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冯宪君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既然已经布了局，还是下完吧。”
两人继续对弈，不同寻常的是，冯宪君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不消片刻就到了终盘。此时黑方余四子，红方余三子，正巧是个和局。
既然是和局，也就谈不上胜负，可喻文州此时神色颓然，倒像大败而归似的。郑轩正在纳闷，冯宪君就笑笑问道“小郑怕是没看懂吧？文州，你来讲讲。”
喻文州将棋盘上的残子一推，谦恭地说道“主席棋高一着，是我输了。”
明明是和棋，怎么又说是输了？郑轩正不解，冯宪君却放下茶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郑大概不知道，文州摆的这个残局，收在《竹香斋谱》里，叫做七星汇聚。此局共有三十三种变化，红方乍看似有胜机，实则后手的黑方反守为攻，大斗兵车。此局黑棋的胜面极大，破局也只能做和。文州看似谦让，其实是给我布了个无解之局。”
这番话冯宪君说得波澜不惊，郑轩却听得心惊rou跳。他下意识地看向喻文州，只见后者一脸淡然，竟毫无畏惧愧疚之色。
“双方各七子开局，双方共七子终局，故而叫七星局。”冯宪君仍在侃侃而谈，“不过，江湖骗子常用这局棋在街头摆摊，因此又叫‘街头七星’。小郑啊，你们的队长，堂堂的陆军大校，眼看就要做将军的人……为了救叶修，如今竟连江湖骗子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主席学识渊博，我自愧不如。”被这样揶揄，喻文州竟然还能语气平缓，“但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叶修，而是为了联盟陆军。主席，您是联盟陆军总司令，整个联盟陆军都是你的属下，也是为您而战的。在这样危难的时候，您忍心让他们失望么？”
冯宪君摇摇头“别以为我猜不出来想什么。”
“我想的是整个联盟，以及联盟陆军。”
“你是该想想。”冯宪君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因为早晚有一天，联盟陆军也好，整个联盟也好，都需要你作为领袖，去指引未来的道路。到了那时，你还要这样感情用事么？”
“我没有——”
“你以为叶修真的走投无路了？”冯宪君一笑，“文州，你仔细想想，以他那么护短的个xi,ng，何以会同意张新杰以身犯险？因为他早就算准了，他们这样胡来，你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他也早就想到了，你一定会向我求援。你自以为布下了棋局，殊不知这局棋早被人看透了，甚至被人当成了棋子。即使如此，你也心甘情愿地被他c,ao控么？”
郑轩呆呆地听着这些话，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全然摸不清当前的状况。他下意识地望着喻文州，还以为他会恍然大悟痛心疾首，可后者竟然只是笑了笑，神色温和。
“愿意的。”喻文州笑着说。
大概是这答案太出乎意料，冯宪君居然说不出话来了，只用手捂着胸口，脸色也极为难看。半晌，他从口袋里掏了颗药含着，而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喻文州，像是父亲在看着一个心爱却顽劣的孩子。
“年轻人啊。”半晌，他叹了口气说道。
喻文州仍旧笑着，帮他收拾了棋盘。
十五分钟，驻扎在东海岸的航母“白鲸号”接到军委的命令，通知他们动用一切手段，全力支援正在火线作战的兴欣和霸图。
命令的签署人是冯宪君，虽然“白鲸号”不是他的嫡系部队，但依旧不敢对主席的命令视而不见。简单的讨论之后，舰长下达了命令，派出三个战斗机编队前往火线支援，在取得制空权后给予进一步支援。虽然疑惑，可飞行员们还是迅速地执行了命令，六架战斗机次第起飞，穿越云层直飞向白雪皑皑的北方。
白云之下，硝烟遮天蔽日。
“猎鹰”盘旋在空中，注视着下方灰暗厚重的云层。
作为这个飞行中队的队长，他是敌国硕果仅存的王牌飞行员，完成这次任务本该犹如探囊取物。的确，联盟只仓促派出了一架战斗机迎战，还是架机型老旧的鹞式战机……而且好半天了，除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四处逃窜，这架战斗机根本就没干过什么像样的事情。
但还是不能安心。能在十二架战斗力的围追堵截下存活这么久，本身就说明“鹞”的飞行员技术超群。更令人忌惮的是它所表现出的狡猾和狠毒，每当你打算放任不理时，它便突然鬼魅般地出现，试图将你一举击落。缠斗的几个回合里，编队中就有个年轻飞行员着了道，放出诱饵炸弹才得以脱身。
虽然对手单枪匹马，但绝对不容小觑。“猎鹰”谨慎地指挥着队员保持队形，一边在心里暗暗揣测对方飞行员的身份。征战多年，他对联盟的顶尖飞行员都不算陌生，可是这一位……
不会是王杰希。如果是单独作战，王杰希的飞行轨迹会更加诡异，更加难以捉摸。刘小别么？也不像，这一位的风格更加朴素简洁，丝毫没有多余的飞行动作。事实上，“猎鹰”已经很多年没和鹞式战机交过手了，这种老式战机近两年几乎在战场上绝迹。每次提到“鹞”，一般人所想到的其实都不是空军，而是联盟陆军的斗神……
等等，难道……?!
雷达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猎鹰”惊愕地发现，赫然有另一架联盟战斗机进入了雷达范围。他下意识地调转方向，看到了一架黄蜂战机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是个老手。他立即做出了判断，对手能够迅速脱离雷达捕捉范围，意识非常出色。是援军么？除了这一架，是不是还有别的战斗机？如果没有，那么这两架飞机，哪个是长机，哪个是僚机？
“保持队形，摸清情况后，优先击落长机。”他谨慎地发布了命令，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注意，对方的编队中，长机有可能是……叶秋。”
张新杰狠狠地一拉手杆，战斗机急速地攀升，随后又疾降入云，甩开了身后的敌机。
云层的遮掩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得以喘息片刻。凭借敌机的雷达xi,ng能，是无法在这个距离捕捉他的踪迹的。
心脏还在狂跳，但头脑却冷静异常，多年来都是这样越是危急的时刻，他反而被一种冰冷的理xi,ng所控制。他平复着呼吸，打开通讯器呼叫了叶修。
“02呼叫01,02已抵达战区上空，等待指示。”
“我靠，还真是你啊……”有杂音干扰，叶修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清晰，“我说你不是空校毕业的么？刚才那个拉升怎么回事？假动作？你那是打算骗谁……也就对方是个新手，换别人来，直接拉到尾后就把你干掉了。还有刚才两机包抄的时候，你躲什么啊？不用目视确认，直接超视距攻击给他轰下去了。别老想着拉到尾后，你拉不过去，有角度就能出手了。”
“我会注意。”
听到张新杰不带感情的回答，倒是叶修愣住了。
“这就完了？”他难以置信地问。
“什么意思？”
“正常反应不是应该暴跳如雷，然后威胁我说:尼玛再指手画脚，老子就不干了么？”
“你说得都有道理，”张新杰平静地说,“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叶修半天没吭声，最后才颇无奈地感叹道:“你这个人吧……”
他没有说完，但张新杰也知道，下面不会是什么赞美的话语。叶修或许是想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或许是真的对自己的飞行技术不满，但张新杰并不很在意他的反应。
对于自己的援助，张新杰并不指望叶修感动、欣喜或赞同。事实上，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将叶修的想法考虑在内。起飞的时候，他并不期待从叶修那里获得认同，长久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从叶修那里获得什么。
就像一支火把燃烧的时候，并不是为了照亮什么。
“敌方的情况怎么样？”张新杰抓紧时间询问。
按照常理推断，在如此险恶的状况下苦苦求生，绝没有余力再去观察敌军的情况。可张新杰十分确定，叶修与敌机周旋了这么久，必然已经摸透了对方的底细。
“一共六个编队十二架战机，机型统一，大部分没有全弹填装，应该是接受队长的统一指挥。”果然，叶修胸有成竹地说，“对方大概有八九个都是新飞行员，协同作战能力不强。那个队长飞行技术倒是不错，但战术上很蹩脚，只要不硬打，我们很有希望。”
“导弹呢？02目前是全弹填装。”
“凭你的技术，全弹也不够啊。”叶修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不是总指挥么，怎么不把王大眼指挥过来？”
“他现在不接受我的指挥。燃油状况呢？”
“看怎么打了。慢慢磨的话，燃油是绝对不够的。所以，我们得速战速决。”
“你的意思是要正面强打？”张新杰沉思了片刻，“我没有把握。”
“这不是废话么……你要有把握我还说这么多干嘛，直接上去把他们切了啊。”
叶修说话一向这样直接，但张新杰却发觉了异样。以往叶修也很惹人恼火，但懂得掌握分寸，几乎从不真的伤人。可今天，叶修却比平常更加嘲讽和挑剔，已经超出了以往调侃的范畴。
“01，汇报你的ji,ng神状况。”
“嗯？”
“我认为你的ji,ng神状况异常。”张新杰严肃地说，“在得到如实汇报之前，我暂时不能批准你参与作战行动。”
叶修沉默了半天，很明显是无语了一下。
“感谢首长关心。”他毕恭毕敬地说，“报告首长，自从遇见你，我的神经病就好多了。”
“叶”
“叶什么叶，没看见敌机都围上来了么。”叶修语气一变，很不耐烦地说，“别磨叽了，赶紧打！”
话音一落，他猛地一个拉升，就这样破云而出，仿佛一道撕裂云层的闪电。半秒之后，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张新杰的声音，语调居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打？”
然后他就听见叶修笑了，那是顽劣的小孩恶作剧得逞时的笑容。
“你是总指挥啊。”他很愉快地说道，“怎么打，你说了算。”
第147章 叶张线假如爱有天意
“猎鹰”紧张地注视着破云而出的鹞式战机，内心充满了惶惑和不安。
自己的战斗队列十分整齐，“鹞”这样贸然出现，根本就是把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敌方的攻击范围内，自杀都找不到比这更愚蠢的方式。然而，它的姿态过于悠然自在，仿佛正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似的……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y谋诡计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数量上是处于绝对优势的，更何况还有攻击上的高度优势。猎鹰想，也许这根本不是什么战术，只不过是个绝望的垂死挣扎。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是对方的圈套，己方以绝对的数量优势，也能够取得胜利。
“准备攻击。”这样想着，猎鹰沉着地下达了命令。
几架战斗机向下俯冲，准备借助高度优势对鹞式战机发动攻击。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它所吸引的时候，另一架黄蜂战机突然破云而出，数架战斗机顿时暴露在他的导弹发s,he角度之内。
何等ji,ng准的c,ao作和时机掌握！
“注意！”猎鹰焦急地喊道。
几架战斗机迅速避让，其中一个新飞行员过于吃惊，偏转动作过大，竟一头撞在了友机的机翼上。
两架战斗机冒着浓烟坠毁了，“猎鹰”望着弹s,he而出的两朵伞花，一颗心像是坠了冰窖。所幸对方似乎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并未对两个逃生的驾驶员做出攻击，只是急速地朝两个方向转向，试图脱离视距范围。
“分组追击，注意保持编队距离！”“猎鹰”不假思索地说。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做法。
于是，剩余的十驾战斗机分为两组，各自去追击自己的目标。鹞又开始了它发疯般的逃窜，而黄蜂则利用云层的掩护向相反脱离。当两个目标的距离加大到数十公里后，“猎鹰”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手将他们分兵各个击破的计谋。
对手都是优秀的飞行员，而己方多是飞行时间很短的新手，必须保持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并且天色已经渐暗，云层也正在聚集，一旦进入夜航，如此复杂的气象条件势必让新飞行员更加捉襟见肘。
不能再这样兵分两路，必须要集火攻击一个目标，速战速决。但是……到底该追击哪个目标？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前方的鹞式战机却突然在高速飞行状态下急速悬停，而后以不可思议的弧度猛然转向！紧跟其后的两架战斗机反应不及，继续向前平飞，随即茫然地失去了鹞式战机的踪迹。
“报告‘猎鹰’，”通讯频道里想起年轻飞行员张皇失措的声音，“失去目标踪迹！目标……目标突然消失了！”
“该死，他在你们左后方！他进行了高速急停转向！”不等“猎鹰”说话，中队的副队长有些惊恐地喊道，“那是人能做出的飞行动作么……没人能在这个速度进行急停转向！除非那是……”
无需说下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使用鹞式战机完成高速急停转向，这是叶秋的标志xi,ng动作。
“鹞式是长机！”猎鹰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另一组飞行员向他汇报，黄蜂一直保持着云中飞行，他们已经失去了黄蜂的踪迹。
“回航！所有人回航！不惜一切代价击落鹞式战机。”猎鹰嘶吼道，“我重复一遍，不惜一切代价！”
或许这是一个圈套，但参战的是联盟的战神，即使明知是圈套也只能如此。每个人都知道击杀叶秋意味着什么，和斗神的陨落相比，这场战役的胜利甚至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追击黄蜂的五架战机开始回航，同“猎鹰”汇合。起初，他们还谨慎地保持着队形，防备着黄蜂的突然攻击。可在飞行了半晌还不见黄蜂踪迹后，他们便放下心来，开始全速前进了。
两支编队逐渐汇合，吸取上次的教训，他们谨慎地保持着机体间的安全距离。然而鹞式又开始疯狂地逃窜，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轨迹和速度来回转向，活像是加速器中被撞击过的粒子，看起来时隐时现。
“不要让他脱离视距！注意不要剐蹭，找准机会击落！”猎鹰发出指令。
回答他的是一声惊叫。谁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然而两枚响尾蛇导弹分别锁定了外围相邻的两架战机，飞行员躲闪不及，就这样被导弹击落了。
不可能！猎鹰背上发寒，方才鹞一闪而过的身影，明明还是位于编队包围的中央……他如何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击落外围的战斗机？
简直就像是上帝的骰子！
转眼间，十二架战斗机就只剩下八架，数量优势被大大地削弱了。猎鹰隐隐地感觉到，这样打下去，己方不可能取得胜利……因为他们面对的，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报告猎鹰，作战区域现有云量10个，云底高700,云顶高2000。云层正在增厚，能见度小于6k。”副队长向他汇报道，“马上进入夜航时段，新飞行员无法完成复杂气象飞行，是否请求返航？”
“我说过了，不惜一切代价击落鹞式战机。”猎鹰咬着牙说道，“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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