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风,似乎连这里的紧张失衡也一起吹走了。
袁朗看着成才的背影越来越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然后他转向正在分组训练s,he击的队员们,大声地呵斥,“速度啊,你们是瞄准还是绣花呢?”
成才才吃过晚饭就躺在床上,觉得骨头像散了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吴哲不让他睡,“这才七点啊,你就打算晚安好梦了?”
“昨天晚上在火车上我一直没睡啊”,成才揉揉眼睛,“回来又训练了大半天,实在是不行了。”
“那你怨谁?队长说让你休息的,你非要跟着练。”
“我不是歇了这么久了嘛,看见枪手痒”,成才打了哈欠,翻身扯了薄被就打算正式睡去。
“唉,别睡啊”,吴哲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拽住成才的胳膊又把他转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我求你了,吴老师”,成才抓着被子,“有啥咱明天再说,行不?”
“不行!”吴哲直接去掰开成才的眼皮,“你还知道叫我老师,考上军校了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你欠下的汇报工作,现在马上进行。”
成才扛不住吴哲折腾,终于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吊着脸在上铺向下俯视他,“汇报啥啊,有啥可汇报的,就是比录取线高了两分,运气好被收了呗。吴老师,我真心谢谢你,但你要是现在能先让我睡觉,我简直就感激不尽了。”
“大恩不言谢啊”,吴哲靠在桌边看他,“你还欠个头没给我磕。”
“吴老师……”这下成才算是清醒些了,他倒也干脆,弯腰避开天花板,直接跪在了上铺,向着地下的吴哲一拜,头贴在床单上。这么保持了两秒才抬起头,“行了吧?”
吴哲吃了一惊,但转眼又反应过来,“这个不算啊,哪儿有跪在别人头顶给人磕头的?”
“算不算都得算”,成才爬起来坐在床边,小腿耷拉在外面,“吴哲,给我杯水喝吧。”
“好么,你就使唤你老师吧”,吴哲嘴上说着,还是去拿了缸子倒水递给成才,“我跟你说正事儿啊。”
“嗯”,成才举着杯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连通知书都没给我看,就直接走了”,吴哲坐在了椅子上,“被分到哪个专业了?”
“和报的一样,特种指挥。”
“噢”,吴哲点点头,“这个专业比较全面,到哪儿都用得上。留在 老a也没问题。”
“嗯”,成才低着头。
“成才,你想好军校毕业了做什么了吗?”
看了看吴哲,成才缓缓地摇头,“说实话,没有。但我想走一步看一步。”
“人得有点儿规划啊,花花,这两天我倒替你想了想”,吴哲一脸严肃,“如果回老a来,特种指挥专业是非常合适的。另外,以你对枪械的兴趣,其实还可以辅修一些基础物理和兵器原理之类的课程,你脑子够用,应该没问题的。”
“哦”,这下成才的表情也认真起来,之前都在纠结别的事情,关于上学本身,倒是真没多想,“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就学呗”,吴哲耸了耸肩,“现在很多研究机构研发新武器,是先要放到部队上试用再做改进修正的,又善于使用武器又懂得构造原理的人,非常重要。就像你练狙击,除了手感,总得算风速、距离等指标一样,懂得原理的人,总能再上一层楼。”
“这样……”成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总之你想想吧”,吴哲把双手撑在膝盖上,“这样学好了也好回来帮我。”
“啊?”成才惊讶地张开嘴。
“实话跟你说,花花”,吴哲盯着他,“这几天大队召集中层开了个会,我作为专业技术人员也列席了。队上的组成结构或许会有调整,为了应对现代化战争,可能会增加专业技术队伍的比例。”
“你是说……”成才皱起了眉头。
“我什么也没说”,吴哲撇撇嘴,“我是说你既然去上学了,就好好努力,多学点儿知识,回来报效祖国!”
“那……三中队会解散么?”。
吴哲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说要解散各中队,是说要调整结构,加入新的编制!”
“那就好,那就好”,成才顿时松了口气,抓着被子又灌下去两口水,“你吓死我了”,然后他又眨了眨眼,“我明白了,锄头,你是在提前挖队长墙角。”
“喂”,吴哲一下子挺直了身板儿,“我是这种人吗?”
成才不语,看着他笑起来。
“我只是在想”,吴哲顿了下,面孔又认真起来,“就像烂人队长和你说的,路很长,你得想好怎么走。你要去上学了,也许会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但是我希望你回来,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老a,还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做下去。”
成才的笑容慢慢褪去,然后他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这么想。”
“那就好”,吴哲叹了口气,“你那天请假,我确实很担心。知道你是去参加战友婚礼,但拿了录取通知也不打声招呼,走的时候脸又那么y沉,我还以为队长和你又发生之前的信任问题了。但我知道你,我想你即使去上学了,应该不会放弃a大队的,对吧?”
成才盯着吴哲,看了一阵,“对不起,吴哲,让你c,ao心了。”
“少来这套”,吴哲一脸嫌弃。
“我说真的”,成才抬头想了想,“我现在大概能明白,当初你跟三多说要在这里安家的心情。我也一直在找这样的地方。”
“那找到了吗?”
“吴哲,我喜欢老a,很喜欢,当初拼了命也要来”,成才的表情十分诚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将来也会继续留在这里。但说真心话,现在,我还没办法像你一样百分之百的确定,这里是要一辈子安家的地方。不过我会尽力的,像你一样,找到足够的理由。”
吴哲盯着成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尽力就好。有要帮忙的尽管说。”
“谢谢吴老师啊”,成才抿起了嘴角,之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和队长没发生什么信任问题,你别瞎想。”
“那就好”,吴哲笑了,“谁让你们之前一个个都神叨叨的,看着就有问题,这两天倒是都正常了”,他站起来伸手拿走了成才的水杯,“行了,该说的说完了,你睡吧。”
“哎……”,成才看着他,“我都被你说清醒了,你命令我睡我就睡啊。”
“嘿”,吴哲皱起了眉,“你不睡咱继续,聊到半夜都行。最好烂人来个半夜ji叫,咱都别睡直接跟着跑375去。”
成才笑起来,赶紧躺下盖上被子,“行了,谢谢吴老师关心我,我睡了啊。”
吴哲没再理他,转过头对着他的s发起飙来。
成才躺下了,却还睁着眼睛,过了半晌,他又开了口,“吴哲,是不是等我回来,你就不在三中队了?”
“嗯”,吴哲继续着他的游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但你放心,我还是在老a,我们还是可以像现在一样,你要是无论如何还想和我住一个宿舍,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去打报告的。”
“谁稀罕和你住一起啊,老大!”成才没好气。
“哎,话不能说这么绝,将来就不能反悔了”,吴哲一副老师派头,“现在我们的同居生活还有十天,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成才没再接话,他忽然又是一阵恍惚。
十天。
有吴哲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在老a的日子,只剩下十天了。
第二天凌晨,袁朗果然不负众望地吹了集合号,撵着一群睡眼惺忪的人,去375看了日出。
一片抱怨声中,只有成才是欢喜的,他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
最后的十天,他希望过得充实些,然后带着对老a满满的记忆,再去探索新鲜的世界。
他几乎一刻不停,所有的训练都拿出了双倍的力气在参与,休息的时间也借了枪,去靶场上练习。
真待筋疲力尽了,他就在a大队的基地里转来转去,看他的喜鹊、他的树,数他的砖。
一切都令人感到安稳愉快,包括袁朗。
这几日与队长的相处,不再有之前的那种不安与压力,又回到了可以称之为正常的状态。
只是有一点,让成才有些介意。
那就是这些天,袁朗一直带着墨镜。
无论是早晨还是晚上、y天下雨或是天晴、是在户外还是去他办公室汇报工作办手续,那副墨镜就像长在他脸上一般,从未摘去。
说起来似乎没什么,可成才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因为他看不到袁朗的眼睛。
微妙的违和感。
就好像队长周身有一种强烈的气场,却被包裹在透明薄膜形成的巨大气泡中,明明可以看得见,却无法真正接触到。
只差一点了,成才想,可是,我就要离开了。
多少会有些沮丧,虽然,只是一点点。
成才不明白自己为何对看清队长有着那么深的执念,但此时也并未感到不妥,在他看来,大概只有这样,他才能将现在的生活看得通透,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成才和许三多去军校报道的前一晚,三中队为他们开了欢送会。
大伙儿热热闹闹地聚餐,然后又抽签表演节目,大家多少都喝了些酒。
人群散去的时候,已经接近熄灯时间。
成才出了食堂的门,小风吹过,微醺的脑袋当下清醒了些,和众人回了宿舍,洗了把脸,他又独自开门下楼去。
想再仔细地看看基地,在最后的这一晚。
c,ao场、靶场、仓库、办公楼,无目的地溜达了一阵后,成才沿着围墙慢跑起来。
三千多米的距离,虽然对他来说倒也不难对付,但毕竟不算太短,且得跑一阵儿。
轻轻迈着步子,成才无目的地四处打量,欢闹过后的心,渐渐空落起来,而后又填入了惆怅。
毕竟,是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了。
还要离开,那些熟悉的人。
虽说多半还是会回来,可依然免不了担忧。
害怕遗忘,也害怕被遗忘。
整个基地的户外,已经没有什么人。
安静的空间里,成才的脚步敲出中速的节奏,持续地响着。
绕过办公楼,高大的皂角树,在黑暗中现出茂美且夸张的轮廓。
树下不远处,一点火星时明时暗,闪出微弱的红光。
是袁朗。
成才放缓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
他知道袁朗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