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二 隔绝
夏目特别篇二十二
玲子还在说着什么,夏目都听不到了。
杜若——闻得久了,会丧失看见妖怪的能力。所以,夏目从未听说除妖人用过。
而他,却把这样一种香料,亲自送给了光和佐为……
让光看不见妖怪,与《友人帐》的世界隔绝的,不是别人,正是夏目自己!
少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几乎痛彻心扉。仿佛大盆冰雪兜头倾落,心里大片大片地凉了下去、凉了下去……那里曾被雨夜的那缕金光照亮过、温暖过,可是现在,又熄灭了。
这么多年来,光和夏目艰难地守着各自的秘密。光在亮面前许下承诺却不敢和盘托出;夏目小心翼翼地和田沼、多轨、名取相处,尽量不提及他们看不见、或不认可的部分。
人海茫茫之中,夏目遇见了光。光不仅懂得他的寂寞,还是他心里面的自己。夏目在光身上寄托了太多深厚的情感。如今,他却亲自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隔绝。
夏目的心口已然冰凉。他并不常流泪,可这一瞬间他竟然想发自内心地哭。身子似乎被摇晃,熟悉的呼唤自渺茫的远方传来。
“夏目……夏目……”
和佐为下完一局后,光来房间找夏目。他想细问清楚自己看不见妖怪的原因,却发现少年捏着一面古镜偏过了头,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可又不像普通的睡觉,眉头深锁,面色发白,仿佛魇住一般。
光感到一丝慌乱,摇起他的肩膀来“夏目……夏目……”
窗外暴雨如注,夏目缓缓睁开了那双茶色的眼睛。纯净而透明的凝眸,光在里面看到自己的面孔,像倒影在秋日宁静的湖中。
被那双眼睛看着,光总是感到说不出的安宁。然而,下一个瞬间,倒影却湮然破碎了。夏目眼里凝出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光居然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并不是没有见过夏目的泪水,怎么这时候就特别地不可承受,连带着心里也漫起了茫然的痛,莫名其妙。
“你还好吧?”光咽了一口唾沫,“发生什么——”
轰然一声响雷,强烈的闪电照到窗里,把少年照得周身如水晶透明。夏目猛然站起,抄起装着《友人帐》的背包。这一下来得突然,光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夏目就背对他“砰”地一声拉开纸门,夺门而去。
“夏目——!”光反应过来,也霍然起身,追了出来。却看见门廊上的佐为及时拉住了夏目的手肘。雷声阵阵,天地间大雨磅礴挥落,溅在玄关上的水花沾湿雪白的狩衣广袖,两人趔趄站定在和纸风铃下。
佐为问“贵志,下着那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淅沥雨声里,夏目的声音弱得几乎难以听清。“……我害怕打雷……”
光困惑了“可是,不管你到哪里,都是会打雷的啊。”
夏目侧对着光。他垂着头,脸庞陷落在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那么害怕么?光感到不可思议,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夏目,拉过少年的另一只手,手掌汗津津的,想必是真的害怕。光顿时心中一跳,胸中涌起说不出的怜惜“别怕。”
佐为也说“我吹笛给你听,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
你们不懂。
你们不懂,我宁愿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不愿面对这种荒诞的真相。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寂寞地走下去,也不愿与你渐行渐远而无能为力。
夏目被光拽着回到房间里。光的力气出奇地大,有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光半推着他回到摆着蝴蝶画册的书桌前,摁他坐下。
“你看你,连爸妈留给你的东西也忘记拿。”光装作严厉地说,语气里有一丝不确定的虚浮。
夏目一言不发,只死死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裹着水汽的风扑进窗里,两人的身上都凉津津的。
光六神无主了。“夏目,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夏目只说“没有。”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我。错的那个人,是我。”
“啊?”光没有懂。
夏目却不再说话了,只心灰意冷地趴在了蝴蝶画册上。就连父母的遗物也不能带给他任何温暖。
佐为的笛声在这一刻响起,音色清越明润,莫名地让人安静。夏目感到澎湃的情绪缓缓沉淀了下来。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缕悠悠笛声,像山里的溪涧,流淌到夏目的心里。
其实,细一想想,结果真的那么坏吗?
光之前被妖怪吓到,整个晚上无法跟佐为下棋。夏目自己不也对名取说过,希望他们能心无旁骛地下棋,不要再掺入妖怪的事情中吗?
——措手不及的隔绝,以及,独活。
夏目想起初脂时两人共同的签条,绑在树枝上,落满冰晶,像一只千纸鹤。
如果,这就是神的安排……那就让他承受这寂寞吧。
毕竟这一切,不是别人,是他亲自造就的。
第93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三 我愿了解你
夏目特别篇二十三
不知听佐为吹笛多久,雷声逐渐地停了。夏目枕着蝴蝶画册趴在桌上,心绪渐渐平静。肩膀被谁覆上一层面料,灯光熄灭,纸门被拉上。
“夏目睡着了。佐为,我们下棋吧。”
笛声停了,夏目也陷入黑暗。是那样原始而寂寥的黑,仿佛鸿蒙之初。他飘荡在宇宙,是连亿万星辰都不如的渺小尘埃。迢遥的地方有闪闪烁烁的粼光。
如果星光也有声音,想必会是如此,啪、啪、啪……清亮利落,像金戈玉石相击。在每个叩落的当下,凝成晶砾,他伸手握住,每一粒都有缘起缘灭的流转,但半秒后冰雪融化,握住的只余虚空。
手却在下一刻被坚实地握住,手背感受到掌心的温热,手指交叠,他触到厚实的茧。
“好像有一点点发热……睡一觉就好了……为妖怪的事太伤神了吧……这家伙怎么总是这样……”
紧接着,耳边依稀传来一线低缓温柔的征询“贵志,到光那里去睡,好吗?”声如拂柳晨风。
“算了,别叫醒他,我背他去吧。”
所有感官上的知觉都飘飘渺渺。夏目想,这一定是梦。如果不是,又怎会温暖如斯。
他听到《友人帐》的纸页簌簌掀动的声音,空阔地一声两声,熟悉到灵魂深处。眼帘里有炫目的金光,薄薄的雪白在光线里一悠一晃。
夏目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居然被裹在三层被褥里,怪不得那么热,热到额上布满了涔涔汗水。白帘飘飞,窗外有绚烂晨光。
光躺在他的旁边,穿着黑色运动衣,脸朝下趴在交叠的手肘上。手肘下压着的,居然是摊开的《友人帐》。
嗌,进藤君,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友人帐》当抱枕?
光这种大大咧咧地趴着的姿势,让夏目忍不住担心《友人帐》被压坏。夏目小心翼翼地捉住《友人帐》竹绿色封皮的装订结,想悄悄把它从光手肘下抽出。
可是,光怎么连睡着时力气都这么大,居然怎么也抽不出《友人帐》?
夏目咳了一声“进藤君,你已经醒了吧。”
光没有反应,手臂肌肉暗暗绷紧。
“喂,进藤君,别装睡了。”
“……”
“还装睡?”
“……”
“进藤君,你信不信,我力气一定比你大。”
光似乎做梦般地咕哝了一声“不信。”还翻了个身。
夏目顿时好气又好笑“我可要来真的了,受伤了别怪我啊。”
光刚想学塔矢亮的语气说“就凭你?”没想到手掌下被劲力一冲,光本能地发力捉住,于是在两股劲力冲撞之下,只听“铮”的一声,竹绿色封皮上老旧的装订线断裂,《友人帐》的封皮与纸页瞬间散架。又刚好有风从窗外扑来。里头写满妖怪名字的宝贵纸页漫天飞舞,像一片片雪白的纸蝴蝶。
光和夏目都石化了。
半秒之后,床上的两人才反应过来,同时“啊”地一声大叫,从被褥里跳起,挥舞着手臂去回收漫天纷飞的纸页。
“注意不要损坏这些纸!损坏了妖怪也会受伤的啊!”
“知道了,啧,都怪你,抢什么抢!”
“进藤君,你装睡还说我噢?”
“谁叫你说你力气比我大!”
“明明力气就是比你大……”
“夏目贵志。”一捶枕头,“等一下扳手劲看看谁会赢。”
“不扳不扳,”手忙脚乱地捉住飞舞的纸页,“要赶快弄好《友人帐》,如果弄丢了可怎么办啊啊啊啊——”
听到声响赶来的佐为一直在笑。
绘扇咚地两下,敲上两个小家伙的头。“你们两个,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雨后初晴。和纸风铃发出伶仃一声,微风里有木叶清润的香气,雨水顺着叶脉疏疏滑落。清澈高远的天空下,有鸽群拍打着翅膀飞过。
是夏目从未见过的代镇清晨。
“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喝过小米粥后,佐为卡哇伊地歪了歪头,看着两个少年手忙脚乱地跪在房间里整理纸页。
夏目忙说“不用不用。”又想起来,“今天有和棋士约好下棋吗?”据光说,每天都有人要求约佐为下棋,排期已挤得满满当当,直到夏季职业选拔考试初赛。
光那时还说,除了他自己,佐为每天只和两个人下棋,无论低段高段,只为了呈现出最好的棋局。
夏目问的是佐为,回答的却是光“今天,伊角、和谷会来。”又对夏目解释道,“他们是我在棋院里最要好的朋友。”
光说“佐为,你去准备棋局吧。”对于佐为来说,没有事情比棋局重要,光比了个大拇指,一把揽过夏目的肩膀(后者的脸顿时害羞地一红),“我和夏目能搞定的!”
一个小时之后,从《友人帐》里散出来的纸页终于集齐,整整齐齐地叠好,和竹绿色的封皮一起放在了夏目膝上。幸好没有损坏,只是装订线裂开而已。
“对不起,夏目你别生气啦。”光不住说。
“好啦好啦,原谅你了。”夏目煞有介事地说,又在意地问,“进藤君,你现在还能看到《友人帐》里的名字吗?”
光的表情黯淡下来。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在我眼里,只是一堆白纸了。”
果然不能看到了啊。
昨晚的悲哀再次苏醒。夏目低下头去,覆上《友人帐》笔划蜿蜒的纸页,叹息。
从今以后,在光面前,也不能提及妖怪的事情了。
“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分分明明。”光坚定地说,“只是我看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