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有些埋怨母亲。先前在扬州时候,就接到过母亲的信,话里话外提着要二玉做亲的意思。自己觉得黛玉还小,宝玉什么性子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娘是王氏!就冲着这一点,自己也不会考虑的。如今老太太又旧话重提,这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与王氏不对付,黛玉要是做了她的儿媳妇,往后岂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那宝玉什么脾气秉性,她今儿也看清楚了。长的倒是不错,可惜竟是个不懂事的!还不如烨儿明白事理呢。这样的孩子,凭他再长得怎么好,再怎么有先天之福,她也不会把女儿定给他的。
直接拒绝了母亲的意思,只说玉儿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须得自家老爷发话才行。她也没有忽略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怒色。
忍不住掀开车上的窗帘往后看了看,见娘家门口两座石狮子威威风风地立着,“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肃穆严正。叹了口气,贾敏放下了帘子。
第二十章 惊闻讯姑侄商议
更新时间:2013130 20:40:22 本章字数:3438
荣国府的正房乃是荣禧堂,上边挂着太祖御赐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两块儿乌木嵌银对联乃是第一代东安郡王穆莳所书。爱蝤鴵裻大紫檀雕螭案,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随朝墨龙画,楠木圈背椅,端的是一处肃穆富丽之所。
正房东侧的三间耳房,乃是现今当家太太王夫人的居所。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白日里已经有些许燥热之感。
姑奶奶贾敏一家子走了,荣国府里众人都得了老太太一句话,各自回房去歇着。
王夫人歪在窗前的大炕上,身后倚着一只秋香色长引枕。她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串儿佛珠,另一只手上搭着条杭绸绣帕,若是忽略了那佛珠的缓缓转动,真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金钏儿半跪半坐,在脚踏上头替她垂着腿,另一个丫头彩云却是握着一把玉版扇扇着风。
周瑞家的站在一旁,垂着手,也不出声,只恭恭敬敬地等着。她从小伺候王夫人,后来跟着陪嫁到了荣国府,一直是王夫人的心腹,自然也熟知她的性子。这位主子,面上慈和,心里却冷硬。想当初一块儿陪嫁的四个丫头,除过了自己是早早就配了给周瑞外,另有一个福儿,在太太怀了身子的时候抬举着伺候了二老爷。福儿老实,生的有三四分颜色,却也并不出挑儿。开了脸后几年里头也没见多得宠,更没有能够怀个一子半女的傍身。别人或许不知,自己又岂会不知?福儿这辈子,怕都是难有生养呢。
王夫人睁开了眼,目光扫了扫周瑞家的,问道“你这会子过来,有什么事情?”
周瑞家的陪笑道“方才接着金陵姨太太家里的信,这不是恐太太等着着急,忙着送了来。”
说着,双手呈了上去。
王夫人自己识字不多,当初未出阁儿时候也不过略看过一两本《女则》、《女戒》。不过看一封信,却也尽够了。
听说是自己妹子那里来了信,坐起身来,接了过去。才拆开来看了两眼,脸色大变,只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周瑞家的连忙抢上前去扶着,一叠声儿道“太太,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稳了稳神,甩开了周瑞家的手,吩咐彩云“你去,把凤丫头给我叫来。且不管她在哪里呢,立马儿叫她来!”
彩云忙放下了玉版扇,福了福身子就往外跑去。
凤姐儿的院子离着王夫人这里不远,出了后房门顺着游廊走,就在甬道的北边儿便是。院子不大,不过收拾得很是利落。
彩云进了院子,恰好平儿端着托盘要进屋子,一眼瞧见彩云来了,忙将托盘递给了帘子旁边儿的丰儿,拉着彩云悄声问道“有事?”
彩云也压低了声音,“太太那里叫呢。”
平儿为难地往里看了看,“二爷二奶奶才歇下……”
正说着,里头凤姐儿扬声问道“平儿,是谁来了?”
夏日里头,各处屋子早就换了轻薄的纱窗纱帘。凤姐儿就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自然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外头的人影儿。
平儿忙道“太太打发彩云来叫奶奶呢。”
凤姐儿听了这话,缓缓起了身。她今儿也算是张罗了大半日,身上原也乏了。回来后正巧大姐儿醒着,不免又逗弄了一回。才歪着不过半盏茶,那边儿又来人叫。
彩云跟在平儿身后进来,笑道“太太那里请二奶奶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换了衣裳就过去。”凤姐儿坐在妆台前,早有丫头端了水过来。
平儿忙上前去,替凤姐儿掩了衣襟,又挽了袖子。凤姐儿偏着脸笑问“太太那里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婢子也不知道,不过是周大娘送了金陵姨太太家的信来。太太看了,就命来找二奶奶了。”
凤姐儿垂下眼皮,看来是薛家的事儿了。
心里稍稍放下了,好歹洗漱了一回,又重新挽了头发插戴好了,换上了一身儿轻快的衣裳——浅黄色对襟儿宫纱长袄,里头橘黄色低领中衣,同色绣牵牛花样的马面裙,清爽又不是俏丽。
带了平儿丰儿,凤姐儿急急忙忙来了王夫人这里。才一进了屋子,便瞧见王夫人脸色不同往日。
“太太,这是怎么了?”凤姐儿过去坐在王夫人下首,“我听彩云说,姑妈那里有信到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将信递给她,“你瞧瞧罢。”
凤姐儿疑惑地接过信来一看,原来,是金陵薛家的表弟,与人争抢一个丫头,两方口角,他竟是喝命家人动手,将另一方打了个稀烂,一命呜呼了。
“这……”凤姐儿瞬间觉得这信有些个烫手——凭你怎的,这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夫人揉着自己额角,皱眉叹道“蟠儿这孩子,从小就不叫人省心。原先你姑妈写信来诉苦,我也只说往后长大了就好了。可这……唉,大了大了,越发不成器了!”
凤姐儿垂头想了一想,看向王夫人,“太太,这人命大事不比别的,如今怎么办?”
“我方才想了想,你姑妈就这一个儿子,一辈子指望都在他身上呢。这么着,你收拾收拾,明儿咱们就回去一趟,问问你父亲那里预备怎么着。咱们府里呢,跟金陵的甄家一向交好,我找老爷往甄家去封信,先托甄家那边儿照看着些罢。”
凤姐儿答应了,又安慰王夫人道“太太也别急,不管怎么说,这原本就是双方互殴的事儿,谁先动手的还不一定呢。薛家表弟虽是鲁莽些,我想着也没那个胆子就要去打杀人命去。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真是他不好,凭着咱们几家子,难不成还保不住他一个?不过多给那家几个烧埋银子罢了。”
王夫人叹道“但愿如此罢。”
第二十一章 兄妹计议薛家事
更新时间:2013130 20:40:31 本章字数:5711
“回来啦?”贾琏懒懒洋洋地歪在凉榻上头,身上云白色的软缎子中衣松松垮垮的,衬着一双桃花眼,说不出的风流俊俏。爱蝤鴵裻“二太太又有什么事儿交给你去做?”
凤姐儿走得急了,光洁细润的额头上边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她且不顾的贾琏,先转头对平儿道“去给我端碗酸梅汤来,要凉凉的。”
扭身坐在妆台前,一边儿摘下头上的钗环,一边儿叹道“还不是薛家表弟,在金陵又惹了事儿了!”
“哦?”贾琏坐了起来,他自然知道这位薛家的表弟——那最是个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的纨绔了。“这回又怎么了?上次岳父还说,若是再惹事出来,就不必再管了。这才过了多少日子?”
凤姐儿腕子上力道大了些,长长的卧凤钗扯动了发丝,抻的她“哎呦”一声,斜着眼睛飞了一眼贾琏,“这是什么话?我父亲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白说了那么一句罢了。若是真有事,别说是嫡亲的舅舅了,便是只做平常走动的人家,能帮衬一把的,谁还能袖手旁观?谁家里遇不上点子糟心事儿?”
贾琏撇撇嘴,“那也得看是何事情了。他要是杀人放火去,难不成也得帮着他?依我说,事儿要是不重,倒是丢开手,让他得些教训才好。”凤姐儿随手将凤钗丢到妆盒里,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凉榻边儿上,压低了声音对贾琏道“可不就是这等大事么?”
贾琏吃了一大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连问“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凤姐儿伸手掩住他的嘴,“我的二爷,你小声些!”
此时屋子里只夫妻两个,又有平儿端了冰镇酸梅汤进来。凤姐儿叫她放下,去外头门口看着,“若有人来,只说我和二爷歇着呢。”
端起粉彩小盖碗,用精致的银质小汤匙搅着里头的碎冰块,凤姐儿垂着眼皮不说话。
贾琏着急,推了推她,“你倒是快说啊。”
凤姐儿叹了口气,将信中之事说了。
贾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薛大傻子是怎么想的?他竟敢为了个丫头就闹出了人命?难道他不知道杀人偿命?”
凤姐儿素来有个脾性,就是护短。她的亲戚,她可说得,别人却是不行,哪怕是贾琏。
当下两道细细的眉毛一挑,“二爷这话说的,怎见得就是他闹出来的?万一是底下人手里没轻重呢?再不然,是那人本来就有毛病呢?”
“得得得,我也不跟你争。横竖是你的亲戚,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说在前头,这事儿我可不管。”贾琏也并不大在意。
“好指望二爷么?”凤姐儿一笑,“明儿我回娘家一趟,看看我父亲是什么意思。”
虽则王夫人和凤姐儿姑侄两个队薛家的事儿都是有些个急,不过到底是有贾母在,并不能十分随意地回去。因此,第二日早上起来,王夫人依旧是在贾母那里请安立了规矩,待得饭罢,才陪笑道“有些日子没去看看哥哥了,正要回老太太一声,今儿想带着凤丫头,去王府看看。”
贾母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碧玉簪子剔指甲,嘴里笑着“既要回去,也该趁早。下次打发人说一声,不必往我这里来立规矩。”
“哪儿能这般呢?”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没了规矩了?”
说笑了几句,便要出去。
坐在贾母身边儿的宝玉腻着贾母“老祖宗,我也去吧?多少天都没有出去过了呢!”
贾母笑道“问你娘去!”
王夫人想了想,这薛家的事儿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带着宝玉未免不便,只好板脸道“宝玉,你这几日读书了不曾?你父亲昨儿还说,要考问你呢。”
宝玉最怕的有两个,一个是他父亲贾政,一个就是念书。王夫人这一句话,宝玉立时便蔫了,垂下头去,也不说要跟着往王家去的话了。
贾母看着心疼,不悦“好好儿的你又吓唬他作甚?大热天里,吓得他心里积出火来怎么好?”
“媳妇一时心急了。”王夫人捏着帕子,不经意地便想起来昨天林烨在这里,又是念书又是要下场的话,“昨儿老太太也听见了,姑奶奶家的烨哥儿比他还小呢,都要下场了。老爷心里也羡慕不是?”
贾母挥挥手,“你快些去罢,回头跟你二老爷说,这念书不在一朝一夕。如今天热,且过了这些日子再说。”
“是。”王夫人退了出来,也不及再多想什么,忙忙地叫上了凤姐儿,坐马车回了王府。
王子腾,如今四大家族中唯一一个正在走上坡路的政治人物。如今任着京营节度使,手掌京城戍卫要务。这京营节度使一职,素来是皇帝心腹出任。因此虽然没有爵位,却比贾赦这等虚衔的一等将军要强多了。
王子腾本身文武双全,在官场中很是吃得开。他背景又好,人又来得,官儿是越做越高。可惜,人生总有不如意事。若说王子腾的不如意,头一个就是儿子不争气。
他半生只得一子,名唤王仁,从小儿是文不成武不就,长到这般大了,也没见做过什么让王子腾脸上有光的事儿。
不过,比起他的外甥来,王子腾倒要心里感叹——只要不惹事,不成器就不成器罢!
昨儿接到了远嫁金陵的妹子来信,王子腾气的险些吐血。若是薛蟠在跟前,他都能一记窝心脚踹了上去!
新帝刚刚登基,俗话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受上皇重用,可不见得能够在新帝这里继续得青眼。如今的皇上在潜邸之时便是出了名儿的难伺候,心硬面冷,没见着和谁拉拢过,也没见了多得上皇宠爱,却能在一众兄弟中一路走到那个位子上,可见其心思手段。
如今正是自己要表现着的时候,偏偏遇上了这么个麻烦的亲戚!虽说金陵距京城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可这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难免要生出事端——那护官符上也有四大家族的一席之地,谁知道新君会如何看这些关系盘根错节的老臣?
只是不管怎么说,外甥是妹妹唯一的儿子,妹夫又已经不在了,这事儿也不能就撩开手不管。
倒是他的夫人陈氏有些不满。没别的,自己那个小姑子,养了个儿子跟金蛋似的,从来不见管教,一旦惹了事儿就往京里来信。那年他爹没了,王子腾不得不拉下脸来往金陵甄家那里去信,托人好歹保住了薛蟠的家主之位。人薛家也不是没人,金陵也有八房呢,你说出个状元或许没有,但比薛蟠强的一抓一把!
这两年薛蟠家主当得也没见怎么好,反正是大事儿没啥,小事儿总是不断的。每每金陵来了信,都能教王子腾气上几日。
因此,昨儿晚上便与王子腾抱怨“不是我说,谁家不娇惯孩子?可老爷见过哪家子娇惯到妹妹那个地步的?不爱念书也就罢了,这十几岁的哥儿了,不说做些正事,反倒是成日里惹是生非!每回都是要老爷去收拾,这回好了,弄出人命来,老爷又如何管?”
陈氏也是出身大家,乃是“四王八公”中齐国公之后。虽不是嫡支,到底是公府后人,因此说话很有些分量。
王子腾不欲与妻子争执,只道“且看看罢。你去叫仁哥儿过来,我有话吩咐。”
陈氏知道丈夫这是又要敲打儿子了,心里更是对薛家的小姑子不满,只是当此之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掩下话头不提。
次日起来,王子腾也没有去出去,命人去告了病假,留在家里候着王夫人——他一贯知道,那姐妹俩感情好。自己这里得了信儿,贾府那里也就知道了。今儿,她必然要过来的。
果不其然,早饭时候才过,外头就有人来说王夫人与凤姐儿都回来了。
王子腾叹了口气,起身往后院去。
陈氏正陪着王夫人坐着,犹自朝着王夫人唠叨“这回,怕是蟠哥儿要吃些苦头呢。”
王夫人一惊,“嫂子,这话怎么说?莫非哥哥……”
王子腾在外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才抬脚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