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车?像绪方先生那样的红色小车吗?”佐为兴奋地说,“从前看他驾驶,小亮坐在旁边,很潇洒的样子呢!”
“呃,我可不会买红色的车子。”据说是绪方那台车是由梨子选的颜色……(绪方忍耐到现在也挺不简单的……)
佐为特别期待。“有没有黑白颜色的车子?”
“噗,你以为是斑马吗?”
到了棋院,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停车场。原本早早就停在那里的红色小车,此时却不见踪影。
佐为也留意到了。他与我面面相觑“呐,光,由梨子不会不来了吧?”
我摇头,却也担忧“由梨子只是说说而已吧?”
夏目口中的由梨子,是一个勇敢、不轻易言弃的女孩。想起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抱歉,我指导了由梨子那样久,却不如多年前的夏目了解她。
我和佐为走向对局室。一路上有许多向佐为鞠躬的棋手,佐为不断说“请不必如此”并加以回礼,但不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这种状况。
就连筱田老师也向佐为鞠躬了。这令佐为很是困扰。
“职业棋士考试也是这样,和我对局的大家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有些孩子,还没对局,甚至就发抖着哭了。”
佐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甚至是难过的。他难以消受地揉了揉额头。
“我只想下出最好的棋局,并不希望大家畏惧地坐到棋盘前啊。”
哪怕是职业棋士选拔初赛,佐为旁边总会有高段棋手观战。这对不擅应战的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个挺大的打击。佐为在职业棋士初赛的对手,好像都无法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
“这是他们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休息室里,我对佐为说。我肯定周围的孩子都听见了我的话,毕竟我和佐为都挺引人注目的。
“无法战胜对高手的畏惧,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棋士。”我煞有介事地说。
经过休息室的伊角听见我一本正经地说这话,立刻笑了出来。他温和的笑容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佐为似乎也被我逗笑了,却无法掩饰脸上的一丝不安。
佐为就是这样,总是无法不在意旁人,尤其是对围棋怀有热情的孩子。
对局室里,那些投落在佐为身上的目光,有的是非常坦白的崇拜,有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它们汇聚成某种让佐为、也让我不适的重量,怎么也卸不下来。
我当初不加考虑地公布佐为是sai的消息,是不是做错了?
“你很担心藤原先生吧。”对局铃声起,我回到休息室里。伊角给我端来一杯热茶,“这些日子,辛苦了。”
我向伊角道了谢,呷了一口茶。在伊角面前,总能放轻松下来。
“我怎么会担心佐为?”我嘴硬道,“这世上最不需要担心的家伙就是他。”
伊角笑了。他在我身边坐下“进藤,你这语气,真不像藤原先生的弟子。”
“是没办法才解释成那样的。”
我的脑海里忽然爆出了夏目说的“宠物和饲主的关系”……
“对于我来说,藤原先生出现在职业棋坛,是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伊角的眼里是我熟悉的热情。
“我也这么想。”我叹了一口气,“只是……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看待围棋的眼光,都像我们那么单纯。”
“单纯也好,不单纯也好,围棋上的输赢是分明的。输不是过错,赢就更不是了。”
伊角的声音如泉水般沁入我的心里。
“伊角,我害怕。”我诚实地说,“比我自己考职业围棋时害怕得多。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他……你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但是,忧虑不能使未来更好。倒不如下好眼下的每一盘棋,同时期待藤原先生复出给我们带来的惊喜。”
“你说得对。”我认同地点头,“谢谢你,伊角。”
伊角忽然微微一笑“进藤,这些日子以来,你令我刮目相看不少呢。”
“哦?”
“我没有想到,取得天元头衔的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骄傲。”
开玩笑,每晚被佐为杀得片甲不留,谁还能骄傲起来。我腹诽道。
“对了,和谷一直有个问题。现在我替他一起问你。”
“你问……欸,他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当然不会。只是你总是和藤原先生一起出现,和谷问不出口。”伊角笑道。
“哦?”我顿时好奇,“是和佐为有关的问题咯?”
“是啊。他想问你,很久以前,在网络上sai对zelda说的‘我很强吧’,是不是你打的。”
好你个和谷,这么久了还一直记仇。
“好啦,是我打的。”我痛快地承认道,“佐为那时还不会打字。”他后来还是跟夏目学的。我又补上一句,“和谷不爽就叫他出来揍我,别一直跟我不说话就行。”
离开棋院时,我站在对局室前好一会儿。孩子和成人都跪坐在棋盘前,脸上不约而同都是肃穆的神情。金石之音不绝,仿佛从远古持续到了今天。
那一刻时光如镜倒影,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我,以及在我身后的佐为。
千年不变的日光,照进寂静的室内。尘埃不受限制地飞舞,像银河里的浩瀚星球。其中有几颗,脱离了寻常时空的轨道,落到了侧旁水紫色的长发上。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佐为抬起了头。他向我温柔一笑。怀念的笑颜,带着浮光的暖意。
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来我一路走来,光与影的反射与相投,那些值得铭记的交汇与碰撞,原都只是为了千年后的这一刹那。
佐为,神并不是要你成全我。神要成全的人,是你。
第105章 棋魂特别篇五 最好是
棋魂特别篇五
下午,我去塔矢家的棋会。走到半路,天色又变得阴沉。
“又要下雨了。”我下意识抱怨道,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了……我不由暗暗嘲笑自己。
回不去了。我和佐为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
塔矢家的棋会就在马路对面。隔着斑马线,我远远就看见了塔矢亮,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取周一。尽管他戴着墨镜,但那出众的身形,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
几个等红灯的女生已经一个劲儿地兴奋了。
“喂!快看那边,像不像名取周一?”
“他旁边那个,不就是围棋国手塔矢亮吗?”
“对耶,报纸上说他们是表兄弟!”
“我们快去找名取签名!”
但她们的希望落空了。名取好像要离开了,他交给塔矢一个白色的纸风车,就迈开步伐离开了。
塔矢亮望着名取远去的背影,拿着纸风车,独自伫立在人群之中。素净的黑伞在拥挤的五颜六色中,显得有点寂寞。
我在对面看着,忽然感到陌生。
塔矢抬起头来,就在这一瞬,看到了我。绿灯也在同一时刻亮起。
岁月长河里的我们,好像一直是这样。我向塔矢跑过去,塔矢就站在前方等我。尽管我最后还是站到了他面前,但内心依然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生怕失去他的注目。
“名取来找你?”我看着塔矢手中的纸风车。
“嗯,这是我和名取表哥小时候的约定。有重要的棋局赢了,表哥就送我一支纸风车。”
“难怪。”上次在塔矢家里见到好多。
“等一下,赢了重要的棋局?”我注意到点子上,这时我们并肩走进围棋会所,“这说的难道是王座循环赛?你昨天在名古屋赢了芹泽九段?!”
而我不久前才刚输给芹泽老师,无缘王座循环赛的第三轮。这一局被佐为复盘多次,批我用力过度。
塔矢点了点头。“还有,我升六段了。
“……”这时的感受真复杂,我这个四段该说恭喜吗?
“小子,又被小老师远远甩在身后了呢。”北岛先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进藤,我看了你的比赛,发挥也太不稳定了。”广濑先生也说。
我搔了搔头,无法反驳了。很多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尤其是佐为。
“下棋吧。”塔矢拉开椅子。
我们如往常般下起棋来。
有时候觉得,棋士的荣耀就像烟火,上升、发光,电光泡影一闪,刹那间归于平静。我还是在日复一日地下棋,心情随胜负起伏,与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元,棋盘的正中央,巅峰星位,也意味着回到原点,从头开始吧?
跻身高手之列,翻山越岭后要面对的,是更高的山,还是暗潮汹涌的海?
“不必下了。”不等塔矢下出后一子,我就说,“这一局,再怎么下,我都会输给你一目。”
高手之争,到了官子阶段,管中就可窥豹。
“你中间这一手‘靠’是败招。”塔矢一针见血。
“我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我诚实地检讨,“这一手‘靠’,在当时来看是神来一笔,下到后面才发现,压制了定式的发挥。我想尽办法,想去除这一手带来的阻力,却再也来不及了。””这步棋,没入棋形太深了。”塔矢说,“就像刺一样,彻痛全局。”
“你说得对。”
“你今天倒爽快。”
“我的棋是这样,你呢?”
“我?”
“我先你一步拿到头衔,是你心中的刺吗?”
我这话问得直接,毫不客气,也全无预兆。塔矢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没有不悦,也没有尴尬。只是那一刻,像被雪亮的刀光晃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异常凌厉地虚了一下,像雄狮在骄阳下半眯起双目,准备出击狩猎。
他似笑非笑“最好是。”
我差点儿跳起来,双手猛地握拳,攥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塔矢这段日子取得的优异成绩,让我以为他想证明自己、从未落于人后。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想要炫耀又不甘被他超越的隐秘心情,我问出了这句话。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自作自受,让塔矢又一次狠狠地挑衅了我!
我想,那是因为,塔矢亮没有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