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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狐聊斋同人之幡然 第2节

作者:l九思l 字数:20940 更新:2022-01-09 06:27:46

    白泽顿住脚步,身前遮挡的一株桃树瞬间消散成一阵粉红烟雾,他将手里提的一壶仙酿背到身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额长老,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其实并不长,不过是他想喝酒了,所以便回昆仑自己的洞府逍遥了几日而已。

    “哼”

    白泽趁着狐族大长老气的回身捯饬乱飞的胡子的空档,终于凑到了那个跪在石阶上一言不发的人的身边。

    “喂,你又闯了什么祸了惹得长老发这么大火”

    白泽没得到回应,只是感觉耳边被一阵灼热而虚弱的气息缠绕,他皱着眉抬眼,着实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那人形容憔悴,本就白皙过人的皮肤此刻更是寻不到一分血色,他低垂着眉眼,抿成一条线的薄唇里透着些可怜的倔强,白泽伸出指尖碰了碰那人的额头,滑腻的汗水裹着滚烫的热度令他心下一惊。

    白泽此刻顾不得许多规矩,一把将那已经意识模糊的人拦腰横抱起来,直奔洞府内室,回头冲那还在捯饬胡子的大长老道“你也这师父当的也太狠了些,要审徒弟也要分个时候罢”

    要不然这狐狸烧傻了,心疼的还不是你

    明明是温暖的四月,白狐却仿佛身在数九寒天,冷的要命,身上的虚汗被风一激,凉飕飕的贴在灼烫的皮肤上,难受的紧。黏着的气息滚烫而热辣,一呼吸,便感觉干涩的喉咙里仿佛有细小的针密密麻麻的刺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青丘,只觉得架在云层之上的身体轻飘飘的,快要成了随风飘摇的蒲绒,不知东南西北。

    回来青丘后便被长老喝令跪在洞外,他不言,顺从的照做,一幅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坚硬的碎石硌在膝盖上,深深刻进一道道口子,他不吭声,思绪却渐渐混沌,仿佛有一根丝线拴着他拽去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起了那个蠢书生,发现自己不见之后,一定会恨的咬牙吧。

    狐狸皱眉扯了扯唇角,眼底的一切愈发模糊,他感到一阵头重脚轻,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一刻,他心说原来这就是飘然升仙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如他人说的美好。

    但至少也好过

    书生寻着原路返回盖州城中,一路景色秀丽,东方一抹霞光隐隐浮动,远岫如泼墨,被一层薄薄金晕笼罩着,刘子固却连分出多余的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恹恹的打马而过,脑海中却挥之不去那一片青色的衣袂。

    刘子固有些后悔昨晚酒后吐真言了,倘若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兴许那人真的会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吧。

    就算只做个淡交如水的朋友,也挺好的。

    没有秀郎,只有何筠琡。

    刘子固被这突然冒出来在脑海里念头吓了一跳,

    马蹄在原地踏了几圈,倏然一抬眼,已经是到了刘宅大门外面,刘子固皱皱眉头,只见半掩的大门里透出一个灰白的头顶来,一瞧见自己,便如蒙大赦的颤颤巍巍巅了过来。

    “我的老爷,你可算回来啦夫人昨夜等了你一宿都没阖眼呐”

    刘子固一愣,翻身下了马,“你说阿秀”

    老仆连连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未眠,刘子固自觉愧疚,却又不好交代自己昨晚去了哪里,只是略微一点头。

    “老爷,夫人还在正厅里等着呢”

    “我知道了,就去。”刘子固把手中的缰绳交与老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对了,把这马儿牵到后院去,好生照料。”

    刘子固疾行两步来到正厅门前,正欲推门的手却一顿,倘若见了阿秀,又该怎么和她解释秀郎的事,又要不要告知与她正踌躇间,门却一把被人从里面打开,刘子固僵住手臂,对面的人红着眼眶,妆容黯淡,微肿的眼睛里仿佛还有水光晃动,刘子固避开那人目光,强迫自己盯着院子角落里一株花朵稀疏的梨树。

    “那个阿秀,我有话想”

    “子固,让我先说,好吗”

    刘子固被阿秀打断的同时心里送了一口气,他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点点头,“好,好,你先说。”

    阿秀得到了应允,唇角浅浅勾起了一丝笑容,眼中多少也有了些光华,“子固,昨天是我不对,我明知道你素来厌恶官场里的明争暗斗,我不该那样逼你的”

    刘子固一愣,却没想到最先示弱竟是阿秀,他张着两只手臂不知如何是好,任由那人埋头伏在自己怀里,良久,才缓缓道“你不必自责,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两个,经商终非正道,你希望我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也是应该的。”

    他没有说的是,当年自己一篇治十世策,激进尖锐而不懂变通,早已把朝中权贵都得罪了个遍,想要步入仕途,这辈子大概是没了希望。

    刘子固感受着怀中香软娇小的身躯,听着阿秀流露出些许乞求的嗓音,“合离”两个字像是两把利刃,硬生生插在喉咙里,绞的他痛至失声。

    “子固,对不起,我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和你提考科举的事了,我们从今以后好好经营书画铺子,好不好”

    刘子固的心又紧了紧,良久,终于慢慢将手拢在阿秀的后背上,虚的拍了几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阿秀。”

    他垂下眼皮,恍惚一抹红色衣袂飘忽在眼前,似要留,却留不住。

    夕照千里,天染云断,一片红紫中立着一道清瘦身影,在他身前的是一所空宅,高挂的匾额上笔法有力的写着“何宅”两个大字。

    而这里的主人却无迹可寻了,只留下一张白纸,寥寥数字,甚至连一具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刘子固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唇边的笑容有些无奈,心说这倒也是像极了那狐狸的作风。

    来时惊鸿照影,去时踏雪无声。

    刘子固回想着这几个月与何筠琡相处的时光,谈诗论画,饮酒微醺,恍如是一场大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他怎么会看不出他是谁,他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小狐狸。

    他知道这场梦只要不说破,便可以永远做下去。但是梦终究要醒的,醒来后,梦里的人也就不在了。

    刘子固弯下腰,一块小小的扇形玉坠子被轻轻置于台阶上,夕阳下闪耀着温柔如水的光芒。

    刘子固立了许久,直到晚风渐凉,想起阿秀还做了饭菜等在家中,这才踏上归路。他最后望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此一别,又不知何年何处再相逢。

    狐狸醒来的时候,正瞧见白泽摇着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摇着破折扇,盘坐的身前还驾着烤的金黄流着油的山鸡,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他转了转眼珠子,费力从干燥的冒烟儿的嗓子里挤出一声“水”来。

    “看来我这个方法不错,果然一闻到这烧鸡味儿,就把你勾回来了。”白泽笑着看狐狸咕嘟咕嘟灌下好几杯水后,如是说。

    狐狸喝饱了水,苍白的唇终于有了些血色,他撑起身子,盯了白泽几秒,好像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

    狐狸道“长老呢”

    白泽笑道“早走了,留我在这里照看你。”

    说着,白泽一挥手,洞内火光更盛,寂静中,树枝在火里噼里啪啦颤抖的声音格外突兀。

    “洞里寒气盛,你现在要仔细别着凉。”

    白狐不语,眉头却渐蹙,他抬眼望着白泽,淡然的眼眸中火光忽明忽灭,良久,才道“白泽,我私自去人间,又与凡人枕席交欢,破了仙骨,污了灵气,你为何不骂我,唾弃我”

    白泽摇着折扇,悠悠然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你定然有你的理由,总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又去人间捉弄了那书生一趟,这话骗骗傻书生还可以,可骗不了我。”

    白泽望着那人唇角浸润开的一抹苦笑,心中堵的阴云也悄悄散了些,温声道“现在你能对我讲讲了吗,你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理由。”

    狐狸叹一口气,又支了支身子,抬眼定定望着白泽的眼睛,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的狐族宴集吗”

    白泽点头,道“记得,那天你可谓出足了风头,还沾染了一身臊气回来”

    狐狸飞快剜了白泽一眼,脸上红了红,闷声道“那些事就别提了。”

    见白泽不再打趣,狐狸又接着道“那天回来后,长老同我说,我幼年时曾与赤狐一族族长最小的孙女有过婚约,算算日子,也就在今年了。”

    白泽笑了笑,道“但是你不想娶”

    狐狸点头。

    “可是你又不能毁约,怕伤了两族的和气往来。”

    狐狸点头。

    “所以你就着急忙慌的想了这么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好让人家嫌弃你仙基以毁,大道全失,然后主动提出退婚”

    狐狸还没来得及点头,却被一扇子猛敲在头顶,随后他看到白泽哭笑不得的表情,只听那人道,“要知道九尾灵狐一族出了你这么个后辈,估计你们祖先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一旦同凡人交欢,便等于是将一桶淤泥灌进一池清涟,污了仙骨,日后再想成仙可就难如登天了,你是知也不知”

    “我知道”狐狸垂眸,唇角的弧度不觉落了下去,低声道“可是能做这件事的,也只有他”

    白泽瞧着那人火光中柔和动人的眉眼,愣了一愣,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罢了”随后,白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儿,丢给狐狸,“趁你昏睡的时候,我去了你人间的宅子一趟,这玩意儿是那个书生留下的,你收好。”

    那物件落在掌心里,光泽莹润,一片冰凉,狐狸就着火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扇坠,眉眼微舒。

    白泽瞧着狐狸入神的模样,轻咳两声,道“这次你可是把那书生整的失魂落魄的,你打算怎么办”

    狐狸将玉坠子仔细收到怀里,笑道“时间便是良药。”

    白泽也笑了笑,转而去料理架子上的烧鸡,又道“说实话,那赤狐族族长的小孙女我有幸得见一面,当真是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娶了你也不亏。”

    狐狸听了,不觉轻轻弯了弯唇角,说“你莫要拿我打趣,我既然不喜欢人家,便不能白白耽误人家一生,到时我与她都不得安生。”

    白泽道“倘若那书生早明白这个理,你如今也”

    狐狸垂下头不语,唇边一抹笑容温柔里透着几分寂寥,白泽撕扯下一只鸡腿,剔了骨递到那人手边,“别多想了,从今以后,好好的呆在青丘,吃吃喝喝玩玩不比凡间舒心”

    狐狸接过白泽手中的肉,默默的啃起来,浓郁的香气弥散在唇齿间,令人心情也不禁明朗许多,狐狸三两下将手中的肉啃完,意犹未尽道“此刻若是有一坛酒便再好不过,只可惜你的那一坛梦兰已经喝完了。”

    白泽怔了怔,皱眉道“梦兰是我前些日子从昆仑带回来的那坛梦兰”

    狐狸点头,“是啊,昨夜为了扇把风点把火,我便把那一整坛都给子固灌了。”

    白泽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笑嘻嘻又道“不过我自己也忍不住偷喝了两口,嘿嘿,味道果然醇美甘甜难怪你藏着掖着都不肯给我尝一口。”

    “那酒”

    狐狸望着白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问“怎么,酒有什么问题吗”

    白泽定了定心神,缓缓道“没事,只是那酒十分烈,怕你喝了难受。”

    狐狸闻言笑了,神色里满是得意,“天下可没有我不敢尝的烈酒,况且那梦兰尝起来香醇淡雅,你太小瞧我了。”

    白泽笑着摇摇头,遂不再多言。

    次日,狐狸又活蹦乱跳起来,一阵晨风吹入洞口,送进阵阵梨花清香,白狐现了原型卧在石台上,身周围着暖融融的不知用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毯子,看上去好像胖了一圈儿。

    晨光熹微,刺破薄雾,一阵仙气乘风而来,落到白狐的洞府之外。

    狐狸竖起耳朵,抖抖蓬松的尾巴,雪白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眨眼间已经出现在洞外,而站在眼前的人却不是白泽,狐狸抬起下颌,漆黑的眸子颤了颤,轻声呜咽着后退两步。

    来人捋一把白胡子,鹤氅飘飘,仙风道骨,微眯的深邃眸子里冷冷的反射着点点微芒。

    拂尘一甩,冷冷道“孽畜,你可知错”

    六

    暮春时节,东风微醺,柳絮翻飞,残花堕满地。

    算起来与何筠琡相别也已经过了两个月零三天,刘子固也渐渐不再去想那人,只当是南柯一梦,醒后成空。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刘子固叹息一声,摇开手中折扇,眉间神色流露出几分寂寥。

    那留下的一匹俊俏的黑马被自己养的十分矫健匀称,一双乌黑的眸子每每望着自己时都盛满了清亮的水波,他不忍告诉它,你那玩伴儿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忘了他罢。

    刘子固倚在柜台上正神游天外,一股芳香骤然扑鼻而来,有什么东西轻轻敲打上头顶,

    “子固,客人到了都不来招呼,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刘子固抬起眼皮,阿秀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留仙裙,外头罩了一件月白色云丝披风,更衬得肤白胜雪,丰神绰约。来人轻摇着纨扇,柳眉半弯,一双星眸里笑意盈盈,有如碧波荡漾。

    刘子固盯了阿秀两秒,自从上次吵过一架后,两人便再没有起过什么争执,若有意见不同之时,也是各自退半步,倒真成了所谓的“相敬如宾”。

    他不禁思索这到底还算不算是真正的夫妻,抑或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子固”

    刘子固回神,阖上折扇放到一边,笑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洵儿呢”

    阿秀从那人手上移开目光,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着些嗔怪,“洵儿今日第一天去学堂,现下还不到放学的时辰,瞧你这爹当的,都老糊涂了。”

    刘子固一愣,连连点头,道,是我疏忽了。

    刘洵是刘子固与阿秀成亲第二年后生下的,算起来今年已经六岁了,也该到了上学的年纪,刘子固平日里总是泡在店铺里打点生意,要么就是替人画画扇面,写写话本,与刘洵接触甚少,并不亲近。

    刘洵长的像阿秀,自然也有几分像秀郎,一双眸子水灵剔透,好似嵌在夜空中熠熠闪亮的星辰。

    印象中那个白白胖胖的,眨巴着大眼睛揪着自己的袖口要抱抱的孩子,转眼竟这么大了。

    刘子固心中有些愧疚,自觉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又道“洵儿几时回来,我同你一道去接他。”

    阿秀扬起唇角,眼中又亮了亮,道“我来正是要同你说这件事,洵儿在的那个学堂,最近正在招教书先生,我同他们说起你,他们觉得子固你正是合适人选,学识渊博,又性情温和,最适合教书育人。”

    “我”刘子固皱起眉头,心中觉得这事来的十分蹊跷,正欲拒绝,又听阿秀道“他们给的薪酬十分的高,我们这个小小字画铺里门庭冷落,一天也不见来几个客人又没有名士为我们题字作画”

    阿秀不好意思把话说开,刘子固心里却明白,他望了望阿秀强强作笑容的神色,把将要吐出口的话咽回去,“那,这店怎么办,关了”

    阿秀摇摇头,微笑道“那到不必,我已经拟好了告示,我们可以低价招几个学徒,只教他们理理账目,看看门面就好,横竖也没几个人来店里。”

    刘子固望着阿秀端庄娴雅的面容,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轻轻将手从阿秀温软手掌中抽出来,语气淡然,“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何必还要知会我”

    “子固,我”阿秀猛地抬眼,脸色染上些窘迫。

    刘子固抬手止住了那人的话语,目光却落在远处的空虚之上,“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也是为这个家着想,做个教书先生挺好的,和孩子们打打交道,倒也不费什么心神,还能趁机会多陪陪洵儿。”

    他本来就不是经商的料子,这样一来,却合了他的心意。

    阿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临走前,她瞥了一眼柜台上被孤零零仍在一旁的折扇,略一勾唇角,“这把扇子上的扇坠好生漂亮,能否”

    刘子固双眉微蹙,抢在那人开口前将折扇收进袖口里,垂眼道“这不过是地摊上的廉价货,你若喜欢我再去给你定做一枚更好的。”

    阿秀愣了愣,双唇微张,停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去,“不用,我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青丘极南之处,濮水一代,这里鲜少有狐族居住修炼,终日黑云压顶,不见天日。浊浪滔天,滚滚不息,用尽全力冲撞着岸边灰黑的岩石,其声沸天震地,又如鸮啼鬼啸,令人不禁汗毛倒竖,浑身泛起阴冷之意。

    一道颀长的灰白身形站在岸边礁石之上,负手而立。浊浪四溅,却沾不到那人衣袂的分毫。在他身旁的人穿着一袭红衣,身影清瘦修长,不堪一握,好似一株羸弱的青竹,随时会折断在一场暴雨里。

    狐狸十分清楚长老带自己来这里的意义。

    濮水之畔,被流放到这里的妖大多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要么是投身濮河,魂消魄散,要么是饮下毒鸩,疯癫一生。总之,没有一个能得到好结局的。

    “秀郎,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狐狸眉目微垂,脸色苍白,“我知。”

    “你又知不知道这里沉了多少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痴人。”

    “我知。”

    “千百年来,我白狐一族最是多情,最容易贪图享乐,游戏尘寰我知道,人间繁华如斯,紫陌红尘,确实容易让人流连忘返,然而我们毕竟是妖,要想与凡人天长地久,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凡人多的是怯懦无能之辈,首鼠两端,瞻前顾后。得到的,不敢舍,未得的,又不忍弃。”

    白狐不语,身形却晃了晃,一个浪头飞扑过来,溅开的浪花撞到他的脚边,飘摇的衣袂顿时化作一层薄红烟雾。

    长者眉目微阖,面上似有些沉痛,“秀郎,我问你,赤狐族长的孙女,你为何不想娶她”

    白狐微愣,垂眸道“晚辈的心并不在她身上,晚辈不想白白耽误一个人。”

    一声长叹,幽幽而落,“你还是忘不了那刘子固。”

    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到狐狸心上,激起千层浪。

    长者又道“你也不必紧张,你私自跑到人间的事,我不想再问,你毁了我族与赤狐一族的通婚一事,我也不再追究。只是那边的族长非要向我们讨要一个说法问我到底是哪一个凡夫俗子,污了他未来孙女婿的仙根。”

    一直垂首不语的狐狸扑通一声跪下,红衣胜火,拖在碎石遍布的地面,开出一朵妖娆的花,一道道殷红从他撑着地面的手掌中渗出来,染红了白玉一般的指尖,他涩声道“长老,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故作聪明与赤狐一族通婚不成,责任全在我,若有任何责罚,我来担,与我族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也与凡间的人没有一丝关系。”

    长者望着匍匐在脚下的清瘦身形,眉头上的沟壑越来越深,“你说了这么多,却只为最后一句罢。”

    白狐身子微微一颤。

    “我若罚你跳进这濮河之水中,使你身消魂灭,十世不得轮回,你能做到吗”

    “我能。”

    白狐望着身侧的滚滚浊浪,一想到自己即将落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内心竟毫无恐惧,反而慢慢清明起来,这一生,能够遇到一个真心所爱之人,陪他渡过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夫复何求

    涛声撼天震地,撞的耳膜发痛,胸中亦有些作呕,他抬头,眼前的人忽远忽近,面容愈发不真切。

    “罢了,你起来吧。”

    白狐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臂扶上自己的双肩。

    “长老”

    眼前是一张笑容和蔼的面孔,“我刚刚不过同你来个玩笑,赤狐一族的事我已经摆平了,不过对方有一个条件,听说是那个族长的小孙女提出来的。”

    白狐借着那双手臂站稳,脚下仍旧有些发虚,他抬眼道“什么条件”

    “那小姑娘今年刚好满五百岁,正到了下山历练的年纪,她提出要你护送她一起去。”

    狐狸眉心微蹙,心知此事回绝不得,赤狐一族日渐壮大,又子孙兴旺,反观九尾白狐一族,近年来却是日趋式微,隐有衰败迹象,若是此时得罪了对方,不知会引出怎样的祸端。

    “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告诫咐你,此次下山,切记不可感情用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莫要再纠缠。”

    白狐后退一步,恭敬一拜,淡然道“晚辈定会爱惜自己,不会像从前一般莽撞了,至于那刘子固他已经成亲了,晚辈亦懂得分寸。”

    长者点点头,眼中仍是忧心忡忡,他抬手拍了拍那人肩膀,带着淡淡沧桑的声音飘散在河畔阴冷的风中,“希望你记得今日自己的话。”

    白狐望着墨色天际远去的一道灰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抬手拭了拭额头,虚汗瞬间浸湿了手背,风一吹,顿觉浑身泛冷。他抬眼瞧了瞧河中汹涌奔腾的浊浪,胸口连带着腰腹愈发闷痛难受,好似宿醉一般的无力感涌上全身。

    这个地方,他再也不想来第二回。

    青丘近日来了一位公主,虽不是公主,却胜似公主。许多小狐狸趁着练功时闲暇时间都纷纷抢着去目睹一眼这位“公主”的芳容。

    “秀郎哥哥,你快别画了,赶紧去看看呀,青丘来了一位好漂亮的公主,阿狸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姐姐”

    白狐放下手中的毛笔,抬手揉了揉小狐狸毛绒绒的头顶,温声道“你才多大,这辈子长着呢,日后肯定会见到更美的人。”

    “不会有比狐狸姐姐还美的狐狸了”

    白狐瞧着那两只紧紧攥着自己袖口的小拳头,不觉勾起唇角,笑容里浸满宠溺,他揉着坐久发酸的腰起身,墨发便随着他的动作柔柔倾泻在雪白衣襟上,好像开在雪中的墨梅,衬出那人一张如玉容颜。

    长老说那位赤狐族长的孙女近日便到,看来,就是这一位了吧。

    白狐低身抱起小狐狸,笑道“好,那你就带路,我们去看“公主”。”

    "恩"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号称“青丘第一绝色”的白狐,人称秀郎,去,把他给我叫出来”

    白狐抱着阿狸刚出洞府,还未走出几步,清越宛妙的语声已经随风传到耳畔,白狐愣了愣,怀中的小狐狸努力拽着身子向前去,手指着不远处一道火红的身形,“秀郎哥哥,那位小姐姐便是公主”

    白狐反应未及,那“公主”已经回过身,足踏一缕轻风,落到自己面前,一缕幽香擦过鼻尖。她抬手拂过脸颊长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屑,倨傲的打量着身前的人。

    白狐弯腰将怀中的小狐狸放到地上,柔声道“阿狸先去别处玩,哥哥有正事要和这位“公主”谈。”

    望着阿狸的身形渐渐远去,白狐这才回过头,抬手理了理衣襟,迎上那人凌厉如炬的目光,含笑道“我便是秀郎,不过那个“称号”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来人身形微动,倾身向前,指尖轻轻挑上那人下颌,一袭赤色长裙随裹着玲珑婀娜的身姿随风飘摇,她眨一眨眼睛,笑起来恍若漫天的云霞都降落,“果真有几分姿色,清雅无双,比爹爹给我的画像上强了不少。”

    白狐仍是笑着,退一步道“姑娘谬赞,实不敢当,在下不过一庸人耳。”

    少女轻“哼”一声,收回手道“说话文邹邹的,是和人间的那些酸秀才学的罢站的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狐望着眼前仙姿玉貌的少女,心中不觉失笑,看来这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他又听那人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肯娶我,你是觉得我的容貌配不上你”

    “姑娘天生丽质,慧心巧思,该是我配不上才对。”

    “那你是觉得我们赤狐低贱,配不上你们九尾灵狐”

    “你我二族本是同根,何来高下之说。”

    少女一跺脚,裙摆上环佩玲珑作响,她望着面前那人一幅波澜不惊,泰然处之的模样,心中莫名焦躁,“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狐摇开折扇,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眉如远山“因为,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啊。”

    少女愣住,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从未听人说过“喜欢”两字,只知道身边的兄弟姐妹到了年纪,便会由父母安排好对偶,只为而繁衍后代,她以为自己也会同他们一样,同伴侣平平淡淡的走过漫长的生命。

    而眼前这只狐狸却说“他有了喜欢的人。”

    而喜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微风拂过热乎乎的脸颊,少女望着那人含笑的眉眼,好似走进一幅水墨画卷,不觉入了神。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和风阵阵,穿过翠绿庭院,摇落满树桃花。朗朗书声乘风远去,淡入白云里搅动的炊烟。

    刘子固放下手中茶杯,指尖翻动桌案上的书页,视线却蓦然被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挡住。

    字迹端正,稚嫩朴拙,处处透着青涩,严格来说,并不能算得好字。

    刘子固抬头,眼前是刘洵饱含期待的闪闪发亮的眸子,“爹爹,我的字好不好呀,是不是所有学生里最好的”

    刘子固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刘洵的头顶,柔声道“当然是最好的,但是洵儿,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不可骄傲自大,荒废自身。”

    “是,孩儿知道了。”刘洵恭恭敬敬的弯腰一拜,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架势,竟让刘子固也忍俊不禁。

    望着刘洵乖巧澄澈,甚至带着些卑微的讨好的目光,刘子固心中蓦然一痛,涌上无尽的悔恨,这五六年来他竟然一直没有关注过这孩子,连半分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他留给洵儿的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背影,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何其残忍决绝。

    刘子固望着刘洵青涩的眉目,微弯的眸子,好像透过潋滟的水光望见了另一人。

    他衣袂飘飘,脚踏风尘,远望有如青云出岫,又好似一株玉兰般晶莹洁白,亭亭玉立。

    “爹爹”

    刘子固一怔,这才发觉刘洵白嫩的小手正有力的攥着自己的衣袖,他抬眼,刘洵却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刘子固心觉不对,皱眉道“洵儿,怎么了是不是书中的知识有不懂的”

    刘洵低着头,不过几秒的功夫,眼眶竟泛起薄红,他吞了口唾沫,细声道“爹爹,我听有人说爹爹您喜欢的是男人,您不爱母亲,还说您迟早会离开我们的这是真的吗”

    白瓷茶杯被一只手堪堪扫落,跌碎在地上,泼出的滚烫茶水湿了书卷,亦有点点水渍溅到那人手臂上,烫起一片薄红。

    刘子固浑然不觉。刘洵吓了一跳,嗓音里已然带了哭腔,“爹爹你怎么了”

    刘子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起来,他按住刘洵的双肩,一字一句道“不管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忘掉它,我不会离开洵儿,也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刘洵红着眼眶点点头,白皙的脸颊上两道泪痕闪着微光,眸子一瞬间弯成明亮的月牙。他噔噔蹬跑回自己的座位前,从一摞书后面摸出一个什么物件儿,又踏着急切的步子跑回来。

    “这是什么”

    刘子固望着接过刘洵手中的东西,皱着眉展开,愣住。

    一把折扇,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画,空空的扇面,好像落尽了花朵的枯枝。

    “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她说,“愿与君同画,不负少年心”。”

    愿与君同画,不负少年心。

    约定下山历练的日子到了,白狐安顿好青丘许多未成年的小狐狸,又修书两封,一封送到了白泽那里,一封则寄给了狐族长老。

    诸事安排妥当了,他这才架起云层,寻了青丘附近一座高耸的山峰,在那里等着对方。

    白狐今日穿了一件宽松的月白长袍,袖口绣着几株淡粉的梅枝,长发未挽,只用红绸简单系了一个结,泼墨般垂落在修长的脊背。山风凛冽,宽大的衣袍烈烈翻飞,愈发衬出那人清瘦的身形。

    远处,一抹火红近了。

    白狐眼底亮了亮,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狐狸堵住耳朵,颇为无奈的望着身前大呼小叫的少女,淡然开口“顶着真身去人间多有不便,这样行事更方便一些。”

    他忘了说,这次去凡间,他用的是何筠琡的身份。

    少女听完,赞赏的点点头,捋着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故作老成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我娘说长的好看的人脑子一般都不好使,看来你是个例外当然我也是。”

    白狐看着那人鼻子下面的两撮小胡子,和那一身是人都能看出来是女人的男装打扮,不觉摇摇头,心中苦笑,“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公子了”

    “恩我在家排行第九,你就叫我九爷吧。”

    白狐皱起眉头,道“敢问九爷今年高寿”

    “不多不少,刚满五百岁。”

    白狐心里笑了笑,心说我都三千多岁了,还能管你这黄毛小儿叫爷爷他掏出折扇,轻轻敲在那人头顶,“你以后要称我一声筠琡哥,我叫你阿九,对外我们就是兄妹,知道了吗”

    白狐不理会身后人的抱怨,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你这次下山历练打算去哪里”

    阿九愣了愣,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笑意,一字一顿道“盖、州、城”

    狐狸脚下忽的一个踉跄,差点跌到山崖下面去。

    七

    青灰色的小巷深处立安静的倚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好像一块雪白的璧玉,一抹静默的月光。

    阿九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零食,艰难的抬起一只手,冲着巷子里的人晃了晃,“狐狸,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城里今天好像是个庙会,可热闹了”

    白狐闻言抬头,将折扇收到袖口里,望着阿九怀中大包小包的玩意儿,不觉失笑,“你是把城里的杂货铺都搬空了吗”

    阿九仍是笑嘻嘻的,脸上两坨红晕像飘飞在天边的晚霞,她又走近了几步,将怀中的东西往前大大方方的一送,展颜道“快别端着架子啦,来人间不就是要好好玩儿吗快快快,挑你自己喜欢吃的”

    白狐望着那人明晃晃的笑容,唇边的弧度有几分无奈,他伸手随意挑了一袋山楂果,捏了一颗放到嘴里。

    “好吃吗”

    白狐又拿了第二颗,“味道不错,十分酸甜。”

    对面的人笑了笑,“这家的糖衣包的有些少了,我尝着还是西街的那家比较有滋味。”

    “我觉着还好啊。”数不清第几课山楂果下肚,白狐这才反应过来,望着眼前两个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的阿九,眉头轻蹙,面色微肃道“这你倒摸的清楚,长老令我护送你下山历练,可不是让你来鉴赏美食的。”

    阿九努力咽下满口的食物,抬手拍上那人肩膀,语气里有些许不耐“我知道,来人间是为了体验生活,学习知识,磨练心智的,但是前提是我们要解决住宿问题。”

    狐狸闻言皱眉,不忘塞到嘴里一颗山楂,含糊道“你们长老没有给你下山的经费吗”

    “花完了。”阿九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整洁雪白的牙齿,趁白狐的扇子还未落到自己头顶,又道“我听说你在盖州还有一座大宅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何宅荒废了几个月,仆人都已经散尽了,空荡荡的院落里杂草丛生,足有半人多高。暮色四合,一片橘色夕阳斜斜映照近荒芜的小院里,墙角几株梨树已经死透了,光秃的枝头上孤零零的栖着一只乌鸦,叫声悲切又寂寥。

    白狐立在大门外面,一袭白衣更显清瘦孤单。

    阿九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喂,狐狸,发什么呆呢”

    白狐回过神,勉强一笑,道“没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另寻住处”

    阿九歪了歪头,瞪着一双天真烂漫眸子,问为什么。

    白狐回答不上来,他抬手扶了扶额头,胸口又同前几天一样,一阵阵泛起闷痛,似有密密麻麻的细刺碾过,又疼又痒,却又挠不得碰不得。

    他以为自己能够真正的放下那书生了,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然怎么会一回到这个地方,便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脸呢。

    好像别的什么都装不下了。

    阿九有些担忧的望着狐狸发白的脸色,皱眉道“我说狐狸,你是不是不舒服啊看着你脸色不太好”

    白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没事。

    阿九凝眸看了那人片刻,摇了摇头,轻叹道“那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打扫这里,等晚饭了我再叫你。”

    狐狸点点头,不再逞强推辞,他确实是累了,从青丘驾云到盖州这段路程不长,亦用不了多少法术,若搁在从前,来回个四五趟都不是问题,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浑身疲乏的厉害,驾云飞行时,法力好像不受控制一样源源不断的外流。

    白狐来不及多想,到了卧房,也不顾床上满是灰尘,头重脚轻的歪在被褥上,和着衣沾枕便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月上梢头。烛火微明,一灯如豆,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闪入门内,踮着脚尖慢慢靠近床榻。

    “你想做什么”

    白狐睡的很浅,早就听到了身侧的响动,他本来懒得去理会,谁料那人却变本加厉,竟上手去拉扯他的衣襟,还散出了一股浓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狐狸臊气。他翻身而起,两根手指捏住那人雪白的腕子,微眯的眼睛里倒映着一道火红的身影,流露出些许愠怒。

    阿九满不在意的眨眨眼睛,一把抽回手臂,勾起唇角,笑道“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白狐不语,仍紧锁着眉头。

    “行了,行了,我对你没兴趣,要是有的话我就是五花大绑也要让爹爹把你给我绑回洞府里”阿九坐到桌边翘起二郎腿,端起一杯凉透的茶水放到唇边抿了抿,眼珠四处转了转,最终又停在了白狐脸上,略带几分玩味戏谑,她放下茶盏,指腹轻轻擦过杯沿,又道“不过,你连我都瞧不上,我真想看看到底是人间的哪位绝色,能把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拿下。”

    白狐抬起眼皮,淡淡扫过阿九的带笑的视线,平静道“晚饭好了没”

    “哎”阿九愣了愣,神色有些僵硬“好、了。”

    白狐低下头理了理衣襟,起身,唇角噙了一抹浅笑,好像夕阳里微澜的水光,“有时间琢磨我的感情史,不如先好好想想此番来人间的正经事,到时候你回了青丘,回你们长老话的时候,难道要细数一遍我在凡间的风流韵事吗”

    阿九被堵的哑口无言,望着消失在门外的雪白飘逸的背影,眼中光芒却愈发明亮,两簇橘色的烛火在她含笑的眸子里静静跳跃闪动,

    “死狐狸,嘴巴还挺严。”

    这样就以为本狐拿你没办法了

    入夜,阿九折腾了一整天,早早就去卧房里睡了,白狐却因傍晚眯了那么一小会儿,这会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晚饭没吃下多少,胸口反倒堵的厉害,一阵阵泛酸,白狐索性不再躺着,摸黑起身,草草披了一件单衣,提上一坛竹叶青,独自到了后院凉亭里。

    夜风微凉,带着春寒的空气贴在的皮肤上,白狐不禁打个哆嗦,抬手紧了紧领口的衣服。他抬眼,天空中似乎飞舞起薄霜,月华流照,反射出漫天的银光,霜花熠熠如星,铺洒浮动在如墨的苍穹。

    清辉如雪,拨云散雾,长庚星闪耀着微光,静静依偎在圆月身旁。

    白狐瞧着瞧着便出了神,心想此等美景,如果那书生也能看到才好。

    他兀自一笑,又斟一杯酒,仰头灌下,下腹被烧的有些火辣,隐隐一阵抽痛。

    白狐骤然攥紧了手中的白玉杯,眉头微蹙,面色在清光下愈发显得脆弱苍白。

    “谁”白狐抬眼望向廊下一片摇曳的竹影,目光冷冽。

    窸窸窣窣的杂声过后,一道清瘦的人影踉踉跄跄的自竹子后面闪出来,白狐撑着石桌缓缓起身,眉头微皱。

    夜色昏暗,月光朦胧,但如果他的眼神没出错的话,廊下那个醉到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人除却刘子固,又还能会是谁

    深更半夜的,他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有未卜先知的能耐,知道自己回来了

    可他是怎么进来的,翻墙吗

    白狐顾不得多想,快步走出凉亭,还未走到那人跟前,脚下却是一顿。他仓促回身,阖眼念动口诀,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满脸沟壑,手拿扫帚的老叟。

    “这位公子,夜以深了,你为何有家不回,反而孤身来这无人居住的宅院”

    白狐变做老叟颤颤巍巍的扶上刘子固的双臂,谁料那人就势便倒在了自己怀里,浓重的酒气萦绕在鼻尖,令他胸口有些作呕,白狐心中暗暗叫苦,眼下却又不得放着这人不管。

    刘子固抬起眼皮,狐疑的打量身旁“老叟”几眼,“你是谁嗝我以前没见过你”

    白狐没有回答,费尽力气才把书生驾到亭子里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刘子固面前,只盼这人能够快快醒酒,回自己家去。

    却见那书生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人却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亲切的拉过白狐的手叫起了“大爷。”

    狐狸冷眼撇着那人醉醺醺的模样,心说我的年纪做你太爷都绰绰有余了,他脱下外袍盖到书生肩上,瞧见那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索性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任由那书生拉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说着梦话。

    冷风携来的霜花一阵阵扑在脸上,凉丝丝的钻进喉咙里,狐狸抿紧双唇,呛出几声闷咳,他脱了外袍顿觉浑身冷飕飕的,身子不禁又往书生那边靠了靠,也不知道刘子固喝了多少酒,身上竟热的像个火炉,白狐虚倚着那人肩膀,身体暖和不少,眉眼也静静地舒展,唇角不觉弯起细小弧度。

    “子固,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低弱的嗓音被吹散在风里,好像落在湖面的冰花,转瞬即逝。白狐没指望书生能回答,他抬手拂了拂那人凌乱的发丝,心想是该把这人送回家去了,若是阿秀发现他一夜未归,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

    他架起书生的胳膊,尚未起身,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从刘子固袖口里跌到地上。狐狸愣了愣,弯下腰去将那东西拾起来。

    那是一把折扇,扇面上却什么都没有画,白狐眉头一皱,指腹沿着光滑的扇骨向下,手下却顿了顿,白狐借着月光,凝眸望去,一行小字刻在深色扇骨上,字迹娟秀工整,灵动流逸,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愿与君同画,不负少年心汝妻,阿秀。”

    白狐心想,这定然是什么夫妻间的小情趣,没事画一画扇面儿,提一提诗,相互之间更能促进感情。

    他沉默着把扇子折好,又沉默着将其放回书生的衣袖里,淡淡道“千万收好,莫要再掉了。”

    “这扇子我不想画”

    白狐愣了一愣,却见那书生扯住自己袖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锁着自己,里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隐去身形,又听那人道“这世上,我想与其共画折扇的那个人,只有你,秀郎”

    书生的话没能说完,便被一记手刃敲上后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冷风拂过滚烫的脸颊,白狐扶着桌沿缓缓坐回石凳上,脚底有些发软,他抬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手下好像埋了一只小鼓槌,掌心被敲打的又麻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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