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想要去看海。
秘境 14
次日早晨,火车离预计到达时间还有一小时,车窗外下起了雨。
离目的地越近,雨势越大。
成才坐在硬座车厢,一宿没睡,此时却依然没什么困意。
他盯着车窗,看着密集的雨滴不断地拍打在玻璃上,绽开,然后被风吹成奇妙的纹理。
窗都紧闭着,可成才却觉得好像闻到了雨水中海的味道。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鸣笛之后,车轮转动的节奏越来越慢,终于停在几拍不太悦耳的刹车声,所有机械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人群吵吵嚷嚷,搬行李下车的杂乱声响。
成才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依然坐在座位上。
他没什么行李,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只一个背包,就扔在在座位下面。
人们排着队、你推我搡地纷纷往下走,待车厢差不多空了,成才才呼出一口气,拎起他的背包站了起来。
走出车门,脚还没落地,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抬头一看,不远处的站台上,薛林提着一把往下滴水的伞,正冲他挥手。
成才忙跑过去,两人单手拥抱了一下,拍了拍对方的背。
脸上都是老友重逢的喜悦,成才先开了口,“好久不见了。这么大的雨,你还来接我,我又不是自己找不到路。”
“老班长来看我,我怎么能不来呢”,薛林伸手想帮他提包,成才挥手拒绝了,直接把背包上了肩。
薛林也不再坚持,而是笑道,“你倒好,我昨天婚礼,你今天来。”
“对不起啊,我出任务才回来,没赶上”,成才有些抱歉, “本来以为来不了了,结果队里给了几天假,我就说来看看吧。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来我就很感谢了”,薛林带着成才走向出站口,“就是不赶巧,这两天都下雨,说是要起台风。”
“台风?”成才一愣。
“昨晚看到的预警信号,还好,只是黄色预警,问题不大,否则交通受影响你都不一定能来。”
“哦”,成才茫然地点点头,对于台风,他确实没什么概念。
“没事儿,台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按这个势头,也许过了这两天就都好了。你打算住几天?”
“我请了五天假,算上路上的时间,应该后天回。”
“这么短啊”,薛林叹道,“也是,部队上有个假不容易,但愿天气能快点儿好起来,我好带你四处转转。”
“不用麻烦你,你还上班呢,我就是来看看你和嫂子,剩下时间我自己四处转转就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丢不了。”
“那可不行,不是认不认识路的问题,好不容易班长来了,好歹我得请一天假陪你。”
两人检了票,走出车站,外面的雨下的正扎实。
成才四处张望,薛林拉着他就往出租车乘车点去。
成才见状急忙拖住他,“不用坐出租了,我们坐公车就好。”
“没关系”,薛林继续走,“我现在也是拿正式工资的人了,出租车咱还坐的起。而且这么大的雨,坐公车倒来倒去,既不方便,两个人也不见得能省到哪儿去。”
见他这么讲,成才也不好再推拒,只好跟上。
两个人在停车点排着队等车,薛林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穿着常服的成才,“还是军装看着顺眼啊。你好像更结实了啊,还瘦了点儿?”
成才也上上下下看了看穿着军绿色短袖t恤的薛林,“你发福了。”
“结婚的男人哪有不发福的?”薛林摸着肚子,“有老婆天天喂着。”
“行,你就显摆吧”,成才乐了。
“哎,说真的”,薛林岔开话题,“你真不打算去住我家?”
“不去,你新婚燕尔的,我去凑什么热闹?”
“好吧”,薛林叹了口气,“反正我家也不在海边,知道你想看海,就按你的要求办吧。”
成才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主要是来看你们的,顺便看海。”
“那是,只是顺便”,薛林略带嘲笑的语气,“就是要求住在海边的旅馆,越近越好,越便宜越好,别的条件一概无所谓。”
成才捶了薛林一拳,没再吭声。
终于排到他们,薛林先一步拉开出租车的门,两人坐了上去。
小镇没多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才十几分钟,车转出一个街区,四周一下开阔起来。
薛林在成才肩膀上拍了一下,“看吧,海。”
成才连忙转头,把脸靠近窗户。
他们正行驶在一条海岸公路上,路边的绿地过去,就是海滩。
下着大雨,窗玻璃是花的,外面的光线也不怎么好,成才只看见一大片灰蓝色,一直延伸到雨雾中视线的尽头。
莫名的激动一下就涌上心头。
想象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终于亲眼看到了。
虽然视线不那么清晰,外面也是不是明亮安宁的天气,可是,这毕竟是向往已久的地方。
成才歪着头,把脸贴在了车窗玻璃上。
薛林笑起来,扯了他一把,“行了,马上到了,下了车慢慢看。”
出租车沿着海岸公路又行驶了一小段,停在了路边。
两人一起下了车,薛林付了钱,撑起雨伞来带成才去他住的地方。
这里倒是处依山傍海的好地方,路的一边是海,另一面是坡度很缓的山丘,沿着坡向上,有许多农家小院建在一起。
这些院子都属于海边的一个渔村,原来家家户户都是靠打鱼为生,近两年爱旅游的人多了,于是很多家就地开了家庭旅馆,供自助旅游的驴友们住宿。
薛林按成才要求的标准,帮忙定了一个农家小院阁楼上的单间,只有8平大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杂物柜,再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洗手间和浴室都是公用的。
房间是简陋了些,却有一扇窗正对着海边,因为是在顶层的高度,没有什么遮挡,看出去大海就在眼前一览无余。
屋子太小,两个人站在里面都转不过身,成才放下了行李,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窗外,就和薛林一起下楼吃午饭。
虽然是大中午,外面的天却越来越黑。
旅馆的老板娘来上菜,c,ao着一口浓重的当地方言说道,“这天气啊,看这样子今天风就过来了。”
薛林闻言,转脸问她,“不是说明后天吗?”
“预报只能听个大概,做不得准”,老板娘顺手从旁边拿来壶茶,“我家里是打鱼的哩,我看没错的。”
薛林和成才互相看了看,薛林把老板娘的意思解释给成才听,然后说道,“真是不巧,本来下午下了班,我们打算请你去家附近吃饭呢,这台风一来,就出不了门了。”
“没关系,不方便就改个时间,反正我得住几天呢”,成才忙挥手表示不介意。
“可你一个人在这儿,台风来了也出不去……”
“真没事儿”,成才抿起嘴笑,“第一次看海就能碰到台风,也算我运气够好,长见识。”
薛林斜眼瞟着他,“也就你能这么想。过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样。”
成才皱眉,“还是哪样?”
“没啥,回头再说,先吃饭吧”,薛林举起了手里的杯子,“来,碰一下。”
吃过饭,薛林问老板娘要了旅馆的电话,就回去上班了。
成才爬回三层顶上的小阁楼,在窗口望着外面。
雨下的细密,海边的浪花也翻得很高,一波又一波地,拍在岸边,也拍在心上,带着催眠的节奏。
成才发了一阵呆,打了个哈欠,奔波了快一整天,这才觉得困顿,于是他决定先去睡一会儿。
人一躺下就着了,睡得迷迷糊糊不辨时间,直到被一阵噪音吵醒。
睁开眼,足有两三分钟,成才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屋里的光线昏暗的像是夜幕将要降临,而噪音则来自于被风吹得不断摇晃的窗户,和被雨水重重敲打的玻璃。
成才拿过床边的手表看了看,才下午四点。
他坐起来翻身下床,走到了窗边。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确实像傍晚,狂风席卷着暴雨,将整个空间充满惨白杂乱的线条,再加上被水冲过的玻璃遮挡视线,眼中的景象一片混沌。
成才试着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顿时犀利的风裹挟着雨水一起冲了进来,身上和地面瞬间就shi了一大片。
赶紧关了窗合上锁扣,成才蹲下抹了抹地面。
然后他有些出神地想,台风,来了吧。
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成才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几阶楼梯,打开侧门,他走到了小楼三层顶的露台上。
刚一出门,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赶紧扶着墙站稳,蹭到露台边,抓住了铁栏杆。
这时再抬起头,眯着眼望去,眼前是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整个世界一片灰暗,乌云压顶、低到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伸展出去,和咆哮的海连在一起。
海也不再灰蓝,而是真正的墨色,剧烈起伏的海面呈现出诡异又带有魔力的纹理。
近一些也看不到海滩,几米高的巨浪,直接冲过沙滩,拍在岸边的公路上。
那条他来时的路,此时完全没有了行驶的车辆,巨大的泛着白色泡沫的浪花,像战场上的炮弹一样,在路面上四处炸开。
浪头褪去的时候,路边的棕榈树才能露出大半的树干,它们被风暴肆意冲击,却还倾斜着苦苦坚持,与地面几乎成为60度角,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腰折断或是直接连根拔起。
成才自己也像那些树一样,被风吹得完全站不稳,要不是紧抓着栏杆,也许随时都会翻倒跌下楼去。
高速的大颗雨滴打在身上生生的疼,衣服在一出来的时候就已shi透,现在则兜起风,不断地往下淌着水。
这就是海。
成才的嘴唇打着哆嗦,自嘲地对自己说,什么安宁,什么宽容,她根本就是狂暴的中心!
可是脚却像那些树木一样生了根,完全挪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