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钧成接到岳维的电话时,正在幼儿园给他宝贝儿子开家长会。
小苹果和他坐在一起,头扬的高高的,而后悄悄跟他说“爸爸,我看啦,所有的爸爸妈妈就我爸爸最帅!”
吴钧成按着他神气的小脑瓜“你知道什么叫帅?”
“当然知道啦,你看老师也在看你哦,她也知道爸爸最帅!”
吴钧成看着跟小大人似的齐安,正想着明年该送他上小学了,时间过得真快。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陌生的号码,打电话的是岳维。
吴钧成跟岳维没多少交情,还在纳闷,那人说了见面地址就挂电话了。还有一句嘱咐是,如果真为乔洋好,就别告诉他。
岳维约的地方是一家外国人开的钢琴店。吴钧成进去时,店里只有三个人的样子,一个白种调琴师,一个混血,岳维单独坐在琴凳上。
见到他来,岳维起身把吴钧成引到客桌,并对那个混血道“jt,去给吴先生倒杯咖啡。”
jt耸肩,径自下去了。可能是错觉,吴钧成总觉得那个混血看自己的眼神古怪,格外嘲讽似的。当然,大概是他过于敏感了。
而岳维,吴钧成刚才还觉得有什么不对,面对面时才恍然大悟,是眼前这个男人变的太多。以前艳丽的颜色消失殆尽,脸孔苍白,唇无血色,再加上行动迟缓,更让人惊讶的是男人神色并无嚣张,相反还有丝颓败。
一个飞扬跋扈的大美人成了病花一朵,这太不科学了。如果不是五官没变,吴钧成都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岳维。
不再嚣张的岳维,那一张刻薄的面孔如今垂头丧气,而且开口还和颜悦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岳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许是吴钧成的口气过于冷淡,岳维瞟了他两眼,提高了音量“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难道来让我参观您如何功成名就,乔洋四面楚歌?”
“我并不欠乔洋的。”
吴钧成摊手“当然不欠,说实话我也觉得乔洋看上你是白瞎了。可我是乔洋的朋友,偏帮他一句,如果你当初把事情讲清楚,乔洋就不会被搞成这样。”
岳维哑着嗓子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讲?就算我不讲又怎样?他喜欢我我就要回应?笑话!”
“……”吴钧成对他的火气毫不介意,“可是你既然跟他谈……好吧,跟他睡,起码的坦诚要有吧,何必要说自己喜欢他?”
“说喜欢罢了,我还喜欢你的衣服呢,难道也得负责?”咖啡上来了,岳维搅着勺子抿了一口,“好了吴先生,我现在很累,找你来,不是来回应你质问的。”
吴钧成不喝那个混血端来的东西“那行,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岳维声音低了下去“乔洋……在医院你知道么。”
“知道,他妈不是被你气住院了吗,那小子天天往医院跑。”
岳维诧异“你是不是很久没联系乔洋了?”
“没多久,就两天吧,刚出了个短差。”
“……”岳维愣了下,开始咳嗽,“我、是、说,乔洋生病住院了。”
“什么!”吴钧成吃惊,“严不严重?”
“应该……不会死,但病的不轻。”岳维支着额头,脸更白了些,“我要离开国内,可能不会回来了。乔洋一直说你人不错,很有责任心,好像还收养了一个小孩子什么的。”男人顿了顿,难以启齿似的,终于接着道,“他病了,你多去看看他吧。”
怎么跟临终遗言似的,吴钧成惊讶岳维的好心“为什么非要走呢,你照顾他不比我好得多。”
“吴先生,走不走是我的事。”眼见岳维把咖啡喝完,“看在我上次让你发了一笔横财的面子上。”
“什么横财……你说凯瑞那?”
“你以为呢,想必你也知道凯瑞那是我注册的公司,那个公司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转移走远帆的流动资金。我要真的下狠手,你以为你当真能竞到标?凯瑞那的标书可是我比对着远帆的需求一手策划的,要不是乔洋……我早和你撕破脸了。”
“……”吴钧成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你把成宇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撕破脸谁也落不到好倒是真的。看来我是托了乔洋的福?”
“你明白就好。他那个人单纯,一直在我面前夸你,恶心死了。他既然真心把你当朋友,你就该帮他一把。”
……
又是一个神逻辑,吴钧成无语望天“我倒是想帮,可你让我怎么帮?我又不是医生,而且他十之八九是心病,心病需要的是你这个心药,不是我吧?”
岳维神色更加疲倦“他真要是……死了,也是活该倒霉,你看着办吧。”
办你妹!吴钧成好久没爆粗口了,上前一把抓住岳维“你td既然有胆子搞夸乔洋,为什么不敢见他?咱们一起去医院才对吧!”
岳维挣扎着扒开他,吴钧成正奇怪这人的力气真他妈小,那个白人和混血就蛮牛一样把他拉开了。那俩人攘着他一直到门口,使劲把他推出去,接着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操他妈的龟孙王八蛋!
吴钧成差点摔个跟头,站直身体后整好衣裳,上前恨恨踢了大门一脚。
“岳维你给老子滚出来!”
吴钧成嘭嘭捶着门,丝毫不顾风度,颇似无赖骂街般,惹得人人侧目。
第六十二章
这个冬天注定不太平,岳维再无音信,乔洋患了精神分裂症,每天不是睡觉就是自言自语,后来连人都不认识了。
他母亲尚在住院,养父自顾不暇,床前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且乔洋大部分时间都是糊涂的,更不知道吴钧成是谁。偶尔清明,只会问“岳维呢?”
岳维呢,岳维已经走了。
吴钧成抱着笔电,陪乔洋在医院的走廊下晒太阳。天气颇冷,院里还有几棵常青树,破旧的院落能听见围墙外人群喧嚣。乔洋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围着吴钧成送他的大红围巾,把脸色衬的好看许多。吴钧成在一旁把键盘敲的啪啪响,没办法,要往医院跑,公司的事也不能落下,他就改成了远程办公,一两天才往公司跑一次。
晚上回家,小苹果还要他哄着睡,孩子最近在长个,长得太快了总嚷着腿疼,而且不喜欢吃饭。吴钧成怕他腿发育畸形,饭都是亲自喂进去的,一碗饭能吃半个小时。
日子就这么静悄悄地过下去,乔洋在春天的时候被送进疗养院。那个大年夜,吴钧成抱着小苹果在医院陪着乔洋,对方的精神好一些,晚会年钟敲响的时候他甚至还笑了笑。
他那时病的很厉害,瘦的皮包骨,仔细找,还能看出旧日俊美文雅的模样。
医院很冷清,值班的护士都少了很多,病房大多没人,整个楼显得空荡荡的。
吴钧成喂乔洋吃福橘,男人闭着嘴不愿意张口,吴钧成耐心地一瓣瓣喂进去。远处传来炮竹声,天空一直烟花不断,愈夜愈繁盛美丽。吴钧成只看了一眼就扭回头,重新剥开个橘子。
钟声传来的时间恰好和电视上一样,好像人间本该这么欢天喜地似的。报时钟悠远辽阔,向生灵预示着新的一年又来了。
乔洋就在那时笑了一下,真真切切,灿若春花。
吴钧成愣住,回过神发现乔洋已经睡着了。他关上电视,屋内只剩一大一小的呼吸声。他打开手机,在拨号键上来来回回划着,有个号码按来按去总按不下通话键。
过年了。
……
洗洗睡吧。
谢南城家里人口众多,外公外婆、祖母祖父、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闹哄哄的整整有三桌。这么丰盛的家宴让齐宇翔目瞪口呆,他帮着做饭择菜,和谢家人一起忙忙碌碌直到年夜饭上桌。
谢家父母很和善,说话轻声轻语,总是笑眯眯的。齐宇翔很少受到长辈关心,一时间有些无措,只望着谢南城。谢南城一回家就小孩本性暴露,谢母气得一个劲笑骂他,谢父在旁边跟着笑。
谢家很热闹,知道是谢南城的好朋友,对齐宇翔也很和善。谢南城本想跟他父母说自己在和他同居,齐宇翔不同意。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哪家的父母大过年听到自己儿子和男人同居都不会高兴。尽管谢南城一个劲保证自己父母很开明。
齐宇翔只是不开口。
他只想过简单的日子,太复杂了会累。人一旦要求多了就不会再轻松,以朋友的身份面对谢家和以同居人的身份面对,后者很明显是自讨苦吃。
这是二人鲜少的争执,争论的结果是齐宇翔答应陪谢南城回家,但谢南城不能出柜,起码不能在大年里出柜。
入夜后两人睡在谢南城原来的卧室里,还能听见客厅里的麻将声。齐宇翔听了一会,笑“你姑父输了好多。”
“要不我们家都愿意和他打牌呢。”
“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年,累的腰疼。你疼不疼?”
谢南城搂着他“我还好,就是陪人聊天说的嗓子干。你别老去给我妈干活,我嫂子还闲着呢!”
“我这不是在讨好你妈么。”齐宇翔说的亦真亦假。
谢南城凑近他,亲了一会,自顾自傻笑“哎,真好。”
“什么真好?”
“咱们一起睡在我家,真好。”
两人脸对脸,呼吸相闻,谢南城眼里的光芒让齐宇翔头晕目眩。他是个人渣,毫无疑问地。
“今天给孟教授打电话了?”
孟教授就是和谢南城交好的植物迷,两人属于忘年交,过年时当然要联系一下。
谢南城答“嗯。”
“看到他们和你父母的生活,才发现自己以前都是错的。恩恩爱爱的夫妻这么多,我却以为全天下都像我以前所闻所见一样,打骂算计,毫无情意。我自己的父母是,我幼时被他们丢给我奶奶,经历过我叔叔离婚,姑父出轨,吵来吵去的,那个让人受不了。奶奶时不时就会被气哭……后来轮到我自己,像不像一个诅咒?”
谢南城没说话,只一下下抚着齐宇翔。
“我自己也这样,似乎比他们还糟。爱计较,小心眼,想东想西。你看你父母、家人,子女婆媳都相处的很好,你居然还说父母尊重你的性向。我如果不来,根本想象不到。我其实很想重活一遍,也活得幸福美满,让别人都喜欢,也让自己不再讨厌。南城,我很讨厌自己,太讨厌了。”
“别这么想,你在我眼里一直是最好的。”
“一点都不好。”否则为什么会在这么个圆满的日子里一腔酸涩,为什么会想起来很多事,为什么会嫉妒、会思念、会悔恨?
“小翔,你……也给吴先生拜下年吧,没必要不联系的。”
“不。”齐宇翔一口否决,后来又慢慢答道,“分开就分开了,何必拖泥带水。”
谢南城不说话,似乎犹豫了很久“你还记得我有次生病吗,是因为见到吴先生了。他对你是真心好,我看的出来。我那时被他的笃定吓住了,很害怕你离开我。太担心了,心慌得要命,就没注意下雨。”
齐宇翔的头发缠在谢南城的手指上,谢南城一点点的卷起又放开“你有几天都魂不守舍,后来才知道你也见过他了。你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深的我抓不住。人家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怎么都不是。我就在数,你什么时候会走呢?结果你没走,还陪着我。我……我想说,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我舍不得你,可更不想让你难过。”
“……”齐宇翔抖了抖,“阿南你想多了,我一点都不难过。和你一起很开心,咱们都别再想他了好吗,他跟咱们的生活是没关系的。”
“……好。”
去年,前年,以及更久之前,时间退回,不能回首。
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黑漆漆的夜,齐宇翔搂着谢南城,听着旁边的人睡熟,一呼一吸之间真真切切。他能抓住和保护的,也只有这个人了吧。
不曾欺骗、不曾伤害、如斯美好,怎么忍心不好好守着?他清楚尝过爱情的滋味,心底隐秘的角落时常会折磨他,但这不重要。
他是喜欢谢南城的,就算没有某个人全心全意到激烈,也是喜欢谢南城的。
到天将破晓,齐宇翔终于想通这个问题,沉沉地睡了。
第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