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沉默着，良久良久。
“……很可怜……”
子安贺淡然一笑，回头看着亮。
“没什么好可怜的，他想不开要跳楼，是他自己的选择，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中途就昏过去了，根本不会有痛苦。要说可怜，真正可怜的是要给他收尸的人，明明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得去搬那血腥的尸体。”子安贺看向天空，冷冷笑道，“我真担心他会吃不下饭。”
“这是一条人命啊。”亮微皱眉头，“而且他的家人一定会很痛苦的！”
“那又怎么样？跳楼的人可没有想过家人会不会痛苦这件事。”子安贺淡淡道，“再说他家人也没有看到他摔下楼时的状态，不是撞到现场，感觉不会有那么深刻的啦。”
“你……”亮看着子安，再也说不下去。他们之间的观点根本完全不一致，他甚至感觉到子安根本是故意跟他对着干，说话冷漠无情，自以为是。跟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少来往，多几次自己一定会受不了想跟对方吵架的。
子安看着亮，少年已经把眼睛转向了别处。
“对了，你一个人来关西，是有棋赛吗？”子安拿出烟盒，夹了一只，注意到亮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掏出了打火机。
“子安先生也是？”亮客气地问。
“不，我是来找个朋友的，他的酒量很大。你会喝酒么？”子安问完，立刻拍了一下脑袋，“报歉，我忘记你还没成年。现在的小孩，稍一没人管，抽烟喝酒都会。不过你不是他们，你是棋士们的目标。”
“我……”亮急急地想要辩解。他不喜欢别人总是把他当成神童一样看待，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被拉开距离，但是谦虚的个xi,ng却养成了惯xi,ng。子安白了他一眼。
“你本来就很强，不必谦虚。”
亮沉默。他不想跟子安讲话，对方是大人，句句话都抢白他，而且明摆着不会听他的意见，这种时候还是沉默是金为好。
“你打算住旅馆吧，我送你去好了。”子安把吸了两口的烟丢进了垃圾筒，伸手招计程车。
“不用了，我知道路的。”亮继续他的客气之旅，口气比往常强硬很多，因为他实在不想跟子安在一起。
“我应该照顾你的。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根本没有勇气一个人跑关西来。”子安拍了拍他的肩，将计程车的门拉开。亮迫于无奈只好上了车。
车行如风，随着关西的车流滚滚向前。子安上了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快下车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转头看向亮“我第一次离家远行，是去的广岛，而且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叔叔。”
亮看着他发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子安哈哈笑了起来，车停稳，他开了门，跟着亮下了车，而且主动付帐。亮虽然不好意思但不便争执，只好欠他这个人情了。
亮要住的宾馆在关西算是中等，他也不喜欢住豪华的地方，看到子安贺跟着他进到了宾馆里，他不禁感到很烦闷。子安倒底要干嘛？他不是来拜房朋友的吗？难不成他连自己住什么地方都要管不成？
“要两间房，他一间我一间，相邻的最好。”子安掏出了身份证明，转头看着亮，亮拎着包垮着一张脸，真的生气了。
“子安先生不是要去拜访朋友吗？”亮咬着牙问。
“是啊。但是我也要住宾馆，他和女朋友一起住，怎么可能让我留宿。”子安笑了笑，“再说我也只是帮你要房而已，钱你自己付，我不会来打扰你的。”
亮的心事被子安一语道破，顿时觉得很尴尬，好像他故意排斥子安一样。
“……谢谢。”亮接了门牌和钥匙，向子安道了谢，两人一起往旅馆的楼上走。子安一直带着笑容，但是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故意让亮不愉快了。一路走上来，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亮才突然间松了口气。他实在很不习惯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像子安这样的成年人，既不好发火，又不想接受对方的“好意”，想的拒绝理由被子安两三下就挡回来，反到是自己没话说，真是很郁闷。幸好他没有继续以大人的身份来“照顾”自己，不然来关西这一趟有什么意思啊！棋赛本身没有什么困难的，所以想趁机逛逛关西……真想不通怎么会遇上子安贺！他们不熟而且子安是大人，一定会以前辈的态度来管束自己的行动，像老头子一样唠叼。
亮翻了一下身，长长地吐口气。最烦的还不是子安的照顾，是子安这个人，他很讨厌他！
夜晚的大阪城繁华而美丽，商业街上人流如潮。亮并不是没有逛过商店，但是这里的店与东京不同，有它自己的地方特色，让他一时间看起了兴致，竟然忽略了时间。街上有年轻的学生在闲逛，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说笑着，互相打闹。亮定定地注视了几眼，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不太喜欢这些人，尤其是那些染着蓝不蓝黄不黄头发的少年，虽然跟自己相同年纪，可是亮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站在天桥上吹着晚风，看着桥下车行如潮，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着独处的时光。
他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虽然记忆并不清楚，但是他看到那个人从楼上跳下来，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再也反应不过来，直到那个人砸在自己面前。身后的人们早就叫了一声退后，因为警察没到所以没有人去拉亮。每个人都自顾不瑕，谁还会注意到一个陌生的人呢？如果不是子安突然出现把自己拉离现场，自己不晓得还要在那里呆站多久。
亮突然间心里一寒，全身冷冷地打颤，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胳膊。他想起来了。
震耳的撞击声，还有骨头碎裂的刺目感，然后是红色的血，因为挤压jian在地上，怪异地形成爪形。男人像大字一样趴在地面，脸朝下，不知道被摔成什么模样。
亮再一次颤抖起来，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脑海里便清晰地浮现尸体的惨状，想忘都忘不掉。
虽然那只是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
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拍上了亮的肩，亮吓得猛地一缩，整个人转了过来，眼睛睁得老大。
一个陌生的男人，二十七八，嘴里叼着一支烟。亮不认识他，而且第一眼也不喜欢对方。男人看起来并不邪恶，但是笑容有点庸俗，手指因为长期抽烟而泛黄。
“小伙子，借个火。”男人恳切地说着。
亮的心一直悬着，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火。”
“不会吧，你不抽烟？”男人很惊讶。
“是的，我还未成年。”亮回答。
“哦……你一个人溜出家里？”
亮不想回答这个人的任何问题了。可是男人抓着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怎么办？亮没有那种挥开别人，吼叫然后掉头就走的习惯。他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正如明子所担心的，他一个人晚上到街上去，总是不安全。
“一个人很寂寞吧？要不要我陪你说几句？”男人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害怕，叔叔是好人。”
亮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想赶紧走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男人问，“跟女人有关吧？现在的……”
亮突然地转过身想跑，男人闪电般地抓住他，邪邪地一笑。
“小朋友，跟我聊聊天嘛，一个人很无聊的……”
“对不起，我还有事……”亮好容易挤出一句话，男人哈哈地大笑起来。“你怕我是不是？我真的不是坏人。”
亮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
一只打火机突然亮起了火光，在男人的面前晃了一下。亮和男人立刻向火光处看去，亮猛地睁大了眼睛。子安贺？他怎么会在这里？
“要火吗？”子安把打火机伸到了男人的面前，点着了对方的烟。男人吸了一口烟，满足地吐着烟雾，看了亮一眼，又看了子安一眼。“你们认识？”
“他是我弟弟。”子安咬着烟卷趴在了天桥上，“第一次跟我一起出远门。你要是个大人就别欺负小孩。”
“我是真的想跟他聊聊天，谁叫我也是一个人呢？要是有女人陪我聊天，我不会找他的。”男人笑笑，转过身，“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很危险的，乖小孩就要学会早点回家。”他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亮攸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子安。子安靠在栏杆上，抽着烟，但是把烟夹在手里的时候，特意放在了身后。
“你被吓到了吧？”
亮没吭声。
“你认识他？”亮问。
“不认识。”子安贺吹出烟气，把烟丢在脚下，用力地踩灭。亮看着他，口随心念转，突然道“你应该把烟头丢进垃圾箱。”
子安立刻抬起了眼睛。亮的表情很认真很正经，子安忍不住笑了。
“那里就有垃圾箱。”亮一抬手。天桥的一头，绿色的罐形垃圾筒映入子安的眼帘。
“你家教真好。”子安淡淡说着，拾起了烟头，抬起脚把烟灰踢到了天桥下，亮看在眼里，生气地皱起眉。“走吧，回旅馆去。”子安将烟蒂丢进垃圾筒，“再在街上闲逛，你又要被不良的叔叔盯上了。”
“我才不会怕他！”亮负气地说着，跟在子安的身后。
“是，你不怕。”子安笑笑，“但是我怕你被怪叔叔拐走，那我责任可就大了。”
“我才不要你管！”亮话一出口，立刻咬紧了唇。他几乎忘记面前的子安是个大人，自己竟然如此没有礼貌。
子安到是一点也不介意。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本来就该这个脾气才对。一直像个乖宝宝，只能说是面具，不是本质。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亮的个xi,ng是很火爆的，其人如棋，只是外交的手法传承自塔矢行洋而已。
亮躺在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他就回想起了白天的尸体，虽然已经不像刚想起来的时候那么恐惧，但是仍然弄得他睡不着觉。时间已经指向2点，他明天的棋赛虽然容易，但是ji,ng神不好对下棋仍然有影响。怎么办呢？
门突然响了起来，亮不寒而悚。不会是白天的鬼魂找上门来了吧？虽然他不相信什么鬼神怪谈，但是……他无法不往那上面想。
“你睡了吗？我是子安贺。”子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亮一怔。深更半夜，子安找他做什么？子安只是敲了两声便停止了，亮疑惑地走到门边，犹豫伴随着好奇，让他打开了门。意外的是门口并没有子安的影子，当他侧转头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子安正靠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口，吸着烟，一副落魄的样子。
他怎么了？亮的心里涌起好奇。子安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他之后惊讶地回神。
“你不是睡了吗？”子安急忙地把烟丢进了垃圾筒。
“你刚才敲我的门？”亮疑惑地问。
子安明显地呆怔了一下，笑了笑。
“是。”
“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担心你睡不着觉。”子安捉挟地说。
“我干嘛会睡不着觉？”亮气恼万分。他偏巧就是睡不着，子安猜准了更让他不高兴。
“原因很多啊，比如白天的……再比如晚上的……”子安并没有把话说全，他相信亮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会介意的。”亮表情僵硬。
“那就好，晚安。”子安转身要进屋了，不知道怎么的，亮突然觉得背后毛毛的，也许是子安的话又让他想起了……尸体……亮张了张嘴，他还真的害怕，可是他也不愿意向子安求助。他16岁了，不是8岁的小鬼！
子安又探出了头。
“你现在暂时不困吧？”
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正好也不困，要不要下一局？”
亮不太愿意，可是他更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
“可以呀。要下指导棋吗？”亮突然地说，他现在很想报复子安贺，反正父母都不在，他就算没礼貌一点也没有人注意的。
指导棋？子安贺只觉得头疼。他的棋艺是比不上对方，可是被亮这么将军，身为成人的他面子上哪过得去啊？看着亮的眼睛，他知道这小鬼对他一肚子火。真是怪了，自己明明连救了他两次，怎么就没讨得他半点好感？
虽然是指导棋，但是亮不敢大意，他面对的是职业五段，根本不应该选择下指导棋的。非常小心地应对时，亮注意到了子安的散漫。子安掂着子思考半天，却在亮意外的地方落子，等亮断掉了子安的攻路之后，子安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根本不认真，我不跟你下了！”亮气恼地瞪着子安。
“报歉。”子安捂着额，消沉地垂下头，“是我找你下棋的，但是……”
“有什么事吗？”亮淡淡地问。
“……明天，我的朋友就要结婚了。”子安笑笑，看着亮，“太晚了，你明天还有棋赛，我回屋去了。”他站起了身，把棋子和塑料棋纸收了起来。亮耸耸肩，真是无聊，早知道是这样，还下什么棋，浪费时间。
“谢谢了。”子安走到门口时说，然后关上了门。
亮很困，沾枕就睡着了。时间已经快早上了，如果再不睡，比赛的时候他一准打瞌睡。八点的时候，子安把亮及时地叫起了床，并且送他到了关西棋院，他笑嘻嘻地，根本没有昨晚那么消沉的模样，亮恨了他两眼，却不再讨厌他。子安跟他没冤没仇的，人也很有趣，喜欢拿他开玩笑，这和其他人对亮的态度是迥然不同的。
子安目送着亮进入棋院，独自走到街道上。街上到处都有人，无论是男是女，处在这样的环境，子安才能感觉到安心。
至少此时，他不再是一个人。
第五章 围棋部
一回到东京，亮就去了围棋会所。如常一样，市河问了他的棋赛成绩，而不一会，光就来了。看到光的时候，亮开心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直到光走到他的位置前。
“棋赛顺利吧？”光呵呵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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