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是冯宪君力捧的将星，一旦成功打击了周泽楷，冯宪君绝不是失去了左膀右臂那么简单。从前尚可，几个派系的斗争都还暗藏着水面之下，可是这一次，周泽楷算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了。
江波涛心里很沉重，机舱里氛围也格外诡异，就连孙翔都一直默默地不说话。他转头看了看周泽楷，那个英俊的少将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空，目光非常专注。
又是这样啊……江波涛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刚认识周泽楷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这位年少有为的向导军官xi,ng格有些古怪。不但格外沉默寡言，他还时常喜欢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专注地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后来江波涛发现，周泽楷的确是有这个毛病，他似乎格外喜欢望着天空、海洋或草原……但凡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地方，他就时常这样默默地出神看着。
起初，他以为周泽楷不过是在发呆，但有一次他们在北境行军，夜晚巡逻时，他就发现周泽楷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静静地看着星空下的雪原。夜晚的北地十分寒冷，周泽楷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连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劝周泽楷进帐篷去，可是周泽楷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肯动。江波涛无奈，只好陪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他实在不懂，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到底有什么看头。
“世界……真辽阔啊。”许久之后，周泽楷突然说了一句。
这句话实在很莫名，江波涛很惊讶地看着他，却发现周泽楷望着那空无一物的雪原，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很深的憧憬与眷恋。他很想问问周泽楷是什么意思，然而后者只是友善地笑了笑，就这样掉头走开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江波涛无法触及周泽楷的ji,ng神世界，但他隐约觉得周泽楷对于广阔空间的偏爱有些近乎病态了。这样的人他之前也见过一个，那是个退役的老兵，在一次惨烈的坑道作战后，他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周泽楷也有类似的状况么？他也曾经有过被困狭小空间的惨烈记忆么？
江波涛翻找过周泽楷的档案，发现他在上前线的第一年，曾在一次巷战中被坍塌的建筑物掩埋了十余个小时。最后是嘉世的人赶来救援，才把他从废墟中救了出来，那一次周泽楷伤得很重。
会和那一次有关么？
然而又不太像，早在那之前，周泽楷的毛病就已经形成了。江波涛听方明华说过，在第一次上前线的那天，冯宪君曾约了周泽楷见面，这在当时可是天大的殊荣。然而会面的时间到了，周泽楷却不见人影……直到入夜了，他们才在征兵广场找到了周泽楷，他就那样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望着来去的人群，整整呆坐了一天。
“小周啊……”江波涛斟酌着开口，他想劝周泽楷增强一下安保措施。
“不要上报。”周泽楷说。
周泽楷的寡言一向令人感到头痛，然而作为他多年的战友和搭档，江波涛却总能很好地领悟他的意思。周泽楷所说的不要上报，是指不要把黄少天夜袭的事情上报给冯宪君，就权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这样不好吧？”江波涛不大赞同。
“不想……回首都。”周泽楷说。
他一向很温和，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却是少见的强硬。江波涛心里一动，他很清楚，周泽楷对联盟来说，向征意义甚至远大于实战意义……作为联盟的标杆和旗舰人物，周泽楷的号召力非同小可，一旦冯宪君发现他处于危险之中，很可能会把他调离前线，召回首都保护。
或许对周泽楷来说，那种保护形同软禁也说不定。
“但是，总参有所行动了，到底还是很危险的。”江波涛斟酌着说，“黄少天这次的目的不明确，说不定下一次他执行的是暗杀任务也说不定。”
“无所谓……”周泽楷看着他，竟然是微微笑了一下，“反正很多。”
——无所谓，反正想杀他的人，已经有很多了。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的笑容，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个年轻的将军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然而在生活中，他却永远带着这种孩子似的羞怯的笑容。别人都觉得他难以沟通，江波涛却觉得他的意思很好理解，你只要朝着最简单、最单纯的思路去想就好。
——然而，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单纯的人么？
在巨大的轰鸣声里，直升机在星夜里穿梭着，周泽楷似乎是很困倦，终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星光从窗口s,he进来，在他安静的睡脸上闪烁着，江波涛满怀心事地望着他，突然有种望着冰雪的错觉。
没错……他有时候觉得，周泽楷就像是一片雪地，在阳光中并不显得寒冷，反而折s,he着温暖的光。可是在那一片纯白之下，谁也不知道那厚厚的积雪中掩埋着什么……或许是一个秘密，或许是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周泽楷。
而他所不知道的周泽楷，正跋涉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方，是一片虚幻的天空。天空正中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仿佛是被火焰的利剑撕裂，伤口深处还在翻滚着灼热的岩浆。火星和燃烧的灰烬自天空落下，像一场纷纷洋洋的末日之雨……而在厚厚的白雪之中，有什么在闪着微弱的红光。
周泽楷走过去，弯腰拂开皑皑的白雪，将那抹闪动的红光捧在手中。一根金红色的羽毛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火焰的光泽在雪地里闪动着，仿佛一盏小小的灯。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合拢手心，羽毛柔软地碰触着它的手掌，金红色的光芒从指缝间暖暖地流泻着。
这是一片素白的雪原中，唯一存在的外来之物。在那灼热的烈焰过后，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片羽毛遗落在寂静的白雪中。
还想再看一次……静立在雪原中，他默默地想。
那仿佛能燃尽世界的，华丽的火焰。
第49章 叶乐线因为你最善于等待
月下的森林里，黄少天缓缓拔出了剑。
细长的剑身通体幽蓝，在月光下剑刃闪着鬼魅般的寒光。在看到那柄剑的一瞬间，张佳乐陡然睁大了眼睛，他几乎能感到那薄薄的剑刃抖动时，在空气中传来的森寒的杀气。
那是……蓝雨研发的名刃，以外界无法破解的技术所打造的光剑——妖刀冰雨！
“叶修！”张佳乐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叶修已经向前迈出了两步，听见张佳乐喊他，又拖沓着步子走回来了。
“干嘛？”
“你就这么和他k？空手？”张佳乐一手抱着冲锋枪，另一手在身上摸索着，可到底也找不出能和“冰雨”相抗衡的武器。这把光剑极为锋利坚韧，张佳乐亲眼看见过黄少天用它一剑斩断枪管。
“要不然呢？我好歹也是个哨兵啊，和他动手还玩械斗？”叶修懒洋洋地说，好像黄少天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一把铅笔刀。
“靠啊，叶修你要不要这么嚣张？有种赢了我再说赢了我再说！”黄少天不服，持剑直指向叶修的方向。动作是很酷炫，可惜他一开口挑衅，连剑刃的肃杀之气都减淡了几分。
围观的邱非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转头看看安文逸，后者也有些迷惑的样子。唯有方锐看看叶修又看看张佳乐，顿悟似的，突然笑得极其荡漾。
“前辈他……不是这样轻敌的人啊？”邱非喃喃自语。
以联盟第一哨兵的身手，叶修在面对任何向导时都可以不屑一顾，捆起手来都能赢得轻轻松松。
但唯有持剑的黄少天是个例外。
联盟几大神级哨兵向导中，别人的称号诸如“斗神”、“拳皇”、“枪王”之类的无非是个美誉，但唯有黄少天的“剑圣”，却是有所因由且实至名归的。五年前，年仅十九岁的黄少天在任务中意外遭遇了“北辰一刀流”的传人、日本剑道公认的剑圣千叶弁吉。两人以真剑相搏，拔剑生死，在唠唠叨叨捉襟见肘地躲藏了数个回合后，黄少天骤然出手，一剑斩断了千叶弁吉的右臂。
向导在力量与速度上逊于哨兵，但面对持剑的黄少天，哪怕是叶修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在对方手握冰雨的时候，还试图和他玩空手夺白刃，这样托大实在不符合叶修的xi,ng格。
“你找死吧？”张佳乐很不客气地说，“空手和他打？”
“你觉得我赢不了啊？”叶修乐呵呵地反问。
“砍死你算轻的！”
“靠，多大仇……”叶修无语，“张佳乐你哪边的？”
“你管我哪边的，”张佳乐有点急了，“你空手和他单打独斗，妥妥找死的节奏。”
“大哥你能不这么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么？”叶修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却突然凑过来，贴着张佳乐的耳边轻声说道，“再说谁要和他单打独斗了？组队的目的，就是要人多欺负人少！”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叶修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廓，暖暖的又很柔软。然而张佳乐却整个人一抖，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浑身上下都有点不自在。明明是站在明亮的月光下，方才黑暗中的记忆却不断地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滚烫激烈的亲吻，带着薄茧的手指令人颤抖的触觉……
他像被电打了似的，微微地哆嗦着，条件反s,he就往后退了一步。那边黄少天却已经喊上了“靠靠靠！叶修张佳乐你们两个干什么，打算交头接耳密谋什么？张佳乐你不要被他煽动了，跟这种人同流合污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叶修你还能不能打能不能打——”
“吵死了你！”叶修松开张佳乐，大步走了过去。
张佳乐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三秒钟才解除了僵直状态。清醒过来的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擦擦擦擦擦！刚才自己那灵魂出窍似的反应是几个意思！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再联想到之前和叶修那场天雷地火，张佳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明明之前是抱着互惠互利救死扶伤的心态赶鸭子上架，可这才亲了几口摸了几把，自己一副x虫上脑的模样是为哪般？
——对，就是x虫上脑。试想一个身体健康功能正常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渡过了快三十年惨无人道的禁欲生活之后，不x虫上脑简直不科学不正常啊！都说xi,ng欲受挫是理智的大敌，魔法师的哲学里万物扭曲，自己离魔法师就差三步之遥了，这当口别说是叶修，就是头猪贴上来自己搞不好都血脉贲张。
没错，就是这样的！
以如此扭曲的方式自我激励了一番，张佳乐觉得自己又能正常思考了。此时黄少天的剑光已经在林间交织成一片幽蓝的网，张佳乐冷不防想起叶修方才的那句话，突然又是一阵掀桌的冲动。
你妹的！什么叫人多欺负人少？
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己冲黄少天放冷枪么！！！
明明刚才是恨不得炸死黄少天的，可这会儿张佳乐觉得，叶修已经成功地分走了部分的仇恨值。廉耻呢？下限呢？摆出孤独求败杀ji焉用牛刀的架势，一边和人玩空手夺白刃，一边嘱咐自己放黑枪……还敢不敢更不要脸！
“前辈……处境不大妙啊。”看了一会两人过招，邱非有点担忧地说。
安文逸推了推眼镜，格斗或剑术他都不大在行，但他能看出来，面对着无坚不摧的冰雨，叶修在黄少天凌厉的攻势下却是很明显地在一味闪避。
“看剑看剑看剑！”黄少天一边出招一边大呼小叫，“叶修你不是很牛掰么？这一下可厉害了你能不能躲？躲不过去胳膊就断了……哎呀躲过去了，不过下一击更厉害了！拔刀斩！崩山击！上挑！咦？叶修你升官了怎么带着上校肩章？靠靠靠靠不是吧兴欣是有多器重你，上次看见你还是中尉这么快就四级跳了？”
夜晚的森林里，潮shi的空气导声很好，黄少天这几句话，围观的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两个人的身影都在飞速地移动，但定睛细看了一会，几个人都发现他说的没错……
叶修穿着的那件军装上，赫然挂着明晃晃的上校肩章。
张佳乐脑子里“轰”地一声，胆战心惊地扭头看看自己，果然挂着的是中尉军衔。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声“卧槽”，心想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方才两个人摸黑整装，出发的太急，他和叶修竟然把上衣给穿错了。
毁尸灭迹，必然要毁尸灭迹！
张佳乐强作镇定，正想迅速脱掉外衣伪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抬头却顿时万念俱灰。不知什么时候，围观的三个人齐齐把目光转向了自己，三张脸上表情各异，唯有转头的动作无限默契，仿佛心有灵犀。
张佳乐很少脸红。
他是个一点就着的xi,ng格，恼羞成怒的时候挺多，可重点一向是“怒”不是“羞”。方锐认识他挺久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脸红，本来这种时候该上去调戏奚落几句的，但是……
他不敢。
虽说在夜里都看得出张佳乐脸红了，可什么红晕啊羞涩的酡红啊之类的词就别用了，在方锐眼里，张佳乐的脸色简直红得血淋淋的。非要找个形容词的话，血光之灾什么的还合适点。
猥琐流的格调就是能屈能伸能打能跑，方锐看了看张佳乐左手雷右手枪的架势，评估了双方的战斗力，果断放弃了上去撩他两句的念头。
甚至他还往旁边躲了躲，若无其事地拉着安文逸讨论战况“黄少天出剑很快啊，叶修那货被压制住了。”
安文逸脸上抽动了两下，伸手推了推眼镜，内心波澜壮阔乌云盖顶。老实说他现在很希望黄少天在叶修身上戳出两个洞来，这样自己就没心思脑补叶修和张佳乐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用发愁该如何向张新杰汇报了。
在他们两人身边，邱非一语不发地站着，将脊背挺得笔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战成一团的叶修和黄少天，尚带着点稚气脸庞绷得很紧，整个人就像根欲断的弦。
此时幽蓝的剑光已经快到了极致，剑锋挥舞之处，在夜色中留下了鬼魅般的残影。叶修仍在闪躲着，他至今也没被击中，但那样子似乎不像是游刃有余。
“我说你就看着啊？”一个翻滚之后，叶修猛然向四人的方向喊道。
“他喊谁？”安文逸疑惑了一下，随后立刻就明白了。他和方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个人极为默契地离张佳乐更远了一点——后者咬牙切齿的声音连黄少天的呱噪都快盖不住了。
而邱非仍是默默地站着，连头都没有转上一转。
“靠靠靠叶修你喊谁，你是有多卑鄙还想要叫外援？我可是个向导你一个哨兵打不过我难道不该自裁谢罪么？……我先撤了！”
说着“先撤了”，黄少天不退反进，极为凌厉的一道剑气直刺叶修！这一剑又快又狠，叶修也是堪堪避过，剑刃贴着他的颈侧擦了过去。
他这一闪避，右边的脖子和部分肩膀就彻底暴露在黄少天眼前了，黄少天是什么样的眼神？一看见两个青紫的牙印，想也不想就嚷出来了。
“叶修你脖子上那是什么？让狗咬了青一块紫一块的？”
围观的四人离他们有些距离，黑夜里自然看不见叶修身上的痕迹，但是这种境况下，方锐和安文逸简直控制不了自己凶残的想象力。好奇心杀死了猫，安文逸到底还是没控制住，表情扭曲地和方锐一起又看向了张佳乐。
然后他迅速地把头转了回来，感到背上一阵发寒。
“我说小安……”方锐压低了声音，“我怎么觉得张佳乐身上缠绕着一股黑气……”
安文逸还不及回答，那股黑气就已经到了他们眼前，两个人猝然住口，都觉得控制中充满了肃杀之气。张佳乐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抖，心想这货总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你、你还有你，把枪给我。”张佳乐说。
方锐利落地被缴了枪，安文逸则战战兢兢地解下自己的配枪放进张佳乐手里。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张佳乐，而是魂穿进张佳乐身体的韩文清……
邱非默默地将一柄沙漠之鹰递给了张佳乐，他的头低着，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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