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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狐聊斋同人之幡然 第4节

作者:l九思l 字数:21853 更新:2022-01-09 06:27:47

    暮春的风温柔的吹在脸颊上,暖意醉人,他张了张嘴,如同一条上岸的茫然的鱼,半晌,才道“好。”

    狐狸双眉微蹙,虚搭在腹前的指尖动了动,他悄悄垂手在身侧,眼底微不可察的期待坠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半个月前。

    何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至少对狐狸来说,这个人的到来和他带给自己的消息足以让自己郁闷好一阵子。

    阿九这几日不知道同阿秀在忙些什么,成天抱着许多颜料和宣纸早早的就出门,直到月上梢头才回来,有时甚至更晚。狐狸问她,那人也只是顽皮的笑笑,转而又将话题引到别处,久了,狐狸也懒得再去费口舌,只盼那人恣意的言行不在人间生出什么祸端。

    自从那天十分丢人晕了一回之后,狐狸也开始注重起身体的调理,虽然他还一直认为自己仍是那个几百年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小狐狸,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几番折腾了。

    他仍记得几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人间历练,傻傻的拔了皮毛,吐了妖丹,惨兮兮回到了青丘,长老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等到那书生牵着阿秀的手离开之后,这才过身来,气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望着书生潇洒离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十分轻松,很想开怀大笑,很想喝一壶最烈的酒,睡他个几百年。

    “你还看什么看人都走远了,你还能把他看回来”

    他收回目光,整个人如同被风打落的枯叶,连站都站不稳。身上的皮毛没了,就算在盛夏时节,也是彻骨的冷。

    他虚弱的朝长老挤出一丝笑容,苍白的嘴唇像是结了一层薄霜,然后瞧见那个脾气火爆的老头儿的表情终于柔和起来,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却更多的是心疼。

    他听那人悲痛道“此一番游历,汝何所悟”

    笑答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那之后,白泽说他好像一瞬间老了几百岁,说的时候,手里攥着他头顶一缕银白的长发给他看,狐狸对着镜子后的人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说“这样也挺好看。”

    白泽怒极反笑,手上用力一扯“你就作罢。”

    他疼的龇牙咧嘴,快哭出来。

    那些个日夜是狐狸最难熬亦最不愿回忆起的,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每天被困在山洞里只能啃野果,一闭眼又满脑子都是刘子固那张欠扁的脸。

    索性他还是熬过来了,身子却大不如从前,这难得的仙骨,算是毁了一半儿。

    “唉”

    一声长叹没入暮色里,狐狸收回思绪,揉着酸涩的眼睛起身,抬眼见一轮浅月初挂,明如天上雪。

    他望着石桌上那一壶花雕酒,肚子里又泛起馋来。

    酒是刚刚刘子固匆匆提过来的,说是五年陈的佳酿,是一同教书的先生送的,说完就要转身,他匆匆拽住飘过眼前的衣袖,道“吃了饭再走吧,阿九今日回来的晚。”

    那人道“不了,洵儿还一个人在家里她也备了晚饭。”

    他张了张嘴,松了五指,略带抱歉的笑了笑,“路上小心。”

    橙黄清亮的酒水顺着壶嘴倾泠泠倾泻而出,很快盈满了白玉瓷杯,伴着一股浓浓的芬芳之气,清甜馥郁。

    月色更浓,倒映在粼粼的酒面,泛起金光。

    好酒伴明月,幽香踏夜来,狐狸突然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并不难熬,其实这才是他作为一个妖怪正确的活法,之前很长的日子,他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也过得很快乐。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会觉得孤独,会觉得这漫漫长夜需要有一个人来陪伴才踏实呢

    他苦笑着摇摇头,五指握上冰凉的杯身,却见酒杯纹丝未动。

    咦

    狐狸皱起眉头,再用力,酒杯好像是长在了桌子上一般,死也不动。

    狐狸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般望着廊下花丛里,怒喝道“白泽,你给我出来”

    “两次三番戏弄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日,确切的说是自他晕倒以来,每每他要喝酒时不是杯子无缘无故碎裂,就是掀开坛子,看见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滴酒也不剩。每日早晨醒来时床头的柜子上总会放着一碗红枣莲子汤外加一碟透着青嫩的新鲜梅子,这是拿自己当身怀六甲的妇人养了

    尽管每次他都会忍不住将东西吃干抹净

    狐狸正在气头上,瞧见廊下花丛一阵窸窣,迤迤然踱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一袭白衣负手立于庭中,肩披月华,神色从容,浑身上下都萦绕着超凡脱俗之气。

    他朗然一笑,清声道“好久不见”

    “见”字还未出口,狐狸眯起眸子,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抡起手边的酒壶“嗖”的朝那人仍过去,照脸砸,不手软。

    狐狸撑着下巴,戏谑的眨眨眼睛,低声道“好久不见你个鬼,你不是天天躲在角落里见我吗”

    白泽一手稳稳接住酒壶,叹了口气,心说就不能等我这潇洒的开场白结束之后你在砸么。

    狐狸勾起唇角,轻淡的笑容里却多了些危险的味道,好像随时会化作原形亮出尖爪,扑上去挠那人几把,“说吧,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嘛那天我晕倒那个给我开了一碗安胎药的大夫也是你吧,每天早晨给我送那些东西,现在又不让我喝酒,下一秒是不是要告诉我我怀孕了。”

    白泽一愣,这狐狸突然切入主题,反倒让他有点蒙。

    他思索片刻,偷偷瞄了瞄狐狸透着杀机的眼神,心想要是说“是”的话,会被挠死吧。

    “说话啊”那人低声咳了咳,似乎是呛到了风,语气里有些力不从心,反倒多几分软弱。

    白泽浑身的皮肉都紧了紧,默默点了点头。

    狐狸霍然起身,只听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一片锋利的碎瓷划破夜色,泛着寒光直奔面门,白泽一惊,赶在自己破相之前,伸出两根手指堪堪阻止了瓷片凌厉的攻势。

    右脸上缓缓蔓延开一阵火辣刺痛,白泽抬手摸上去,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指尖染上了点点殷红。

    “啧。”他皱眉,眼底划过一抹怒色,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正欲扬起的手腕,低喝到“闹够了没有”

    “”

    握在手里的腕子瘦弱的厉害,好像轻轻一用力便会折断,白泽眉头一皱,略微松了手上的力气,这一松不要紧,那人却像是没了支撑一般浑身一软,若不是有他接着,估计你会直接摔到台阶下面。白泽被吓了一跳,刚刚在阴暗处看不清晰,他竟没发觉那人身子的摇摇欲坠,月色清冷,几乎将狐狸本就白皙的脸庞映成透明,他死死咬合着下唇,牙齿硌的唇上苍白一片,一道嫣红的血迹顺着尖尖的下颌落到雪白的领子上,飞溅出点点梅朵。

    白泽摸到那人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却不知道狐狸忍了有多久,莫不是刘子固来送酒的时候就

    “白泽疼”修长的五指合该是玉石般丰润白皙,此刻却青筋毕露,颤抖着死抵着小腹。

    白泽脑袋中一阵嗡鸣,弯腰一把横抱起那人,拔腿冲进室内。

    你可万万不能有事,

    你还欠我许多个人情没有还。

    你不能有事,秀郎。

    十一

    深夜,一灯如豆,针落有声,沉沉夜幕像是不加调和的弄墨,寂寂的铺洒笼罩在屋外。

    狐狸迷迷糊糊的撑开灌了铅一般的眼皮,烛火微黯,一道白色的身影映进眼底,那人撑着下巴坐在桌边,安静的打着瞌睡,脸上的一道红痕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狐狸眉头一皱,轻手轻脚的起身,小腹处仍旧顿顿的疼着,像一根针生在肚子里,时不时戳刺着皮肉,他倒吸一口气,脸色一瞬白了白。

    那边白泽似是被这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猛地一睁眼,望向狐狸的目光迷茫了一瞬,立刻霍然起身,脚底如生风“莫动”

    狐狸眉端微蹙,实在没力气再去抛出一个个问题,他安静的靠在床头,乖乖任由那人修长有力的五指搭上自己的脉搏,摸完一只手腕后,不待那人开口,便把另一只腕子露了出来,直到瞧见白泽的眉头渐渐舒展,狐狸这才淡淡道“白泽,阿九呢”

    白泽把那人的手臂藏回毯子里,略一挑眉“你说那个小红狐狸她早回来了,我跟他说你不舒服,叫她先去睡了。”

    狐狸的眉目稍松了些,“原来你们认识。”

    白泽笑了笑,“上次狐族宴集上见过一面。”

    狐狸点点头,又抬眼瞧着白泽,神色里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好像再也承受不住一滴露水的重量的残叶,孤零零的摇摆在风中,他扬了扬近乎无色的唇角,低声道“白泽,你总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狐狸虚握着拳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隔着毛茸茸的毯子,手下软绵绵的,亦有些轻微的隆起,狐狸心里升起一股莫名柔软的情绪,胸口蓦然烫了烫。

    白泽从不对自己撒谎,刚刚的那一阵疼痛也是他自打出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像是有许多双手狠狠把五脏六腑都绞做一团,生生撕扯着向下,死命脱离身体,再联想这几个月来自己反常的嗜好和习惯饶是没有白泽说的话,他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白泽望着那人烛火下带着些许灰败的脸庞,心下莫名一痛,“要么你再睡儿,等早晨”

    狐狸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扬眉提高了几分音色,目光一肃“你觉得我能睡得踏实”

    白泽不敢让狐狸在再动气,低叹一声,俯坐到那人身边,淡淡开口“秀郎,你可还记得你前几个月下山来找刘子固,偷了我一坛酒”

    狐狸默默点头,不知道白泽为什么这个时候跟自己算起旧账。

    又听白泽道“那是我在昆仑修炼时,那里的山神兰若赠与我的,兰若你是知道的吧,我也曾带你见过,在”

    狐狸轻咳了一声,打断白泽,清晰道“我认得他,你说重点。”

    “兰若那个人你也见过,天生的阴柔妩媚,亦有些龙阳之好。”白泽顿了顿,侧目瞧了瞧狐狸的神色,见那人眉目如常,又继续说下去,“那坛酒,是他捣鼓出来的,喝了之后”

    后面的话,白泽没说,也不必再说了。

    狐狸默默的垂下头,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沉重的呼吸声里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他连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那么多酒摆在自己的洞府,他干嘛非要手贱去偷白泽的那一坛

    狐狸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苦笑,抬眼望着白泽,喉间微哽“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白泽低叹一声,“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那梦兰酒并非凡品,轻易碰不得,再说了,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你能这么准,连兰若都说过,那酒其实作用并不是很大,成功怀上几率连三成都不到。

    白泽将后半句话生生咽回肚子里,眼神落在狐狸搭在腹前微微加力的苍白手掌上,心头一跳,慌忙伸手攥住那人冰凉的指尖,脱口道“秀郎,这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亦在你腹中成了形,倘若贸然舍掉,你自己的身子也受不住。”

    狐狸愣了愣,抬眼定定的望着白泽,茫然的眼睛里隐约渗着一道道殷红的血丝,他颓然卸下手上力气,整个人如同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般,憔悴的厉害,他蓦然想起刘子固那天带着刘洵来时的场景,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一般的人儿就那么躲在刘子固的身后,曳着那人的袖口,怯生生的喊自己一声“叔叔”,脸上的笑容天真稚嫩,仿若初春刚刚萌生的嫩芽,令人喜欢的紧。

    若是这孩子也能来到这世间,想必也会是如此可爱吧。狐狸微透着青白的嘴唇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中不经意流出些许动人的光华他摇摇头,又将那许多幻想驱逐出脑海,闭眼逼着自己狠下心去,沉声道“白泽,你知道半妖对于一个妖怪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

    “狐族不会承认他的身份,凡人亦会唾弃他与其他孩子的与众不同。”

    “”

    “他一生来在这世上便会是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人与妖的缝隙里生存。”

    狐狸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他惨白的肌肤上投下浅灰的阴影,他将手轻柔的搭在乍一看仍旧平坦的小腹上,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一把把刀子顺着喉咙一路割下去,“噗呲”一声没入心里,他平静的开口“与让他其受这份罪,不如趁早了结。”

    白泽眉心紧锁,握着那人的手不觉又用了用力“胡说什么,他还有你陪着。”

    一声低笑幽幽的震颤在空气里,轻的像随风摇落的柳絮。

    橘色的烛光猛地一闪,屋子里陡然暗了暗,一滴滴滚烫的泪顺着雪白的身子落到漆黑的烛台中央,白泽皱了皱眉,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烛剪去剪了蜡花,回身却见狐狸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一片空虚,那人忽的面向自己,似是十分吃力般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我又能陪得了他多久”

    他清楚的很,自从那时为了救刘子固吐出妖丹,褪去皮毛的时候他便明白,根基毁了就是毁了,徒有一副空壳子罢了,也许一道说来就来的小天雷便会将他劈的灰飞烟灭,连渣子都无处可寻。

    “那我便帮你养他,我给他当师傅,我不让别人欺负他或是他认我做爹,那也成,横竖我族祖辈上与狐族也是想通的”

    狐狸一愣,抬眸望着白泽,眼中有些茫然,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白泽,你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

    话囫囵个儿的脱出口,白泽才觉出其中有几分不对味儿,他神色微僵,有些尴尬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俯身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道“留与不留,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这个是我前几日向兰若讨来的,你若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便喝它。”

    “这东西药性很烈,会疼上一阵子,喝的时候,记得喊我过来。”

    他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秀郎,不管你怎么想,我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是我的挚友,你的孩子,我亦会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

    狐狸望着那人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后,顿觉屋子里冷清了许多,他小心的侧躺下去,钻进微凉的被子里缓缓蜷缩起身体,藏在被子底下的双手轻轻覆上初现弧度的小腹,来回抚摸着,好像见到一个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小家伙,动一个让我看看”

    肚子里毫无反应,可狐狸却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里面存在着一个微弱又异常顽强的小生命,安静的睡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天真无邪。

    这是他同刘子固的孩子。

    狐狸浅浅勾起唇角,明亮的眸子里寂寂的闪烁着微光,从里面透出暖融融的烛火的颜色。

    次日清晨,白泽起得很早,先是同正要出门的阿九打了招呼,又开始修理院子里狐狸栽种的花花草草,还顺带和那几只常驻院里的棕毛松鼠混熟了关系。

    显然比起狐狸,几只小家伙更喜欢身上仙气更加浓厚的白泽,扒住了那人衣襟便不松爪,吱吱一阵乱叫。

    白泽无奈的笑笑,随手变出几粒花生米撒到地上,看着那几只扎向地面的快如闪电的毛团,不禁摇摇头,“看来是秀郎将你们宠坏了。”

    给最后一株海棠树浇足了水分,白泽算了算时间,估摸着那狐狸也该起床了,怀孕之人嗜睡,他特意叫那人叫的晚了些。

    白泽理了理衣襟,将身上的碎草叶拂落,快步走到那人房门前,抬手轻轻扣了扣,“秀郎,起了吗”

    门内无人应答,白泽眉头微蹙,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仍是寂静一片,风穿过郁郁葱葱的庭院,奏出婉妙动听的声响,白泽在门外呆立了一会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急匆匆道一声“抱歉”,一把撞开房门,眼前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只看见满地是散落的被褥,狐狸背对着自己蜷缩在床上,身上只裹着一件雪色单衣,鸦发垂肩,软柔柔的纠缠在榻上,一道清瘦的背影带着令人心疼的棱角硌在眼睛里,白泽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儿,他疾步窜到塌前,用力掰过那人的双肩“秀郎”

    “唔白泽”

    狐狸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撑起身子,迷迷糊糊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昨夜就变回了秀郎的模样,此刻一张熟悉无比的容颜映在白泽眼里,倒叫那人一愣,

    白泽对上狐狸含着水光的眸子,又瞧了瞧那人泛着薄红的脸颊,手上一僵,他转过头去,只见自己昨夜留下的那瓶东西仍旧好端端的摆在桌上,连位置都不曾挪动。

    心上蓦然松了一口气,白泽轻轻松开那人肩膀,皱眉道“怎的被褥都弄到了地上”

    “哦,昨夜睡得太热,没留神便掀开了。”狐狸说着,正准备弯腰去捡,却被一只手腕堪堪挡住。

    “我来吧。”

    狐狸眉头一皱,望着白泽俯下的身子,唇角抿着一抹无奈的笑,“白泽,我又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不必这样。”

    白泽扬了扬唇角,轻笑道“我受你们长老之意要好好照顾你,可怎敢让你有什么闪失”

    狐狸摇摇头,小声嘟囔“不就是弯个腰吗,能有什么闪失。”

    他起身,手里拿起床头一件浅青鹤氅披在了身上,腰腹间的带子系的很松,看起来略有些松垮。青色亮丽,又十分显白,墨发如泼,柔顺的垂在脖颈两侧,愈发衬的那人面色似雪如玉,微透着些虚弱。

    狐狸拿起桌上的白瓷瓶,递给白泽,淡淡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白泽微怔,随后轻轻笑了,抬手接过瓶子收到袖口里“你想好了”

    狐狸点点头,指尖落到小腹上,眼底牵扯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羽睫向下,遮住了那双眼睛里荡起的一阵春风,“既然他能来这世间,也算与我缘分一场,我亦无权夺去他的性命。”

    “但日后如何,只看他的造化了。”

    临近晌午,白泽包揽了整个厨房,把狐狸赶到了院中阴凉下的藤椅上,笑道“你若实在闲的无聊就和那几只松鼠聊聊天。”

    狐狸拉长声音应了一声,懒洋洋的托着藤椅到了阳光底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去,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眉目微闭,倒也乐的清闲。

    一阵阵暖风软柔柔的扑上脸颊,夹杂着许多种清香,淡淡的萦绕在空气里,令人不觉放松下身心。

    似是躺的累了,狐狸缓缓支起身子,含笑望着白泽进进出出的雪白身影,随意道“白泽,你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感觉吗”

    那人脚步一顿,哑然失笑,差点将手里一把摘好青菜连同坏叶子一同扔进簸萁里。

    “我又没生过,怎么会知道”

    狐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角噙着弯弯的弧度,声音有些飘忽,“也对啊,不过,那时我妹妹阿秀生洵儿的时候,我不放心曾偷偷来人间看过一眼,好像真的是很疼,我光是看着都快要哭了。”

    白泽不语,狐狸又继续道“所幸那时有子固日夜不离的陪着我妹妹,阿秀这才”

    话未完,一片阴影悄悄遮盖下来,狐狸抬眸望着白泽面无表情的轮廓,眼底亮晶晶的,语气轻快道“怎么了”

    “莫要想那么多了,你不会有事的,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白泽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就算是没有刘子固也一样。”

    狐狸愣住,笑容缓缓僵硬在唇角,脸上浮起一丝苍白,“呃白泽,我不是”

    那人勾了勾唇,眉目舒展开来,笑的清朗动人,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抬臂将手里的一颗西红柿扔给狐狸。

    “干嘛”

    白泽潇洒转身,留给那人一个洁白的背影,淡淡道“看来让你闲着你也是胡思乱想,还不如来帮我干活。”

    午餐不算丰盛,却十分精致可口,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荷塘小炒,外加一道清蒸桂鱼,一道虫草花煲鸡汤,干干净净,秀色可餐,令人不觉食指大动。

    菜都十分清淡,没加多少佐料,看上去颜色不重,腾腾的热气氤氲在眼前,浓郁而不油腻的香气喷洒在鼻尖,几乎要把狐狸胃里的馋虫勾出来。

    狐狸望着白泽端了最后一盘开胃的小凉菜上桌,不禁唏嘘起来,笑道“想不到白泽你还有这手艺,我还以为你只会烤山鸡呢。”

    那人微微一笑,眉眼里有几分得意洋洋,他挽起袖口,盛了一碗鸡汤推到狐狸面前,扬眉道“尝尝罢,给点儿意见。”

    狐狸也不客气,笑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匙清汤,放到唇边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松软的鸡肉稚嫩爽口,只轻轻一咬便化在口中,浓稠的汤汁四溢在唇齿之间,香甜软糯,满口留香,狐狸的眼底亮了亮,明如星辰,抬眸道“玉盘珍馐也不过如此了吧。”

    白泽望着那人脸上明晃晃的笑容,也给低头自己盛了一碗汤,默默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吃起来。

    狐狸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滋润的一顿饭了,前些日子的孕吐将他折磨的够呛,有时就连喝一口茶水胸口也会恶心的厉害,动不动就扶着墙吐的天昏地暗,难受的恨不能把胃都掏出来狠狠踩碎,起来时蒙的连北都找不着。

    所幸,那副狼狈的样子没叫那书生看到,

    狐狸扯开唇角笑了笑,伸手揉着撑的圆滚滚的比平时还要大一圈儿的肚子,靠在椅背上有些吃力的喘着气,清亮的眉眼里似有几分痛苦之色。

    “白泽,下次可别在做这么好吃的菜了,我撑不死,肚子里那个也要被撑死了。”

    那人闻言笑开,起身绕过一片狼藉的桌子,轻轻扯起狐狸的手腕,一只手掌下泛起淡淡的柔白的光笼罩在那人躁动不安的小腹正上方,片刻后,收回手道“好些了吗”

    狐狸愣愣的点头,“恩”了一声,看着白泽的目光陡然多了许多崇敬,这家伙,法术高强,会医术,会做菜,还能给人安胎,简直是个百年不,万年难得一个的“怪物”。

    自己能够碰上,也真够幸运的。

    狐狸咧开嘴角笑了笑,伸手一把扯住端着碗筷正要离去的那人衣袖,“等等。”

    白泽回过身,望着狐狸笑的如同阳春三月一般的眸子,眨眼不语。

    “白泽,你这次来就只为告诉我“我怀孕了”这件事吗我总觉得,你眼里还有没说完的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没告诉我的,重要的事情”

    白泽脸色僵了僵,掩唇轻咳一声,“你是如何知道的。”

    狐狸弯起一双眸子,无奈的瞧着那人,“你这人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藏事情。”

    不会藏事吗白泽想了想,这话他还是承认一半儿的。

    狐狸起身,绕到那人身后面,白泽感到一双手轻轻的触碰上头顶,水玉色云袖擦过脸颊,微苦的草药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他身子僵了僵,“你做什么”

    狐狸笑了笑,十指娴熟的解开那人雪白的发带,一缕一缕拢起他垂落肩头的鸦发,道“你的发带系歪了,帮你整整。”

    接着无奈又道“你从前也是这样,只要一背着我偷藏了长老的仙灵果酿,做事总会是心不在焉,马马虎虎的”

    白泽怔了怔,是了,他确实是经常背着狐狸偷偷藏着美酒佳肴,然后又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看着那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等到最后一刻才把东西拿出来,望着那狐狸炸毛的样子开怀大笑。

    只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来着他记不太清了。

    “好了。”

    白泽闻声转身,入眼是狐狸仍旧同百年前一样年轻俊美的脸庞,那人一颦一笑,皆如当年。

    却似乎还是不一样了。

    白泽望着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那里面就算含着笑意,也是一杯带着淡淡苦涩的清茶,令品茶的人心生许多叹惋与怜惜。

    又是为了那刘子固

    白泽心下悄然叹一口气,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再过几个月便是又一度狐族宴集了,你们长老拖我带过话来,让你务必提前回去。”

    狐狸闻言一瞬间白了脸色,脚下虚晃了晃,他一把握住白泽的手腕,急切道“那阿九呢我不是要在人间陪她呆够一年,直到这次游历结束吗”

    “这件事,你们长老已经和对方的人说过了,他们同意让你提前回去。”

    腕子上搭着的五指渐渐冰凉,抑不住一阵子颤抖,白泽看着那人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狐狸的肩膀,双唇上下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狐狸垂下头,纷杂的心绪都化作眼底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开口时声音里竟有几分委屈哽咽,“我能不回去么。”

    白泽眉头一皱,只轻声回了一句,“莫胡闹。”

    十二

    淡粉的桃花一簇一簇含笑盛开在雪白的宣纸上,嫣红点点,翠叶凝碧,恍惚间似有一阵东风拂过,摇落万点红,一袭白衣隐约闪现在画中漫天锦霞之下,身长玉立,衣袂翩跹,纵然只一个背影,亦带着道不尽的风华。

    书生凝眸望着画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初见狐狸的时候,那人穿着月白色的云衫,外头罩了一件天青色缎纹氅衣,鸦发如绸,软柔柔的落在他肩头,衬着一张如玉的容颜,他安静的坐在远处,一身白衣如雪,恰似一枝玉兰乍秀,无言一笑,嫣然空谷,不动声色间已是将这无边比了下去。好像周遭的纷扰都化作一团云雾水汽渐渐消散,耳边唯有泠泠如流泉的琴瑟之响。

    刘子固想,那人也许是个修道的仙人,有那股清雅脱俗的气质衬着,愈发显着在场的人都是从淤泥里打了八百个滚儿出来的,而他就是池子里的那朵青莲,尘不染,香成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刘子固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下一秒,便瞧见那人的目光穿过重重纱帐,幽幽的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欣喜,又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如同晕开了一滴浓墨,漆黑发亮,水色微澜,直教人心头意乱。

    清风剪剪,拂落片片竹叶,水蓝的云袖上点衬着几点翠色,愈发衬的那人清新俊逸,他轻轻拍了拍衣袖,抬眸似是不经意一笑,刹那间云消雾散,河清海晏,天地间唯此一人而已。

    刘子固一直觉得,狐狸就是那天边的一轮皎月,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攀上,他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娶一个像阿秀这样的妻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现在,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代价却是他再也不能对那人说一句“我爱你。”

    一如当年湖心亭的一场对酌,如今他还是没有勇气接过那人手里的一杯酒。

    大概世上的所有事,都是有得必有失。

    刘子固抬手抚摸上画卷里栩栩如生的桃花,唇边笑的苦涩,骨节分明的手上有几分颤抖“秀郎,这幅画能不能赠与我”

    既然要走了,总要留一个念想。

    这一场意外的重逢,早晚都要画上一个句号,那些个在漫漫长夜里闪过脑海的音容笑貌,也总要归于尘土,封在心底。

    狐狸愣了愣,道“当然可以。”

    他望着刘子固平无波澜的面孔,宽大的云袖下五指渐渐收紧,锋锐的指甲一点点没入掌心里,却觉不出有多疼,他轻缓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子固,你希望我走吗”

    狐狸想,只要那人说一句“希望自己留下”,他就一定会留下来的,纵然舍了这一身仙骨,守着这一方小宅院,从此做一个凡人,他也心甘情愿。

    他悄悄抬手搭上不太明显肚子,隔着轻薄的衣衫,掌下那一片柔软的隆起几乎令他心都化开,化作春天里的一泓碧泉,涓涓的流淌着,他扬了扬唇角,眼底似乎有东风轻拂,“子固,我想跟你说”

    “秀郎”

    狐狸话没能说完,被对面的人堪堪打断,只留一节渐弱的尾音,弥散在和煦的春风里。

    刘子固望着那人雪白的衣袂,张了张嘴,轻飘飘的两个字砸落在脚下的尘土里,不轻亦不重。

    “保重。”

    恍如一滴清水滴落在眼眸,将一切都变成了水墨画卷里最轻描淡写的几笔,眼前人的轮廓愈发看不真切,应该是从未看真切过才是。

    那个红着眼眶说着“这世上,我唯一想与其共画折扇的人,只有你。”的人,是他。

    眼前这个淡漠的令人牙根发痒,恨不能让你想提起领子来揍他一顿的人,亦是他。

    二者皆为真,同为真时亦做假。

    真真假假,狐狸无心去分辨,就算辩,他也辨不清。

    亦如那人曾辨不清自己与阿秀是一个道理。

    狐狸望着那人低垂的眉眼,内心十分平静,他知道,唯有这个人自己用尽全力也怨不起来,正如那些个穿越千百年的日日夜夜的执念,早已深刻进骨髓,早已一笔一笔的嵌在自己心上,端端正正,铁画银钩。

    狐狸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如锥刺一般隐隐发疼,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眉心微蹙,眼底却仍是一抹清淡如水的笑意,薄薄的,一碰即碎,一吹即融。

    他搁在小腹上的手悄悄垂落在身侧,苍白的唇瓣上下轻轻一碰。

    “你也保重。”

    风徐来,花满地,残香消歇,方觉春已尽。

    青灰色的街道上一抹素衣身影渐行渐远,狐狸站在漆黑的大门旁边,直到眼底里只剩一条空空的小巷子,这才惨白着脸回过身,一步一步走回院子里,他走的极慢,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要费许多力气才能抬起来。

    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已经成了狐狸的习惯,因为白泽说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能够动了,他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这个小家伙第一次伸懒腰。

    狐狸揉了揉酸痛难耐的后腰,刚刚画画站了许久,现在又来回走了两圈,身上竟渗出薄薄一层汗水,轻衫黏哒哒的贴在后背,暖风一过,身子骤然泛起几丝寒冷。

    他抬手压了压唇角,一只苍白的隐约可见青筋的素手堪堪扶上石桌边缘,单薄的脊背微颤,几声闷咳随着略急促的呼吸零零落落砸向地面,像是憋了好几天的一场暴雨,终于淋漓尽致的宣泄出来。

    直到胸腔里渗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儿,狐狸这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抬眼望着石桌中央,微微一愣,桌上还摆着刘子固拿来的云片糕,糕点用棕黄的油纸包着,细细的麻绳十分讲究的缠绕在外包上,系着一个精致的小结。

    胃里实在被顶的厉害,狐狸一手扶着隆起成一个小丘一般的肚子,只觉得早晨吃的一点清粥一阵阵往上反,他拆了纸包,雪白的云片糕一层层叠着,膏脂一般光滑细软,透着莹润的光泽,清香甜糯的气味一阵阵飘散出来,狐狸伸手拿了一片,想借着糕点压一压胸中的恶心。

    东西还未入口,手上的动作却被一个清朗的嗓音打断,狐狸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身披一袭灰色鹤氅的白泽,只见那人快步走过来,伸手轻轻握住那皓白细瘦的腕子,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道“这东西太甜腻,吃了反倒会更难受。”

    狐狸长睫一抖,眼瞧着那雪白的糕点拦腰折断,跌落在桌面上碎成一团粉末,他微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白泽将剩余的云片糕包好,提在手里,对着狐狸扬了扬唇角,笑道“你且先等一等。”

    那人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雪白的瓷碗,白泽将碗轻轻放到狐狸面前,一股清淡的甜味儿一缕缕飘散在空气里,虽甜,却不腻,十分好闻。狐狸垂眼,只见微泛着梨黄的透明汤水里漂浮着几块雪白梨片,一丝丝热气袅袅飘散开,微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这是刚煮的梨水,我刚刚快到家时听见你咳的厉害,喝了这个,嗓子便不那么疼了。”说着,白泽也在狐狸对面坐下来,一只手托着脸颊,眼含笑意的望着那人。

    狐狸被看的有几分不自在,这几分不自在却又有几分似曾相识,是了,从前他第一次下山历练变作阿秀时,那书生也时常爱盯着自己瞧,半天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你看,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

    “尝一尝”直到白泽又催促一遍,狐狸这才捧起碗,低头用嘴轻轻碰了碰碗唇,汤还有些烫,他小心的抿一口,一股清甜的味道慢慢扩散在唇齿之间,很淡,很像糖霜碾碎了化在水里的味道,却又多了些梨子的清香。

    几口下去,狐狸顿觉肚子里暖融融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如何”白泽望着那人嘴角不觉扬起的弧度,眨眼问道。

    “好喝是好喝,却有点辣味儿,好像与梨子不大适宜。”狐狸放下碗,揉了揉喝的饱胀的小腹,如是到。

    “那是姜的味道,棠梨性寒,我便切了些姜丝在里面,正好相抵。”

    狐狸抬眸望着那人,眼里有几分不可置信,唇角晕染开一丝浅笑,淡若茗茶“你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白泽什么时候这般心细如发了”

    白泽摇头笑笑,不言语,转头望着树下的桌案,只见笔和颜料一片狼藉的堆在桌上,几片淡粉的花瓣顺风而下,落在未铺陈开的一叠宣纸上,打了几个旋儿便停了,白泽一扬眉,面向狐狸道“你画的桃花可是一绝,能不能再画一幅也让我开开眼”

    狐狸愣了愣,眼神似有几分茫然,片刻后,才淡淡道“今日累了,改天吧。”

    白泽轻轻笑了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又问道“刚刚可是刘子固来过了”

    狐狸一怔,脸上的神色微僵,默默点头。

    白泽问“你同他说了要走的事”

    狐狸道“说了。”

    白泽望着那人黯淡的神色,心下了然,定是那书生愚笨至极,竟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曾说出口。

    狐狸抬起眼皮,却撞入白泽冷如刀锋的目光,他心上蓦然一紧,慌乱开口,“白泽子固亦有他的苦衷,他已经娶了阿秀,成家立业,他不留我自是应该的,本就该这样”

    “本是我,搅乱了他的生活。”

    白泽听着那人渐弱的嗓音,眉头一皱,“既然有了自己的生活,那他为何在你之前下山时还会应了你的要求,同你云朝雨暮一场,既然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为何还放着家中的妻子,几次三番跑来与你私会相见”

    “秀郎,如果说你第一次下山时看不清那人是怎样的,现在难道还看不透吗”

    狐狸浑身一颤,眉目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清冷如月的寒光,他淡淡开口,声音有如霜雪打折的竹枝。

    “够了。”

    白泽不再言语,苍白的唇抿做一道线,整个人像是一座无悲无喜的雕塑。他没有说的是,一个人倘若对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人不再上心,也许并没有那么多苦衷,那么多理由,也许就真的只是,不在乎了而已。

    秀郎,饶是如你一般玲珑剔透,巧捷万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是看不透

    五月刚过,便有一场雨落下来,刚刚暖和过来的天气,似乎又泛起一丝丝初春时的微寒。

    狐狸早上起来便披了一件水玉色羽纱面加厚鹤氅在身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一张清瘦白皙的脸蛋露在外面,长发未绾,泼墨般披坠在身后,光泽淡淡。宽大衣袍的遮掩下,不细看,却看不出那人早已隆成一个小山丘一般的肚子,远远望去,只是瞧着腹部微有隆起,与一般的发福无异。

    薄雨乱如线,淅淅沥沥的淌落屋檐,织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将狐狸一身水玉色外衣洗的更加润泽,青碧里泛着淡淡的水色,愈发衬的那人眉目如一副精致的工笔画,一笔一墨所绘出的,皆仪神隽秀,清雅绝尘。

    只是这画卷里的主人却锁紧了眉头,形容有几分惨淡,三分病容在面,恰似西子捧心。

    一阵冷风轻拂,几丝寒雨扑面,狐狸抑不住打个寒颤,一声声闷咳抑不住呛出唇边,转瞬淹没进杂乱无端的雨声里。

    狐狸低头搓了搓冰凉的手掌,下一秒便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围上脖颈,暖的像一个小火炉,他回头,看见白泽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温和的语气里却有些责怪。

    “大清早的,怎么就立在走廊里吹风”

    白泽说着,又抬手将那人脖子上的雪白狐狸皮围巾仔细扣好,活像将其埋在了一团雪堆里。

    “醒的早,睡不着便起来了”

    话未完,狐狸抬手撑上了隐隐发酸的后腰,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眼底划过一抹痛苦的神色。这几天他的肚子像是吹了气一般疯长起来,几乎每天早晨起来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腹前那小山丘又重了几分,渐渐挺起一个圆润紧致的弧度,下地时坠涨的厉害。

    狐狸这几日躺久了侧腰酸麻,站久了后腰又疼的厉害,那感觉像是一把刀子缓缓钻进皮肉里,叫人连一口囫囵气儿都出的艰难。

    白泽揽过那人发软的身子,一只手轻轻撑着狐狸柔软脆弱的后腰,皱眉道“哪里不舒服”

    “嘶腰疼”狐狸咬着牙,断断续续道,虚弱的声音紧绷成了一道欲断未断的弦。

    只见那人唇色发白,长长的睫毛一阵颤动,转眼白净的额头上已是渗出一层虚汗,一滴滴透明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额角蜿蜒而落,濡湿了一片鬓从,白泽心下一沉,心知只是腰疼绝不可能这幅模样,这狐狸有多能忍他还是知道的。

    能让他开口喊疼,那便真真是痛到了极点了。

    “白泽带我去呃屋子里”

    一句话被拆的不成样子,狐狸硬生生缓了几次气,咬着舌尖方才说完。

    白泽不敢贸然动那人,唯恐手下一个力道把握不好轻重,反而让狐狸更难受。

    从廊庑走到卧房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白泽却觉的这一段路比他驾着云到昆仑还要漫长,细雨微寒的天气里他竟生生走出了一身的汗,脸色看去倒比狐狸还要苍白几分。

    似是也察觉到身边那人的紧张,狐狸艰难的扯了扯唇角,眉眼间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却如昙花朝露一般,下一秒便被一声忍痛的轻吟撞了个粉碎,他低眉捱过了腹中一阵子顿痛,挺了挺腰,咬牙道“白泽,我没事你别,别这么紧张”

    白泽望着那人几乎成了白纸一般的双唇,望着那人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上狠狠一刺。

    他想,自己就不该当时一心软放这只狐狸再入凡间。

    他就不该什么都应了他,惯着他。

    而最不应该的,是没有赶在狐狸遇到刘子固之前,对他说一句,他喜欢他。

    “秀郎,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风声愈发紧,寒雨声声锁冷翠,无情摇落满院红。

    白泽小心翼翼的将狐狸扶到床上,尽量避免身体碰到那人圆滚滚的肚子,他抖开床头叠好的衾被,盖到那人身上,不经意间,手掌还是微微擦过狐狸小腹前的衣襟。

    尽管只是轻轻一碰,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狠狠踹了一脚,白泽一愣,甚至忘了去查看狐狸的状况,只顾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刚刚是那人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

    自己堂堂神兽竟被一个鼻子嘴眼睛都没长齐的一团肉嫌弃了

    不对,话说原来这肚子里的东西真的会动吗

    直到袖口被轻轻曳了曳,白泽这才堪堪回神,他低头,对上狐狸一双溢满痛楚却仍旧含着欣喜的眸子,他听到那人软绵绵的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像一阵轻柔的暖风拂过葳蕤翠庭。

    “白泽,他好像动了”

    白泽微微扬了扬唇角,俯身坐在那人床边,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切上狐狸的手腕,轻声道“没错,是动了,不是错觉。”

    狐狸微微瞪了瞪眼睛,苍白的面颊上隐隐浮起一层红晕,薄红如霞,透在一片雪色中。

    白泽将那人的手腕塞到衾被下,又抬手仔细的在狐狸柔软的肚子上摸了几圈,按了几个穴位,手下游走时掌心又被狠狠砸上了几拳,一股力道大的令人难以想象,那人又该多难熬,可想而知。

    男子的身体不同于女子,本来就没有先天的孕育条件,所受的苦亦要比寻常人多处百倍千倍,那不知轻重小拳头一下一下打上五脏六腑,又怎是寻常之痛

    雨脚如麻,淅沥声透过纱窗纷乱的敲打在耳畔,淹没几声低弱急促的喘息,一丝丝闷哼像是抑不住一般滑落唇间,一霎又被生生吞咽回腹中。

    白泽知道,那人总是在这般不该执拗的事情上倔强的厉害,简直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抬手,修长的指尖碰上狐狸殷红一片的薄唇,指腹向上轻轻一用力,终于将那人渗着血丝的下唇从那一口银牙下解救出来,淡淡道“快破了。”

    上次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痂,所幸没留下疤痕,可不能让你再狠心咬了。

    “你若疼急了,便咬我。”

    白泽望着狐狸略带诧异的眼神,神色一顿,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复又道“放心吧,手洗过了。”

    狐狸呆愣了好几秒,连肚子里一阵阵刺骨的疼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望着那人认真无比的神色,轻抿了抿唇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漂亮的眼睛微弯,含着水雾的眼底像洒落了一片熠熠星辰,明亮动人的紧。

    白泽挑挑眉,好以整暇的望着那人,唇边渐渐浮上一抹舒心的笑,轻道“好些了吗”

    狐狸点了点头,一只手覆在那耸着圆润弧度的肚子上轻缓打着圈儿,他平时都是穿着宽大的云衫,外面还会罩上一件鹤氅,他身材生的修长清瘦,这样一打扮,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而如今躺在床上,五个月的肚子便立刻显了怀,活像个小山丘一般扣在那人纤细的腰上,俏然挺起一个圆滑紧致的弧度,雪色的锦缎云衫堪堪罩在腹部,如清辉一般顺着那滚圆的肚子柔柔的转折而落。

    乍看去,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蓦然,那浑圆的小腹顶上轻轻一跳,狐狸倒吸一口凉气,按着肚子弯了弯腰,疼的龇牙咧嘴。

    他一只手撑上白泽递过来的手臂,指尖微颤,指腹下又一阵用力的收缩,“唔”

    狐狸实在是被这一阵又一阵连招呼都不打的胎动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几乎软成了一滩泥,无力的倚在瓷枕上,一张小脸煞白,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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