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步回头看着他。子安出神地看着天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伸手也永远够不到,但却是人们向往的地方。
“……我也是个无聊的人……”美步向后一靠,“我喜欢围棋,但是不能坚持,我不想读书,却一直在读。我不喜欢商业,却常被我哥哥利用……真是没意思。”
子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塔矢亮……他真的是别人心里的理想,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绝对坚持毫不放松,真想不通他的毅力从哪里来的。”美步没ji,ng打采地说,“看到他,根本就不想再做什么努力,反正努力也绝不可能超越他。这种人,我看只有敬而远之的份。”
子安霍地转过了头。
“你见过塔矢亮?”
“嗯,他来当我的围棋指导老师。”美步眨了眨眼睛,“真的是呢……会让人喜欢的人,但同时也让人非常厌恶。我最讨厌那种高不可攀的对象。”
子安的脸色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我绝对不要喜欢他!”美步抱住头,“我受不了跟他在一起,看到他,就觉得自己好没用,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美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子安沉沉地说。
“什么?”美步看向他。
“我想跟他道歉,但是……”子安交错着手指,“我找不到机会。”
美步盯着他。
“道歉?”
“嗯。”
美步目光微微闪动。
“是他么?”
子安微微一怔。
“你喜欢的人,是他吧?”美步依旧目不转睛。
子安沉默良久,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美步淡淡道,“我能明白你喜欢他的理由,但是……他离我们太远了。”
他远在云端,而我们在地面上。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也无法停止对他的喜欢。就像崇拜偶像一样,只要看到他的照片就会激动万分。明知道这种喜欢没有结果,却无法克制。
他并非高不可攀,他就存在于这世间,只要想见,就可以见到。
子安贺很清楚,至少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才不要帮你安排机会。”美步临走时恨恨道,“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我没理由帮你这个忙。他下星期六会到我家里来,你要想道歉就自己想办法。”
“你还是讨厌我?”子安哭笑不得。
“我不讨厌你,”美步看他一眼,“但是我还是讨厌同xi,ng恋,也讨厌像塔矢亮那样的人。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更不会掺合。”
目送美步的身影远去,子安意识到了所谓的现实。喜欢的东西会变成讨厌的,而讨厌的东西也会变成喜欢的,即使是朋友,也有无法接受的部分,不是所有的忙,朋友都会帮。自己想要得到的,自己喜欢并追求着的,必须要自己去努力才行。
亮就在棋院,但是子安没有勇气跟他见面,更没有勇气跟他说话。
他在云端,而我们在地面上。要想与他说话,得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得有面对后果的决心。子安闭上眼睛,他和亮之间从未有过交集,彼此的生活也完全没有交流,就算道歉,也不会改变现状。
子安想起了对井实说过的话原谅不原谅,是塔矢的权利,但是至少,要有向他道歉的勇气。
时间拖得越久,勇气就会越薄弱,就会越害怕。
想道歉的话,不顾一切去做吧,什么后果,什么顾虑,都丢在一边。
子安攥紧了拳。
他想和亮站在一起,至少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能够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第三十八章 道歉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小林公馆两旁的行道树投下深沉的暗影,没有风的气息。夏日的炎炎被遮挡在窗帘之外,清脆的落子声打破静寂。
美步拿起了饮料,看向对面的棋士。亮看了她一眼,端起了茶杯。
“你看起来挺累的,因为棋赛很辛苦吧?”美步微笑着问。看得出亮有些疲倦,但是他的眼神依旧清亮。
“最近的大型比赛很多,为了准备比赛,棋士们都很辛苦。”亮啜了一口茶。今天的美步有些奇怪,一直在看着自己,亮不习惯女孩的视线,微微感到尴尬。
“我是问你辛苦不辛苦。”美步支起了下巴,“你干嘛要回答我别的?”
亮觉得很头疼。跟美步的交流总是有点格格不入,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反问,解释感觉很愚蠢,不解释又很失礼。
“塔矢老师,你有女朋友吗?”美步眨了眨眼睛。
这是让亮敏感的问题。虽然加藤没有说,但是年轻的男女共处一室,就算是自己不去想,别人也会说出许多闲话来。亮也到了应该谈恋爱的年纪,但是他非常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抗拒与女xi,ng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他棋士的身份,也许是因为没有太多共同的语言,也许是个xi,ng使然,总之,亮不觉得现在有谈恋爱的必要。
“没有。”亮无奈的回答。美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你想要找怎样的对象呢?”美步喝着果汁,眼睛仍然在亮的脸上梭巡,最初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很帅,但是仔细看,却发现他的英俊中那份内敛和沉稳,更加魅力逼人。美步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很引人注目,尤其是他的气质,高贵而雅致,如微寒的春风一般。
“小林小姐,我是来教你围棋的,”亮淡淡一笑,“个人隐私方面的问题,是否留待以后再说?”
“哦,你会说吗?”美步一脸充满兴趣的模样,“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跟我说?”
亮又一次感到疲惫,延缓的意义没有传达给美步,少女不厌其烦地追问着。她不知道,这样的追问已经引起了亮的反感。棋赛也就罢了,面对这样的提问,这样的注视,他实在是很不愉快。
“小林小姐,你下棋……很不专心。”亮转移了话题,“如果你只是想找聊天的对象,那不如终止围棋指导。”
美步把头一歪。“啊……下棋不过就是休息嘛……你干嘛那么认真?问个问题也不回答,真是没趣。”
亮没理会她的挑逗,径自把棋子收进了棋盒,美步啊地一声压住了他的手,这一动作让亮惊了一下,手中的棋子掉了几颗在地上。美步嘻嘻地笑了起来,亮低身拾起棋子,转头看时,美步已经走到窗帘前,将窗帘掀起一角,金色的阳光立刻落在了地上。
“塔矢老师,你老是这样,不会有女孩喜欢的哦。”美步回眸一笑,“这世界上会下围棋的女孩不少,但是像塔矢老师这么认真的绝对不会多,要是被你这样要求的话,我保证九成九的女生都会被吓跑的。”
亮继续沉默。美步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趁亮没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凑到了他的面前,那大号的特写让亮瞬间呆怔,差点以为会被亲的时候,美步一吐舌抽回了头,哈哈地大笑起来。亮不由得涨红了脸,深深感到被戏弄的愤怒。
“我很喜欢你呢。”美步一转身,靠坐在沙发上,娇俏地看着亮,笑道,“塔矢老师呢?总不会讨厌我吧?”
亮的焦躁到了极点,他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带怒地瞪着美步。美步是位漂亮的姑娘,他绝不否认,但是他实在是对她产生不了好感。她太刁钻难惹,每一句话都连刺带逗,让他难以应付。不想跟她争执,却时不时地陷入她的陷阱,倍受戏弄。
“小林小姐,我想我们不必再下指导棋了。”亮拿起西装,冷然地看着美步,“今天是最后一次。”
美步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亮竟然跟她较起真来,一时间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为,为什么?”
“因为你并不是找我来指导你下棋。”
亮转身想走。美步在大脑还未反应出来之前,身体自己跳了起来,一把将亮的手抓住。亮立刻推开了她的手。
“干嘛那么认真啊?”美步大叫起来,“我是觉得气氛很沉闷,想跟你开个玩笑,你干嘛就生气了?”
亮忍不住叹气。
“我是来教你下棋的,不是来跟你聊天的。”
“偶尔聊一下天有什么关系?!”美步几乎是尖叫了。
“对不起,我告辞了。”亮想走,美步却挡在了门前,恨恨地瞪着他。
“我哥哥对棋院可是有投资的,你得罪了我,不会有半点好处!”美步咬着牙道,“不就是聊聊天,又怎么了?难道你不会跟朋友聊天吗?只是聊个天而已,你干嘛这样对我?”
“我不喜欢你的聊天方式。”亮紧抿着唇,难以克制越来越愤怒的情绪,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来教我下棋?”美步反问。
“因为我听说你很喜欢下棋。”亮定定地看着她,“不错,你哥哥对棋院有投资,但是,我不会指导不喜欢围棋的人。”
“我喜欢围棋啊!”美步咬着唇,低下了头,“但是又不是除了下棋我们什么都不能聊。”
“我……并不擅长陪人聊天。”亮深吸口气,“小林小姐,你需要的也不是我来指导,你应该找一个能够陪你聊天,又可以陪你下棋的人。”
美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很怕像亮这样认真而固执的人。
“我要回去了,请你让开,好吗?”亮平静地说。
亮走出了小林公馆的大门,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顿时觉得轻松许多。稍为冷静一点之后,亮慢慢地反思自己的行为。小林美步并没做错什么,只是两个人合不来而已。亮想起指导越智的时候,越智对他也很不客气,但是他对围棋的认真,亮是很欣赏的。
棋士们接受普通的爱好者邀请,指导他人的围棋,也是收入的来源之一,但是面对和美步一样只是玩乐的对象,也会觉得很辛苦吧。亮默默地想着,叹了口气,他是肯定没办法做得那么圆滑的。
不经意间,亮想起了光。他们常常争吵,但却不会觉得不快,光消沉的时候会看漫画,亮对这一点只是觉得好奇兼无可奈何,却没有任何排斥。光偶尔也会丢一本给他,只是不会逼他看,同样是聊天,跟光聊的话,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亮忍不住轻笑,心里的郁闷莫名地消散了。
美步的事情抛开之后,亮心情轻松地想要召计程车,偏偏过来的几辆都已经有人,只好站在行道树下等待。左右顾盼的时候,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远处才有人的踪影,这附近人迹并不多。
走过来的人,站到了他的对面。亮并未注意,正想招手的时候,这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除了觉得有点面熟之外,亮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他,而报以了微笑。对方并没有说话,亮便走向另一个方向,他想早点回去,今天晚上可以在网上看到韩国的棋赛,他略通韩文,应该能看懂韩国棋院网上的现场棋谱和解说。
“……塔矢……”对方开了口,那绝对不会认错人的口气将亮抬起的手压了下去。亮惊讶地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为何不记得了呢?有些迟疑和尴尬,亮礼貌地看着他。比自己明显略大的年纪,年轻的脸庞,与时下青年不同的朴素的穿着,虽然不显得英俊,却也还算仪表堂堂。
青年眼睛里带着失落和不安,深深地垂下头。
“对不起。”
亮呆然一怔。
“请你原谅我。”
究竟是谁?亮吃惊地看着他,在那变化不大的五官中,他仿佛想了起来,却又不能确认。
“你……是?”他依旧凝视着青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是……变化真的很大。真是他的话,现在看起来ji,ng神多了,也不似以前那般邋遢,头发似乎剪过,不再那么乱长的感觉。
“我是来道歉的。”青年头转向一边,“你不记得我也无所谓。”
“我总是应该知道你道歉的原因吧。”亮的眼睛凝聚有神,“子安先生。”
子安贺呆怔地看着亮。亮会忘记他在意料之中,像他这样普通的人,不会有人注意和记忆,更何况是像亮这样事务众多,棋赛频繁的名人?这世界上知道塔矢亮的人多如繁星,但知道子安贺的人历历可数。就像美步说的,他们根本在不同的世界里,不要说交流,光是面对面,就已经觉得隔着很远的距离,连说话都觉得胆怯。就像刚才,看到亮从小林公馆走出来,那颀长的身姿,优雅的举止,他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提不起来。注意到亮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时候,强烈的酸楚和莫名的窃喜矛盾地交织心间,这才有了一点胆量走近过来。说了对不起之后,他冒出试图逃走的念头,却又舍不得如此近的看到亮的机会。
虽然很害怕,虽然脚在打颤,但是当亮认出他的时候,涌上心头的这种感觉,却让他不知道算是幸福还是不幸。
只是……很满足。子安终于明白,他根本没有胆量也没有资格向亮靠近,更没有理由要求什么。因为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哪怕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不同就是不同,别人这么认为,连自己也这么认为。他没有能力去闯入亮的生活,也根本不可能动摇亮生活的一丝一毫,他对亮的倾慕,只不过是永恒痛苦的单相思而已。
只要亮有一点记得他,他别无所求。
说不出话,声音哽在咽喉,没有与亮对视的勇气,子安觉得自己很脆弱。比亮年长又如何?他在亮的面前,还不如一个孩子。眼泪涌上眼眶,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沿着子安的脸颊缓缓地流下。
第三十九章 海纳百川
果然是子安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