽动人,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蓝衫书生,书生手执画扇,一只手揽着女子的纤腰,眉目间亦温润带笑,只是这笑在看清屋子里的人之后便僵硬在了唇角,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难看的弧度。
阿秀来不及收敛笑语,话里还带着浓浓开怀,同脸上瞬间冷却下来的神色有几分不相称。
“秀秀郎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身子这是”
狐狸不动声色的从白泽手中抽出手掌,淡淡一笑,道“灵兽,我肚子里,是一只集天地精华的灵兽。”
“噗”
身后传来突兀的一声嗤笑,狐狸一挑眉,给了那人一记肘击,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笑的分明是一朵映着晓霞的含露芍药,清雅端丽,望着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狭小的空间里,站四个人就有些挤了。
狐狸瞧着那书生紧揽着阿秀的纤瘦手臂,不知为何胸口有些作呕,连带着腹中也是一阵微弱绞疼,他想抬手扶一扶酸痛欲折的腰,在人前却又羞于做这种动作,只得咬牙硬撑着。
他能感觉刘子固流连在自己肚子上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玩物一般,蓦然脸上一阵窘迫。
下一秒,一只温热手掌悄然撑上腰际,融融的暖流驱散了骨骼里的轻寒,熏的小腹温暖灼热,很是畅快舒适,狐狸侧过头,对着白泽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人亦回以一笑。
望着两人“眉来眼去”,刘子固心里不由得有些气堵,回过神来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立场气堵,认清这点之后,心里便更不舒服了,好像猝不及防挨了一闷棍,这一棍子却是他借着别人的手自己打自己的。
刘子固望着那人,忽觉狐狸的眉眼比一个月前憔悴了不少,一袭水玉云衫轻轻罩着单薄的身形,浑身上下只有肚子隆起成一座倒扣的小山丘,其他地方却是瘦削的厉害,雪肌包裹着清瘦的骨架,好像轻轻一捏便会化作冰澌溶逝,看着愈发令人揪心。
“秀郎,你是不是生病了”
狐狸微愣,心头一热,竟就为这一句关怀而生出些许欢欣,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不争气,尚未开口,腕子却被先一双柔嫩的五指轻轻捏拿住,他垂眼,目光淡淡扫过的阿秀乌亮含笑的眼眸,苍白的唇抿做一道浅线,看不见血色。
阿秀柔柔一笑,绣颊透着几许绯红,目光流转,却是落在了身后的刘子固身上“秀郎这样子,倒像揣了一个娃娃,真叫人可怜见儿的再过几个月,我便也是这幅模样的吧,你说呢子固。”
刘子固支支吾吾的点头,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狐狸何尝听不出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神色却是没什么起伏,一抹清淡如水的笑挂在唇边,好像一朵琉璃雕做的透明花,兀自盛开在春风里,严雪中。
他望着阿秀平坦的小腹,长睫倏然一颤,心下了然,他总算明白,那天刘子固为什么说“保重”说的那么斩钉截铁,为什么落荒而逃的那么狼狈,现在想想,一定是那时阿秀便有了身孕了吧,就连那盒云片糕,不也是阿秀从前最爱吃的吗
掌心蓦然一痛,仿佛有针尖刺破皮肉,挑开筋脉,牵出钻心的疼。
狐狸眼前一阵阵发黑,脊背却绷的笔直,似一株傲立在飞雪里的玉竹,一笔一划都透着坚韧。
他依稀记得,静安寺一夜落雨,红烛垂泪,那晚身上如碾碎骨骼的痛。
那夜,刘子固眼神里的炙热几乎要把他燃成灰烬,热汗淋漓,模糊了摇曳的视线,月色如雪,黯淡了淫靡的喘息,那人说尽缠绵的诗词,道尽缱绻的情话。
他说他只与阿秀做个名义夫妻,清清白白,“相敬如宾”。
他说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茶饭不想,相思成疾。
他说他心里只有他一个,此生此世,绝不再负卿。
他说
却原来,都是醉酒后的梦话罢了。
自己怎么就傻傻的信了呢
狐狸望着刘子固低垂的眉眼,望着他护在阿秀腰间的手掌,唇角轻牵,眼底划过一丝清冷笑意,羽睫半遮,掩盖住眸里凄凉。
他抬手按上心口,低眉忍过一阵绞痛,面色却似一张白纸,平静如初。
一帘之隔,越不过山海难平。
多少长夜,怎堪得长情错付。
时值正午,灼烈的日头透过碧色窗纱,金色光线黯淡了几分,稀疏披落在狐狸清瘦肩头,将那一张苍白的脸庞衬的几近透明,使人不难联想到月色下淡染的梨花。
寒暄几句,索然无味,两边各自道了别,直到最后分别,狐狸也没能等来刘子固一个目光,一句话。
青帘飘落,正如一梦方醒,大戏唱罢。
狐狸默然撤回半步,脚下猝不及防一阵虚软,身子微微踉跄,背后实打实的撞到一人温热的胸膛。
却原来白泽一声不吭的站在他身后,若不是这一下,狐狸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在了。
白泽小心扶上狐狸的肩膀,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那人脖颈间,薄薄一层冷汗濡湿了指腹,泛着霜花一样的冰凉,白泽的心也跟着一凉。
“怎么样可还撑得住吗”
狐狸但是摇头,抬手虚按到肚子上,水玉薄衫上散落开点点嫣红的梅瓣,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白泽一惊,猛地拉过那人手腕,只见那雪白的掌心里深深嵌着几道月牙弯的深红口子,尚有鲜血匆匆涌出,染湿了纵横交错的掌纹,好像打翻了朱砂颜料,涂抹成一副妖冶图画。
狐狸茫然垂眼望去,亦是吓了一跳。
疼痛来的缓慢,伤口处渐渐火辣起来,像密密麻麻的荆棘裹在肉里,来回翻动。
狐狸眉头微蹙,任由白泽拉着自己坐到床边,望着那人动作利落的为自己处理伤口,垂着眼一言不发。
这点儿疼,比起孩子在肚子里闹起来,便算不得疼了。
雪白棉布“刺啦”一声撕裂,绒绒的线头飞舞在空中,有几条绒絮粘在了白泽发上,狐狸望见,忍不住伸手替他摘去,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
“嘶”
白泽笑了笑,伸手握住了那人指尖,一层一层用棉布将那伤口裹好,尾端系了一个蝴蝶结,这才淡淡开口。
“现在知道疼了刚才干嘛犯傻”
狐狸垂着头不说话,目光定定的落在手上的蝴蝶结上,神色有几分茫然。仿佛一瞬落幕退场的戏子,以辨不清戏里戏外,孰真孰假。
眼角一抹轻红,浅的仿佛被水晕开过,狐狸抿着唇,呆愣半响,才道“白泽,你说我傻不傻”
那人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头顶,然后轻轻将其揽入怀中。
狐狸得不到回答,也未曾在意,一声嗤笑自薄唇溢落,像即将燃尽的灯烛那最后一秒挣扎。
“傻透了。”
白泽听着那人愤愤的语气,不觉失笑,心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他伸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狐狸手背上的的蝴蝶结,似是不经意的开口“你若难过,我可以立马带你回青丘,从此再不踏入人间半步,好不好”
狐狸一听,神色微慌,脱口就是一个“不。”
上下两片薄唇轻轻一碰,语落如珠,倒是干脆利索的很。
白泽望着那人倔强的眼底,渐渐开始感觉脑仁儿疼了。
不都说狐狸圆滑温软吗怎么眼前这一只偏一根筋到如此地步有时候真让人恨的压根儿痒痒。
狐狸天生真性情,外表淡薄,骨子里却炙热,像那一坛浓烈的栏杆意,淡黄清透的酒水裹着香醇甘洌的劲头,沾一滴便能灼烫心脏。
白泽曾是为这一点所深深吸引,如今瞧去,却只剩满眼心疼。放在那人肩上的五指不觉渐渐收紧,掌下水青的绸子翻出几道皱褶。
“秀郎,要说你已经耗费了几百年的光阴在这一人身上,若说是还他替你挡天雷的那一命,已经足够。”
狐狸闻言却是微微笑了,“感情的债,又能说清是谁欠谁的。”
眼瞧着狐狸还要在这书生身上耗着,白泽不乐意了,心里不高兴,脸上笑的却愈发明媚。
他轻挑唇角,凑到那人耳边,悄声道,“那我呢也不是替你解了一次两次的围了,你又要怎么还我”
说罢,白泽装作玩笑模样就要伸手去碰那人心口位置,指尖还未触到衣襟,狐狸身子却猛然一颤,眉心半拧,挣扎着要躲。
白泽以前没少同他开这种暧昧玩笑,狐狸只当是那人犯病,不予理会,有时候顺手敲打白泽几下,有时候也反回去调戏对方,却不知今儿这是怎么了,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你一动,它便窜。
不过狐狸毕竟不是兔子,这四四方方的床上,横竖也窜不出去。
“别动,回答我,你打算怎么还我这分债。”
温热灼烫的气息喷洒在耳畔,那人认真的语气倒叫狐狸微微一愣,僵住了身子,玉笋一般的耳根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红,像是给热腾腾的水汽熏染了,半晌,才道“你起来,太近了热”
白泽轻声哼出一笑,却未支起身子,垂眼看着那那人涨的绯红的耳尖和上下忽闪的羽睫,心里好像揣了一只透明小蚕,来回骚动着。
狐狸半倚半靠在床栏上,刚刚猛地一挣扎,腰间本就松垮的衿带完全散落下来,青袍如初春嫩草,层层叠叠铺洒在榻上,露出素色薄绡,半遮半掩着一对精致漂亮的锁骨,鸦发如绸,凌乱堆叠在清凉瓷枕上,映着雪白肌肤,似有冷香如雾飘散,那人眼角的一抹朱红给香汗浸透,略有些不匀的点缀在眼尾,衬着水亮水亮的眸底深处,更为其添得几分清媚。
粗喘了几口气,瞧着白泽没有起身的意思,狐狸不觉蹙起眉尖,神色微愠,此刻手上却没什么力气,一只拳头软绵绵的抵在白泽肩膀上,柔柔弱弱,倒像家里那几只松鼠小巧的爪子,没有半分威慑力。
狐狸见那人纹丝不动,也不再白费力气,垂眸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给你,若说法术,你已经高出了我不知道多少倍,不用我传授洞府里倒是还有一些灵丹仙酿,恐怕也入不了你的眼”
白泽伸手捉住一把那人的指尖,灼烧的心火愈吹愈烈,隐有燎原之势,他却不打算压制,醉酒一般的眩晕涌上头顶,像一根红线,将人思绪绕的纷乱。
他压低了身子,双唇贴上那人柔软的耳尖,轻轻磨蹭着,“我什么都不要”
狐狸一愣,给这肉麻的动作惊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预感下一秒白泽会说出些什么不得了得话来。
果然
“我只要这里的一颗心,你给的起吗”
修长指尖轻点,不轻不重、不偏不倚的按在狐狸心口正中央,却带着十二分的笃定,雪白的绸子微微皱了,和着小片透明的水渍黏在胸口。
拉拉扯扯一番,两人早已经不知道怎么就滚在了一起,狐狸身子一软滑落在瓷枕上,仰躺着动弹不得,白泽不敢碰狐狸的肚子,只能用手撑在那人身体两侧,两腿分开跨在那浑圆的腰间,撅着屁股欺压在那人身上。
姿势看上去有几分不雅。
如瀑长发纠纠缠缠裹在一起,如浸了油墨的丝绸一般铺开在床榻上,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张脸庞近在咫尺,两道呼吸错落相缠,两双眼睛像那一点就着的灯芯绒,燃起微光相互照耀着,清晰的映出彼此眉目。
白泽本就生的俊朗风流,此刻近看,更是不凡,弯刀眉,凤瑞眼,刀锋薄唇似弯非弯,乌黑眼眸里自带朗朗笑意,配一身雪青长袍,端的是水月精神,烟霞气韵。
虽不及狐狸韶艳清绝,却胜在潇洒倜傥。
狐狸迎着那人目光,脸上竟微微是一热,把想要说的话忘了。
刚刚白泽问自己要什么来着
要心
怎么,这人还有吃人的癖好吗
狐狸暗自琢磨着,一抬眸,目光猝不及防撞进白泽的眼底,不由得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白泽这样一副神情,也许见过,但他并没有在意。
那双睛里是散落星辰的苍穹,是月色轻洒的大海,是一口深井,无声无息将人拖拽进入,是一豆烛光,不顾一切的簇拥着灯芯狐狸望着望着,就突然明白了,就像失忆了许久的人突然找回了记忆一般,脑子很乱,却无比清明。
那人要的不是自己胸膛里这颗心。
是那看不见的,早就交付于他人的
他其实早知道的。
“对不起白泽我”
狐狸突然语无伦次起来,慌乱目光不知何处安放,眼尾一抹薄红流转欲滴,那嗓子里像堵了干涩的沙石,声音微带着些嘶哑,听着令人揪心,
白泽不等那人说完,便抬手一把覆上了狐狸的唇,眼底勾勒着温和笑意,轻声道“你不用回应我什么,我就是憋不住把自己想法的告诉你而已。”
“你给不了我,我便把心放在你这里,横竖两处都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狐狸此刻大半张脸都被白泽的手掌盖住,只剩下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熟透的葡萄一般,透着水亮,微波澜澜。
只听那人又道“其实,能和你每日在一处,就挺好。”
狐狸的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怎样,看起来快熟了。
白泽瞧着,不觉勾唇一笑,俯下头,隔着手背对准那人的双唇烙下一吻。
狐狸却感觉白泽好像是真的亲上来了一般,浑身的骨骼都泛起一阵酥麻,雪白的颈子浮上一层嫣红,他张口,锋利的一嘴小牙狠狠啃上那人手心。
白泽吃痛收回手,挑眉含笑道“你怎么和院儿那几只松鼠一样,乱咬人”
“”
狐狸一声不吭的别过脸上去,墨发零散垂落在脸颊一侧,蜿蜿蜒蜒的顺着半敞的衣襟滑进胸膛里,凌乱缝隙中,隐约可见蒙上一层红雾的雪肌。
冰凉如玉的瓷枕,消不褪脸上灼热,午后掠过碧纱的清风,拂不静心中鼓鸣。
狐狸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去想刘子固的脸庞,却见一个黑影倏的凑过来,竟是与自己面对面的躺在了枕上。
狐狸伸腿想把那人踹下床,反倒被那修长有力的双腿夹住了脚,一瞬间又占了下风。
白泽伸手挑起狐狸唇边一缕长发,望着那薄红轻点,水雾氤氲的一双桃花眼,不由笑道“秀郎,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第二十章
“阿秀,该吃药了。”
“这药里似乎少放了一味草。”
“阿秀,你吃梅子吗昨天刚摘的。”
“你忘了我一向不爱酸涩之物。”
“阿秀,那喝些水吧。”
“这好像是开水”
刘子固一愣,低下头抿了口水,眉尖骤然一蹙,滚烫的热度直冲脑仁儿,舌头顿时给烫起一堆燎泡,针扎一般,疼的火辣。
蓦然一撒手,瓷盏清脆落地,雪白的瓷片四散飞溅,开水溅到那人妃色的罗裙下摆,晕出点点深色的水渍。
书生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拽起那人的手腕,“秀郎你烫到没有”
皓腕凝雪,一只碧玉镯子堪堪滑落肘间,颜滴。
刘子固微怔了怔,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顿时僵硬无比,面上一红。
阿秀望着书生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牵出一丝冷笑,清丽的容颜有几分黯淡了,云鬓如雾,几缕长发凌乱的垂落前额,遮住一双漂亮的杏眼。
那双眼睛里沉沉的,望不见多余情绪,却无端令人感到几分凄凉。
“子固,你倒是看看清楚,我是谁。”
一语惊醒痴人,点破大梦。
刘子固怔怔的抬头望着眼前女子,双眼一眨,竟不觉落下两行热泪。
都说无心之言为真,原来自己竟错的离谱至此吗
暮色四合,烟霞渐起,夕阳如水洒满庭院,几只毛绒绒的松鼠趴在一人肚子上酣然入梦,蓬松伞尾化作了天然的衾被,软乎乎的盖在那人高隆的肚子上,活像裹了个硕大毛球儿,看去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狐狸换了件浅杏色单衣,脚下踏着两只清凉木履,长发披散,此时正撑着下巴卧在铺了雪白绒毯的藤椅里打着盹儿,羽扇长睫轻垂,似轻薄的蝉翼,在染了绯红的肌肤上投下隐约暗影,斜阳淡染,将那杏色云衫又减了一分颜色,愈发衬得那人柔和清净,温润如玉。
几只松鼠时不时动一动身子,又换一个姿势卧在那人肚子上,一大一小相互呼应,睡相天真自然,倒像是失散已久的亲人。
白泽坐一旁的石凳上,无奈的看着眼前情形,颇有一种自己在养儿子的错觉,不觉无声笑起来。
这一笑,便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的嘶哈喘气。
“轻轻点阿九。”
少女冷眼瞧着,一脸“你自作自受”的神情,手上力道又故意加重几分。
“一定是你又欺负狐狸了,不然他干嘛打你”
白泽听后苦笑,天可怜见,他就是亲了一口,还是隔着手背亲的,这边刚说了一句“害羞”,对面立马迎来一记狠拳,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阿九姑娘,我怎么舍得欺负他呢,我疼还来不及呢。”
白泽咧嘴一笑,觉的自己又向着没脸没皮的境界大大跨越了一步。
阿九听了,顿时柳眉倒竖,浑身的鸡皮疙瘩扑簌簌往下抖,双颊一红,像是给烫熟了的兔子一般,窜跳着离开了。
白泽勾起唇角,一把拿起桌上青色瓷瓶,走到藤椅边儿上,俯下身子凑到狐狸耳边,“喂,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阿九都走了,你还不好意思面对我吗”
此话一出,狐狸猛然一睁眼,诈尸一般挺起身子,惊的身上那几只松鼠跳跃三尺高,一瞬没入草丛不见了。
狐狸本正想发作,却在看到白泽的脸时一瞬间愣住了。
“白泽你”
白泽好以整暇的眨眨眼,只见一块紫红的淤青十分突兀的点缀在唇角,肉里暗渗着一道道血丝,两片薄唇肿了,有些滑稽微张着,半露着洁白牙齿,他一笑,便只有半边儿的嘴角能动。
两人相对片刻,狐狸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眸悄然一弯,流水做的夕阳便从那双眼睛里流淌出来,衬得瞳孔似一颗乌黑琉璃,静静闪着动人的光。
狐狸眼角眉梢却还带着来不及收敛的浅笑,含在一抹微微上挑的薄红里,一伸手道“把药拿来。”
膏药冰凉,像掬了一捧霜花贴在脸颊,十分舒服,狐狸的指腹柔滑如脂,天然带着一股无名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鼻尖。
白泽蹲在地上,下巴搁在藤椅把手上,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正在认真给自己上药的人。
夕色渐黯,一线薄光落在那人低垂的眼睫,轻轻跳跃着,照亮一抹似不经意的笑容,模糊了两朵轻嵌在嘴角的梨涡儿。
白泽突然觉的,这一拳好像没白捱。
直到把那一大片淤青都均匀涂抹上药膏,狐狸这才抬起头,颇有些不情愿地道“现在好点了吧”
白泽笑容愈发明亮,抬手轻轻捏住那人柔软指腹,也不顾滑腻的药膏蹭满手心,低头对着那白皙嫩滑的指头飞快“嘬”了一下。
“你你你你”
狐狸一瞬满脸通红,看着那猛地跳起身子闪的老远的人,无奈自己挺着个小锅一般的肚子,跑不得,跳不得,只能干瞪着眼喘气,心里要气闷死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觉出来热闹,也兴冲冲来掺和一脚,小胳膊小腿伸展的干脆利落,刹那,一阵绞痛直撕扯着骨肉,刀锋一般戳刺着下腹,狐狸双手捧着肚子,面色一白,身子霎时软倒在藤椅上,秀眉半蹙,清润面庞上抑不住痛苦之色。
“唔”
一排玉齿紧压着下唇,力道用的狠了,粉白的唇上便出现了一圈儿浅浅的红印子。
白泽一瞧不敢再造次,满眼只剩了心疼,匆匆上前,抬手搁在那人肚子上方,皱眉道“怎么疼的厉害么”
狐狸咬着唇摇摇头,有气无力的抬眸剜了白泽一眼,额角层层的冷汗湿透了鬓角,紧紧贴附着白皙皮肤,像极了清晨花朵上的露滴儿。
这一眼含怨带诉,甚至多了那么一丝丝撒娇的味道,直令白泽心头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滋味儿。
狐狸此刻侧躺着,肚子瞧得更分明,小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在藤椅上,竟把能并排坐下双人的位置快占满了,杏色云衫被撑的紧紧绷绷的,十分清晰的勾勒出腹部圆滑俏挺的弧度,时不时能瞧见那肚子上一凸一凹的,像是里面小家伙在同人捉迷藏。
饶是如此,那人也只是眉头紧蹙着,硬是一声不吭,眼里都憋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丝。
狐狸这一胎怀的不稳,时常有腹痛的毛病,所幸还未见过落红,再加上男子怀胎本就是比女子艰难许多,白泽也不曾太留心过,只当是正常反应。
眼下瞧着狐狸每天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又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白泽一颗心也不觉高高悬起在半空中。
修长五指紧扣着藤椅边缘,骨节泛起明显的青白,狐狸似乎也察觉到了白泽面上的凝重,粗喘了几口气后,伸手一把扯住那人袖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虚弱无力,却是十分坚定,“白泽,你肯定比我懂医术,你告诉我,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白泽俯下身子,抬手握住狐狸有些灼烫的指尖,柔声道“没有,你别瞎想。”
狐狸盯了那人两秒,紧抿薄唇低眉忍过一阵疼痛,才淡淡道“白泽,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是女子,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话里这般小心翼翼的,我才更要瞎想。”
一双明眸,淡若茗茶,似新雪里裹着两颗乌黑琉璃,明晃晃的,使人望着便不觉耽溺其中。
白泽心跳一漏,握着那人指尖的手掌更觉烫了,笑道“我真的没骗你,你瞧,他这不是动的挺欢实的吗”
说着,白泽牵过那人的手,让其掌心朝下,放到那高高隆起的小腹顶上,瞧见狐狸眉眼渐渐舒展,才继续道“眼下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狐狸闻言一愣,白泽的一句话明明轻淡如水,却不知为何能令人脸红心跳,心绪微乱。
他垂下眸子,觉得说“多谢”太过生疏,却又实在想不出应该回应什么,只得沉默。
薄暮渐暗,晚风微凉,三两声虫鸣和着邻家炊烟遥遥飘向天际,胧月倾洒,一抹霜色无声笼罩起庭院,为两人身影镀上一层素纱。
狐狸望着蹲在藤椅边儿上的白泽,只见那人半个嘴角肿的老高,好像腮帮子里生生塞了一个小笼包,紫红里透着淤青,完全不见了往日俊朗萧爽的模样,透着几分傻气,又莫名天真可爱。
说来也奇怪,就只是这么两人静静地相对无言,狐狸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所有的不安都似一瞬间落定的尘埃,消失在沉静的空气里。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眼底无声笑开,恰如一朵淡白梨花。
阿九一踏进院子就瞧见两人在这边“深情对望”,恶心的中午饭都快返上来了,连忙捂着脸倒退两步,裙角佩环叮咚作响,她慌忙一抬手,一张素笺便打着旋儿了两人中间,“狐狸,这是我刚刚在大门外头看见的,好像是给你的”
白泽颇有些不情愿的放开了那柔滑似凝酥的指尖,在身上擦蹭了蹭掌心渗出的汗水,一脸失落。
难得这人如此乖巧温顺一回,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这小崽子给搅和了
阿九望着白泽一脸幽怨的神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两人还在用眼神剑拔弩张的激烈交流着,狐狸这边却一声不吭,沉默的出奇。
白泽隐约察觉到不对,收回的目光紧紧盯着狐狸手中素笺,皱眉道“上面说了什么是谁写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猜到了一二,在人间除了刘子固和阿秀,还有谁和狐狸有交集呢
过了半晌,狐狸才抬起头,将那薄薄一张纸片紧握在掌心里,脸色微微发白。
“是阿秀的字迹,她说要见我。”
“什么时候”
“上面没说,不过她说了在一个地方等我应该就是今晚吧。”
狐狸的面色上无甚起伏,如一面烟雾淡笼的镜湖,不见一丝波澜,点漆似的眼眸里静卧着两汪儿明月,薄唇色欺霜雪,弯做一道云淡风轻的弧度,饶是三分苍白病态在面,亦掩不住眉宇间清绝。
白泽望着,却觉心里一阵阵抽痛。
他知道,不管阿秀还是刘子固,都是狐狸心里的一道毒刺,想要,不是那么容易的。
万幸的是,在那人疼的时候,自己能陪在他身边。
狐狸被那人望的有几分不自在,面上微热,呼吸一乱,一口气便卡在了喉咙里,呛出几声闷咳。
像是打开了水闸开关,这一咳便是停不下来了,直到肺叶里漫起一股淡淡腥气,狐狸强咬着舌尖,方才堪堪止住咳嗽,脸颊顿时烧起两坨醉酒般的霞锦,像是推开了一层薄腻的浅红胭脂,望着令人不禁生怜。
白泽眉头拧做一团,一下一下顺抚着那人的脊背,趁其不注意,一把夺过那纸笺,咔嚓撕成了几张碎片扔到半空里,淡淡道“你不必去。”
说实话,他对狐狸的这个妹妹确实没有一点好感,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狐狸望着白泽幼稚的举动,不觉失笑,“你撕了也没用,我都背下来了。”
“你要去也行,我陪你一起。”
狐狸无奈一笑,有种自己在哄孩子的错觉,“信里说了,只要我一个人去。”
“那你就别去了。”
“阿秀是我妹妹。”
“那是上一世,这一世已经不是了。”
狐狸淡淡一笑,撑着扶手缓缓起身,许是坐久的缘故,眼前骤然有些发黑,狐狸闭目缓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还能认出她,她都是我妹妹。”
月华如练,轻笼在那人的眉宇间,削淡了几分棱角,衬出如雪蚕抽丝一般的柔和。
白泽心知这下是怎么也劝不住了,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回屋,出来时臂弯里多了一件鸦青色锦缎鹤氅,领子上坠了一圈绒绒兔毛,里子间也镶着绒毛,手上提了一只精巧玲珑的镂花紫铜小手炉。
他将东西往那人怀里一送,闷闷道“晚上风凉,穿上再走。”
狐狸望着这一身冬天的行头不觉微愣,但还是听话的捞起氅衣披上了,雪白柔软的兔毛在脖颈间滚了一圈儿,愈发衬的他一张脸颊清瘦小巧,皎皎动人,乍一看倒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了。
白泽见狐狸行动不便,于是上手替他系好了腰间的缎带,将那人挺成小丘的肚子捂了个严严实实。
狐狸本来修长挺拔的身姿,活脱脱让白泽给整成了一个毛球儿,再加上两只长耳朵,便是一只成了精的灰兔子了。
“白泽,现在是夏天,你是打算闷死我吗”
那人不予理会,抬手将手炉塞进了狐狸的怀里。
热气腾腾的手炉熏的狐狸面颊有些发烫,两朵绯红轻飘飘的浮上了脸庞,透着云霞一般的艳丽。
白泽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真的不用我跟着”
狐狸一笑,脸上的红霞忽隐忽现,他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和汤婆子里散出来的热气交叠在一起了,又烫又暖和,心里也不觉感叹白泽的细致入微。
“不用,你就在家等我就行。”
“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一声轻叹落在夜风,带着几分无奈,又藏了许多甘愿。白泽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青灰巷子口的单薄背影,抬步悄然跟了上去。
初夏时节,清风里仍带着一股寒凉,瑟瑟刮过,吹的人皮肤上冰冷冰冷的,像拢了一层薄霜,狐狸这时才感叹起白泽有先见之明,不禁又将袖中手炉揣的更深了些。
手脚慢慢灼烫起来,像是喝了一杯新温的酒,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暖融融的,狐狸慢慢的走着,因为怀着身子的缘故,步伐看起来有些许笨拙。
走了没两步,狐狸便觉肚子里坠涨的厉害,隐带着绞痛,不由得停下脚步,就着手边的矮墙倚靠上去。
“唔”
一声闷闷的落在夜风里,很快消逝不见了。
狐狸只觉得此刻腰好像坠折一般的疼,不禁挺起了肚子,将脊背死死低在墙上,蝴蝶骨被硌的生疼。
冷汗微微濡湿了薄衫,又黏又滑的贴在肌肤上,风一过,顿时卷起阵阵寒意,狐狸一只手紧托着肚子,低眉忍过那里面一阵阵令人眼前发黑的绞痛,脚下虚软如泥,只怕一起身就要倒下。
月色如霜,凉凉洒落,愈发将狐狸脸色衬得煞白,像褪了颜色的梅花瓣儿,瑟瑟摇落风中,望着直令人揪心,
要是白泽在就好了
疼到脑子里已经混乱不清的狐狸心里唯有这一个念头。
一念清晰明朗,如晨曦般拂过心头。
正此时,一道轻盈脚步渐近,漆黑的影子静静停留在身前,甜腻的脂粉香气涌进鼻尖,似乎也将身周月色染上馥郁芬芳。
狐狸抬眸,映入眼帘的是阿秀红肿如桃的眼睛。
那一双妩媚杏眼里尚有几分水色,衬着一张鹅蛋圆脸,月色下愈发显得可怜,那人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哭腔,“哥”
狐狸一愣,心头一幕幕过往翻涌,却早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缓了口气,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墙壁,慢慢挺直了身子,腹中仍是一阵阵细密的绞痛,绵长又尖锐,磨人的很。
又许是已经疼的麻木,狐狸此刻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他向前挪了半步,抬手轻颤着挽了挽那人耳边凌乱的发丝,柔声道“阿秀,怎么了有什么不如意不开心的,告诉哥哥。”
阿秀闪了闪身子,避开狐狸的手掌,垂眸道“哥哥,妹妹想求你一件事。”
狐狸看见那人躲闪,眉头一皱,身子似被风吹起般微晃了晃,他咬牙撑住,轻道“你说。”
阿秀顿了顿,五指不觉紧攥着嵌入掌心,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哥,求你离开人间,离开子固”
“只要你在这里一天,子固的心便是牵着你的,念着你的他时而痴痴傻傻,就像连魂魄都丢了叫我如何”
狐狸听了这话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苦笑,一颗心里又酸又涩,又甜又苦。
正恍惚间,只听那人唇间溢出一声叹息,又道“哥,今日医馆一见,你骗得了子固,却是骗不过我的。”
此话一出,狐狸顿时心头一乱,搭在肚子上的五指骤然一紧,青白指尖一寸一寸揉皱了鸦青的绸子。
阿秀望着那人月色下惨白的面孔,唇角苦涩一笑“我亦是有过十月怀胎的人,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我还知道,你便是那之前的何筠琡,何公子吧。”
狐狸一怔,随即淡淡笑开,脸上带了几分释然,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相貌不同,行动做派却是变不了的,我第一次见到何筠琡,就觉得心里涌起许多亲切熟悉之感,还有那次阿九带我去你的宅院,我在你的书房里,看到了许多画卷,上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那时我便隐约猜到了,后来,子固三天两头的往你那里跑,我又不傻,难道还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