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板刚刚端上了第二碗面,客栈门突然被推开了。
随斜风细雨而来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大汉。
……正是蔺晨他们在等的人。
大汉摘了斗笠,解了蓑衣,挂在客栈墙上,又对蔺晨抱了抱拳“来晚了,少阁主原谅。”
“出门在外,哪那么多礼数。坐,”蔺晨道,给他倒上热茶,“喝杯茶,暖暖身。”
那人坐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本来还可以早半日到的,但是来的路上听到一则大消息,我想少阁主肯定想知道,所以顺道去探了探虚实,才来
这里跟您汇合。”
蔺晨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就跟天边催动的雷声一样隐隐迫近。
“什么消息?”他问。
“镇北将军府大火,”探子道,“方天杰被烧死了。”
+++
萧景琰连夜赶往镇北将军府。
到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大雨依旧如泼,整个将军府被烧毁了大半。焦黑的断壁残垣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前一天白日,皇帝刚刚在五重塔沐浴净身,素食清心,三跪九叩,向天祈雨。
大雨果然如期而至。
可是他们还来不及略感安心,入夜,方天杰就在大雨中被活活烧死,让皇帝的祈雨仪式立刻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显然,大雨也没法浇息凤凰神女燃起的火种。
谁才代表真正的天意,在百姓心里自然有了结论。
但是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在方天杰被烧死的中院,地板被烧穿了,底下露出来一个密室。悬镜司赶来检查方天杰烧死现场的时候,意外发现里面是一个私藏的兵器库,存放了
很多重型兵器,都是绝不允许私自持有的。听说悬镜司还搜出了赵怀准老将军和祁王之子私下来往的书信。悬镜司的人已经以造反谋逆的名头,把将
军府的人都拘了起来,押往悬镜司。
萧景琰在墨竹苑接到悬镜司快马来报,知道事关重大,立刻向皇帝请求亲自回金陵查探。
他在雨中看见了林广涛。
林广涛连把伞都没撑,就站在雨里,指挥执金吾清理现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林广涛。
林广涛仿佛还在为同僚的死而痛心。
“若非神迹,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对萧景琰说。
本来为了保护方天杰,皇帝将他暂时迁居镇北将军府。
方天杰是外地调任金陵的,听说妻女还在老家,也没有什么重要家什,只带了一些随身的衣物书卷笔墨过来。不过他这个人一心为公,即便住在将军
府的这段时间,也不肯无所事事。于是林广涛会经常派人用书箱将刑部卷宗送给他,让他在将军府也可以方便办公。
赵老将军特地将方天杰安置在中院。将军府几年前修缮过一次,中院倒是一直空着,没有人居住。中院连着书房,方便方天杰办公,再加上前后四进
都有院落,如果不穿过别的院落,想要进入中院是不可能的,也比较安全。再加上赵老将军又设八班门岗,守将军府内外四角,日夜巡逻。守卫之严
密,就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然而昨日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附近的百姓却都听得有人凄厉大喊,把他们从本来就不怎么安稳的睡眠里惊醒过来。
“火!”
“火!!”
“火!!!”
那凄厉的惨叫声一遍接着一遍,让人毛骨悚然。
林广涛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人之一。他是寻着执金吾的锣声而来。
执金吾是负责金陵火灾事务处理的机构。一听到他们的锣声,就知道又有哪里着火了。
可是这滂沱大雨之中,又怎么可能起火呢?
林广涛本来在刑部挑灯批复卷宗,这时候赶紧撑着伞出门,去找离他最近的执金吾打听,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才知道着火的竟然是镇北将军府。
这下林广涛慌了神,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多想,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镇北将军府,可是没想到,悲剧已然不可挽回。
“方天杰怎么死的?”萧景琰问他。
“赵老将军被悬镜司的人带走之前,我问了他。他说昨日晚上本是赵府家宴,赵老将军也邀请了天杰兄,赵家人齐集正院,其乐融融。可是没想到饭吃
到一半,天杰兄突然就跟着了魔似的,直直往顶上看,说是听到了凤凰神女的声音。然后他便发了疯一样地狂舞乱蹈起来,说是身上着火了。可是赵
家人全都在场,愣是没有一个人看到他身上有半点火星。”
无形之火?
萧景琰突然想起那日在金殿之上,那瞎道士对方天杰说年轻人,你助纣为虐,凤凰神女定然会降天威火于你。
难道这无形烈焰便是凤凰神女降下的天威火?他想。可若非如此,又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人身上烧起来看不见摸不着的火焰呢?
“慌乱之中,将军府的人没有拦住他,天杰兄便跑出了正院,在将军府里狂奔乱走。他们追到中院,却发现整个中院都烧起来了,天杰兄倒在地上,早
已被包裹在熊熊火焰之中。不知怎么的,那火大雨都难以泼灭。等到他们终于叫来了执金吾,扑灭了火,天杰兄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成了一具焦尸
。”林广涛叹息。
信与不信,在你。是与不是,在天。萧景琰想起来那瞎道士说,你不信鬼神,却终究躲不过天意。
而方天杰果然没有躲过去。
即便在重兵把守牢不可破的将军府,在瓢泼大雨之中,他还是被活活烧死了。
“执金吾怎么说?”萧景琰问。
“执金吾说中院地上渗出来很多火油,就是这个火油,可以让火势变得非常凶猛,而且遇到水,一时不但难以浇灭,而且还会越烧越烈。而火油一般是
用在大型火具上,火具是重兵,那么重兵上用的火油又怎么会渗流在将军府的中院地上?悬镜司这才特别留意起那个密室来,结果果然在里面找到了
私藏的兵器库,里面收有许多火具。”林广涛说。
“不可能。”萧景琰摇头,“赵老将军绝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我也不信,”林广涛道,“可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还搜出了赵老将军和传说中的祁王之子私相授受的书信,赵老将军有口难辩啊。”
这不可能,赵老将军根本就不知道庭生的事情,萧景琰想。他和庭生也从未见过面。
“必是有人从中构陷,想要陷赵老将军于不忠不义。”萧景琰说。
“我跟您想得一样,”林广涛说,“可是殿下,您也知道悬镜司都是些什么人。现在将军府的人都被悬镜司带走了,怕就怕悬镜司把赵老将军屈打成招,
又造成一桩当年祁王案一样的错案。”
听见祁王的名字,萧景琰的拳头握紧了。
他不允许,这世上又多一个无辜屈死的皇长兄。
“传我手谕,悬镜司只应负责宫廷内务,私藏兵器的谋逆大案,原应由刑部审讯。”萧景琰对林广涛道,“你带着我的手谕去悬镜司提人,将赵老将军安
全带到刑部去。”
“可是……”林广涛有些犹豫,“殿下知道的,悬镜司每次都狐假虎威,说是奉陛下旨意办案,我去提人,恐怕陛下那里……”
“你只管去提人,”萧景琰道,“父皇那里,我自然会去解释。”
“是。”林广涛领命。
卷六《八字诀》下
人生一世,爱恨情痴,即使是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如若没有体会一遍,他和没有活过又有什么两样。——题记
其六 震雷霆
短短一日,刑部侍郎方天杰于大雨之中被活活烧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金陵。
刚刚才安定一点的民心就同那沸腾的火油一般,这一泼雨下去,非但没有浇灭,反而更加熊熊燃烧起来,似有燎原之势。
皇帝在墨竹苑坐立难安。
祈雨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倒是想要早点回去皇宫,可是大雨如泼,道上难行,没法立刻起驾。
但是虽然远离风暴中心,悬镜司三道快马来报,却一道比一道来得急,来得让他心惊。
第一道,报方天杰身死。
第二道,报于镇北将军府查出私藏的兵器库和与祁王之子密谋于金陵举兵的书信。
现在看来,前阵子兵部尚书李林被害也并非完全是没有理由的,皇帝想。
之前兵权一直由文官和武官共制,可是李林一死,兵权就旁落于武官手中,这对这些想要在金陵举兵的逆臣贼子也是一个方便。
而这刚刚才来的第三道快报,让皇帝心里多了一个疑问。
悬镜司禀告,本来他们想把将军府一行人带回悬镜司审问,好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是没想到半路上人却被刑部侍郎林广涛以靖王手谕带走了
。他们本来不肯放人,可是林广涛却说靖王殿下说了,一切由靖王担着。悬镜司无可奈何,只好将人交给了刑部。
本来靖王常年在行伍之间,就和武官走得很近,对这点,皇帝心里总存着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