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白纱帽的白衣人已坐在厅下椅上，她的右侧已放了盏热气腾腾的茶水，杯中水液丝毫未少，白衣人坐的挺直，却因面上白纱朦胧，丝毫无法观得颜色，西门吹雪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链摊开道“此物非我物，现物归原主。”
白衣人见人进来，姿态沉稳优雅，气质冷凝孤静，倒不似记忆之中虽有冷漠却多为懒散的样子，宛若褪去尘埃后散发着足够耀眼光芒的明珠。
岁月美化了记忆，西门吹雪却似褪去虚假之窍，无比真实的存在，让人看在眼里，琢磨不清。
忽忆旧事，脖颈间似有异物堵塞住般，瞬间明晓记忆中的人与眼前人瞧不出几分的样子，涌入心中苦涩的情绪，白衣人此刻庆幸着，她未脱去纱帽。
纱帽是白衣人的伪装亦是对她脆弱的心的保护。
“曾经，我送你，现今，在你手中，何来物归原主一说？”白衣人轻笑着，唇角是无人看到的苦笑，虽在笑着，明媚的眸中溢满哀伤，却像是要哭泣出来，她缓缓道“什么时候，我也开始咬文嚼字了？”
西门吹雪上前一步，将坠子轻轻放在白衣人右侧桌案上，所发出来的声直直敲在白衣人的心上“玥颖，你从来便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我会如此，不便是……”玥颖终归是没有哭出来，腐朽的身体压抑了她澎湃的情绪，然后平静下来，执拗占据了一切，她理智却极度偏执“你的存在吗？”
话语缓慢轻柔，如诉情思。
时光无法逆转，失去的永远无法追回。
西门吹雪的目光冷漠悠远，眼中有着万物，又似无，他静静地瞧，故友终究是“故友”，从不特殊，或可说玥颖早已失去成为特殊的机会。
“你既不愿要，它亦无存在必要。”玥颖说罢，抬手，一股异常之力便使水晶链离桌浮在两人之间，只见她苍白如纸泛着死气的手一握，水晶链碎成齑粉，化成细碎的星光落入尘埃。
就如同她们的情谊破碎，落入尘埃。
从此再无关系。
玥颖之为，西门吹雪未出手干预，甚至未在他心上留下一丝一毫，他只在这之后，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所来本只为一事。”玥颖站起身，往前一步拉近与西门吹雪距离，她透过轻纱突然看不清面前人的面貌，她道“一送战帖，二为峨眉孙秀青。”
西门吹雪静默，他问“叶孤城？”
玥颖笑了笑说“恰是时候。”
语罢，只见玥颖柔荑一翻，淡蓝纸上银纹勾勒繁花，正中正是战帖二字，她未藏自己本事，灵力一提，战帖似箭疾驰而去。
西门吹雪面容极为平静，目光睨向兀自悬在身前的战帖，未见他接，玥颖问“为何不接？”
你既为西门吹雪，为何不接？
战帖迟迟未被接下，引得玥颖嘲弄笑了起来，她道“前尘未忘，该知何人之贴，你亦不接？”
西门吹雪面容稍有松动，却让玥颖眉宇眼角皆是苦意，眸中翻滚着深沉绝望，然下刻转瞬便熄“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当是叶孤城之帖。”
命运从未更改，即便命轮偏移，叶孤城的战帖终究还是到了西门吹雪手中，西门吹雪轻轻叹息，抬眼看她“你已迷失，莫在执迷。”
玥颖哈哈笑了，尖锐而讽刺，她扯了面纱，露出阴阳脸来，腐朽与姣好的面容，让人不忍直视，但西门吹雪却未移开眼，直直看着，就如看一件稀疏平常之物，眼中面上却连波澜也未生。
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倾城美貌，惊世容颜，如花易逝，再平常不过。
“你却是未曾变化。”玥颖将纱帽随手丢弃，冲动仅仅是那一瞬，产生过后存留下的是是无尽的空无平静，情绪被强制性镇压，甚至是厌恶也无法提起。
西门吹雪眸光微闪，却是了然于心，他道“接下如何，不接又如何？”
玥颖道“他之所愿，你既与他交友，为何不接？”
叶孤城生辰，西门吹雪亲往，早已传遍天下，饭后茶余，多少人谈资，无不叹天下顶尖剑客竟是知交好友。
天下人如何谈论，总不离西叶二人是友人一事，无趣之事不过心，西门吹雪自知叶孤城兴复前朝之心，或许未逢面前，叶孤城尚存利用心思，如今，西门吹雪信他绝不会以此来达目的。
就算是玥颖将叶孤城抬出来说道，西门吹雪也没变个脸色，她不由啧了声，秋水般的右眼下藏着是强压下的执念。
一句未回，玥颖知他意思，但这战帖，西门吹雪不得不接，她闭上眼，最终下了决心，睁开眼时，眼中满是强势，话中强硬不容推辞“承你一诺，这帖，你西门吹雪必须接！”
西门吹雪合上眼，冥冥中因果尽散，此后不沾，他轻轻答道“好。”
战帖被收下，玥颖得偿所愿，她的脸上却丝毫无欣喜之意，理智占据情感上风，拨开迷雾，她清楚明白她的举动，一将眼前人推开。
不，从一开始，她就将许清砚推开了。
西门吹雪唤来俏婢使她领玥颖往地牢，他本人白袍一震，便离开了。
事了拂身去，乐得全身闲，独独落了身后女子已然破碎的心。
遣来的俏婢到底是万梅山庄的婢子，世间见识足够让她瞧见玥颖那张惊世骇俗的脸，面上丝毫不见异色，她恭敬半弯了腰道“姑娘，请随我来。”
玥颖立在原地望着厅前亦无人影的地方，呆呆忘了许久，才弯下腰捡起了纱帽带上，随俏婢往地牢去。
在地牢里发生了什么，西门吹雪未去了解，李伯只道孙姑娘全身血肉模糊，独独那张娇俏的脸儿完好无缺，虽存口气，却命不久矣。
玥颖行为，西门吹雪未出所料，摆了摆手，让李伯遣了医师为孙秀青治疗，待她无碍之时让峨眉来接。
西门吹雪是在玥颖离开后的第三天，收拾细软坐上马车前往京城的。
同行的还有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
“明知是陷阱，西门你为何前去？”陆小凤边吃花生边说道。
花满楼侧头温温柔柔笑着，手中的折扇摇摆着，清冷冰凉。
西门吹雪未答陆小凤之问，权当是杂音，目光不移手中艰涩难懂的文章。
陆小凤叹了口气，瞄了瞄西门吹雪，终于是明白他绝不会搭理自己。
花满楼道“陆兄这问题你也问了不下五次，明知庄主不会回答于你，又何必多问？”
陆小凤苦着张脸道“决战一方若是你朋友，七童可不也好奇……担忧？”
花满楼道“庄主既已接下，自有他道理，且等便是。”
陆小凤又是叹气“目前状况未明。”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陆小凤开口道“战帖非叶孤城所下。”
陆小凤眼睛一亮，磨了几日，西门吹雪终是开了口“既非叶城主所为，西门你为何要去？这怕是个……”
阴谋。
话没有说尽，在座的却知陆小凤他的意思。
当代剑客中，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绝非泛泛之辈，不然也不会被江湖人称“剑仙”“剑神”，若此二人决战可谓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只是这决战地点却放在了紫禁城太和殿上，却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是叶孤城设下的阴谋。
或为人所利用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小凤再一想杭州一事，不由打了个抖索，若真实如此，这盘局够大，以众生为棋，够聪明，够有胆色，。
花满楼忍不住说道“只希望一切皆是多想。”
陆小凤看了眼花满楼，不说话了。
西门吹雪道“无需担忧，很快就会结束。”
第二十三章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先后到达京城的，一人住进南王府，一人住进万梅山庄旗下客栈。
当今圣上日前纳入一妃，此妃如商妲己红颜祸水，若说往常圣上能称得上励精图治，现在已有半月之月未上早朝，若非南王与群臣相持，这天下怕早就乱了。
朝野天下议论纷纷这妖妃如何惊世美貌，勾得皇帝乐不思蜀。
但不管如何，因为皇帝不作为，南王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在百官百姓心中威望渐升。
皇帝不作为，最高兴莫过于面上一团和气的南王了。
若非三十年前发生的事让南王心有旁骛，那宝座之上的人有岂会是尚且稚嫩，长于妇人之手的侄子呢？
皇位爱情两空，始终是南王心中刺，拔不去忽视不得，那时，南王看似心悦诚服豪无怨怼臣服在幼帝之下，数年来兢兢业业，使得一些护皇党的老臣安下心来，这也是为何当今圣上流连后宫，不理朝政后，南王挺身而出，不招忌惮，满朝皆欣的原因所在。
若说三十年前，南王是失意的，那么现在便是春风得意。
早朝过后，南王就收到了决战另一主角西门吹雪与其好友陆小凤花满楼到京的消息，他稍作思索，叫人去请陆小凤来府。
陆小凤正和花满楼此时正品着花满楼亲手所酿的百花酿。
花满楼眼瞎，心可不瞎，就以这百花酿，两人互相打趣着，日头近正中。
南王的人到的时候，他二人正要相携去用餐，陆小凤就被南王的人半邀请半胁迫地带走了。
花满楼对此并不是很担心。
南王府会客厅。
一番客套话后，南王直入主题道“陆公子来京也有两日，想必对当今圣上颇有耳闻，本王想请陆公子去查查是何种原因圣上竟突改了性子。”
陆小凤笑容一僵，他知南王来请绝无好事，南王话出，陆小凤心底就有了想法，民不与官斗，他也只得笑呵呵对着南王装傻“天家的事岂是我等升斗小民敢置喙的，王爷的茶，陆某也已经喝下，就不打扰王爷了。”
南王大笑，一双眼往陆小凤一扫，就如呼啸而来的利箭，冷厉得直让他打了哆嗦，南王道“陆公子，您就是太过谦了，您为官府解决了无数难题疑案，现在谁人不知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威风？本王对陆公子早有耳闻。”
陆小凤摆了摆手，道“王爷莫开陆某玩笑，陆某可担不起威风呢，叨扰许久……”
南王见陆小凤执意要离，使了眼色给门口强壮的护卫，让人堵在门口，他向前踱了几步路道“陆公子是聪明人，本王真是不愿意看到向您这样一位有识之士就此陨落。”
陆小凤自然听出了南王的威胁，也看出若他不应下南王的所说的事，这门怕是难出咯。
他停下走，转过身，苦笑着点了点头“圣上乃天下之主，固有元嫔之因，怕另有阴谋在，就算王爷不讲，我陆小凤也绝不会坐视天下陷入分崩离析。”
南王眯起眼道“本王果然未看错。”
他稍作停顿，似想起了，陆小凤刚来就被喂了一肚子茶水，现在怕是肚中空空，一想罢，南王道“陆公子也别急着走，本王已备下好酒好菜，有关圣上的事，我也可与陆公子好好说道，免得陆公子摸不着头脑。”
南王这一说，陆小凤只得笑着顺着他的意往下说“也好，有劳王爷。”
陆小凤说完，抱拳一恭，以全礼数。
南王拍了拍手，立刻便有四名娇婢入内，一派巧笑倩兮为他二人接引前往花园。
雪后初晴，屋檐下正是白雪皑皑，灰衣仆细细打扫挡路白雪，露出白卵石铺就的小道。
一路之上，南王为陆小凤讲了皇帝早期的励精图治，也说了如今的沉迷女色，直听得陆小凤点头不已，不过陆小凤也绝非是让他人牵着自己走的类型，间或几句提问，或说些趣闻，便让这对话不枯燥横添趣味。
途经曲廊凉亭，拥有一双厉眼的陆小凤隔了老远就看到了凉亭里摆弄着剑的白衣剑客，粗粗一眼，倒像是西门吹雪，再细瞧下，便知那人绝非是西门吹雪。
当今天下，白衣剑客有很多，但能称得上绝顶的，仅有两人，其一塞外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另一便是海外白云城的叶孤城。
故而，不是西门吹雪，那便只有白云城的城主叶孤城了。
陆小凤与叶孤城未曾谋面过，多以擦肩而过留下的遗憾，早闻叶孤城之名，陆小凤便已知晓，这人定与西门会成知交好友，事实也果真如此。
陆小凤信心朋友，虽对叶孤城在南王府中产生疑惑，却也坚信此次战帖绝非叶孤城所为。
南王看陆小凤视线停在不远凉亭上，轻笑几声“陆公子身处江湖，当听闻过叶孤城叶城主之名，现下他在王府下榻，待用过膳后，您若有结交之意，本王必为您向他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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