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镇北将军府犯事,靖王居然还利用刑部阻止悬镜司调查,难免不让他心生疑窦。再加上那个林广涛上次在兵马大道一案中就曾经帮靖王隐匿过犯
人暴毙事实,定为靖王亲信。人放在林广涛的手底下,皇帝不放心。
想到这里,皇帝立刻命悬镜司拿着他的命令去刑部把将军府的人提出来。
悬镜司领命而去,可皇帝心里依然十分不安。
如今朝上六部尚书,工部和户部尚书都是吃闲饭的,吏部尚书吴凌轩就知道担心他那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他颇为信任的李林和范思沛却死了。如今在
他身边真正能够帮他出谋划策的也就只剩这个礼部尚书刘远志了。
是夜,皇帝摈退他人,只把刘远志叫到房中,想要跟他商量一下对策。
“远志,这件事你怎么看?”他捻着手里的菩提子道。
菩提子是五重塔的高僧帮皇帝求的。
菩提,取“觉悟”之意。高僧帮他戴上的时候,便是要他常记“慈悲为怀,仁爱为心”。
“我觉得靖王想让刑部查案,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悬镜司主要负责内廷事务,不是国之机构,多年前祁王一案,悬镜司查之不慎,加上夏江弄权的缘
故,也难免靖王对这个机构不信任。”刘远志道,“若靖王是这么想的,情有可原。”
皇帝听出了他的话外音“那若靖王不是这么想的呢。”
“这……”刘远志有些犹豫,“请陛下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啰嗦什么,朕恕你无罪,说就是了。”
“若靖王殿下不是这么想的话,那就值得深思了。”刘远志说,“镇北将军府谋逆大罪,必定在朝中牵连广泛,把将军府的人抓起来审问,说不定能够抓
出来一连串背后有瓜葛的人。而刑部本来就跟靖王走得近,之前的刑部尚书蔡荃是靖王的人,虽然三年前的金缕衣案刚好找个口实将蔡荃撤了,换成
了陛下您更信任的范思沛,可是这范思沛一死,现在刑部一时找不到人顶替。我本想让那个方天杰临时继任,可是现在方天杰也死了,只好由林广涛
代职了。而林广涛是什么人?我只听说之前公主座驾劫案中,犯人暴死,林广涛还帮靖王殿下瞒了陛下好一阵子,孰亲孰疏,一目了然。现在由林广
涛代审此案,万一背后的人跟靖王殿下有所牵连,恐怕林广涛是一个也查不出来的……”
皇帝一拍案几,重重一声,吓得刘远志立刻跪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是微臣多嘴了。”
“你是多嘴了,”皇帝怒道,“当今朝野,哪个不知道我对靖王青眼有加。朕都六十了,还有几天好活,本来就想好了要传位给这个儿子,难道他连如此
短短工夫也等不得了?”
可是嘴上虽然不承认,刘远志的话却戳中了皇帝心里的隐忧。
因为靖王一直也无正妃无所出,所以皇帝并没有着急给他加太子之位。本来大渝和亲之际,他是想要给靖王赐婚的,然后等到大婚过后,就给靖王册
封太子。可是没想到被北燕从中搅合,这事也就黄了。难道真是因为自己迟迟不给靖王册太子,他便不想等了,想要对自己这个父亲兵刃相向。不会
,皇帝想,对于这个儿子的品性,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陛下息怒,”刘远志连忙宽慰道,“陛下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陛下身体康健着呢,犹如南山之寿……是谁?”
皇帝正沉浸在思绪之中,突然听得刘远志的声音陡然拔高。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把窗纸映照得一片惨白透亮。
皇帝抬头,这下他也看见了。
有个黑影正站在屋外,闪电将那个身影诡异地投射在窗纸上。
“谁在那里?”他道。没人回答。
下一瞬,窗户被打破了,那个黑影突入屋里。
突然涌入的夜风夹带着雨,把屋里的烛火都扑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来人哪,有刺客!保护陛下!”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刘远志大叫。
然而震耳欲聋的雷声随即传来,把刘远志的声音盖过了。在轰鸣的黑暗之中,皇帝只能看见偶尔被闪电映照出的一张惨白的脸,还有到处忽闪的明晃
晃的刀刃。
有人把他推倒在地上,是刘远志。
“陛下小心!”刘远志大叫。
冠冕落在地上,皇帝也来不及捡,只是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最近的桌子底下。
“来人哪!来人哪!啊……”刘远志的惨叫响彻了整片黑暗。
突然有人提灯笼而来,照亮了整个屋子。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高湛和带着卫兵的列战英。
列战英跪在地上“战英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还在震惊和混乱之中,被高湛从桌子底下搀扶出来,才慢慢回过神来。
高湛捡起皇帝的冠冕,小心地擦了擦灰才递给他,可是皇帝怒气冲天,拿过来就扔在列战英身上。
“你再晚来一会儿,朕这个皇帝可就要让给你的主子做了。”
列战英一听皇帝的话外之音,心里大惊,连忙叩首“陛下恕罪。是末将保护不周,请陛下不要怪罪靖王殿下。”
“就知道护着你的主子……”皇帝骂骂咧咧,可是谁的哀嚎打断了他。
“我的腿,我的腿……”
皇帝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到处是打破的佛像碎片和器物,狼藉一片。
刘远志就坐在地上那片狼藉之中,官帽已经掉在地上,头发半散开去。他的腿从膝盖以下被齐齐斩断,两条断腿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旁边有一
把染血的刀。他每哀嚎一声,皇帝便觉得头痛加深一次。
“还不快将刘大人抬下去医治。”他对太医道。
再看那个行凶者,已经被列战英带来的卫兵按倒在地上……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说!”皇帝道,“是谁指使的你?”
可是那个侍卫眼睛通红,神志不清,只知道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无论如何问他,都不成言语。
“将他带下去,”皇帝见一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对列战英道,“列将军,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我要知道是谁想要朕的命。”
“是。”列战英带了犯人下去。
惊心一夜,到这里终于暂时平静下来。
高湛看屋子满地狼藉,刘远志的那双断腿还在那里呢,哪里还住得下去,就连夜给皇帝换了一间屋子。皇帝再次丢掉的冠冕,他也记着捡起来,小心
翼翼地拂去了尘埃,一直随身拿着,这个时候看皇帝终于可以歇下来,便重新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来看看,却没有戴。
“高湛,你说说看,是谁想要朕的脑袋?”他叹了口气问。
高湛岂敢妄论这个问题,只好答“老奴不知。”
“老东西,你不是不知,是不敢说吧。”皇帝拍了拍那顶冠冕,“朕的脑袋掉了,这顶天子冕就戴不住了,谁想要它,谁能戴它,谁就是想要杀朕的人,
你说对不对?”
高湛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回话。
“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孙子,”皇帝叹了口气,“没想到到了老来,朕竟然是这样一番田地。”
太医来报,说是刘远志的腿虽然是断了,但是好歹命是保住了。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刘大人。”高湛问他。
“朕累了。”皇帝摇头,把冠冕递回给高湛,“今晚见了太多的血光,朕已经不想看了。”
“好,那老奴让太医带回话去,说是陛下明天一早就去看刘大人。”
皇帝无言地点点头,看高湛收好冠冕,这才睡下了。
可是那天晚上,即使闭上眼睛,皇帝的梦里也全是烈火和鲜血。
烈火在烧,鲜血也在烧。
那是一个地狱一样的梦境,惨叫声萦绕在他耳际,没完没了。
……惨叫声!
不,不是在梦里。
皇帝猛然惊醒,大叫“高湛!高湛!”
高湛连忙扶他坐起来。
“是谁?谁在大叫?”他问高湛。
“还不知道,”高湛摇头,“已经差了侍卫去问了。”
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回来禀报。
“怎么回事?”皇帝急急问道。
“是……列将军要杀刘大人,已经被制服了。”侍卫道。
“什么?”皇帝从床上跳起来,“列战英?”
“我们听到刘大人的叫声,冲去太医屋里,发现太医已经被列将军杀了。刘大人命悬一线,如果我们晚去一步,恐怕刘大人也会成为列将军的刀下亡魂
。”
“不好,”皇帝转念一想,“那刚刚想要刺杀朕的那个侍卫呢?之前不是列战英在看着他吗?”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终于小心地开了口。
“那个犯人也在太医房里,他……也被杀了。”
“什么?”皇帝倒退两步,高湛连忙扶住了他。
“好一个杀人灭口,这个列战英,好大的胆子。”皇帝震怒,“人呢?”
“被我们制服了,就绑在太医房中。”
“走,去看看。”
虽然外面回廊连着回廊,但是寒意挟风带雨,直扑进回廊来。高湛给皇帝撑了一把伞,可皇帝却只是快步往前,不顾肩膀淋湿了半边。
他心里头烧了一把熊熊火,这点风雨根本浇不灭。
太医和之前那个刺客的尸体被摆在廊下,列战英被绑在太医房中。他的佩剑上全是血,就和两具死尸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