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算了吧,叶修琢磨着,人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除了配合演戏,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孙翔定了定神,问“你来这儿谈事?”
无怪乎孙翔这么问,相比孙翔随意的穿着,叶修的打扮实在是有些“隆重”—— 一整套西装,臂间还搭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优雅而精整,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便来吃一顿晚饭的。
叶修含糊其辞“差不多吧。”
“哦,那不打扰你了。”孙翔点点头,看起来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呆,这么一句简短的寒暄已经可以作为结束语了,他毫不犹豫地说“回见。”
叶修略一颔首“再见。”
心中却通透得很,他们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和必要了。
等相亲对象从卫生间出来,叶修刚要往外走,前台的收银员急声叫住了他“先生!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先生的信用卡落这儿了,刚看您和他聊天来着,您是他的朋友吗?”
叶修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戏剧,不禁好笑,孙翔这是有多着急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拿。
叶修没有回答正面是否是朋友这个问题,直接掏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通讯录里,孙翔的号码第一次被翻出来。面对这串毫无印象的数字,叶修心不在焉地想,想不到最后是在这种场合用上了。
接到叶修的电话,孙翔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叶修说明原委,想着距离孙翔离开也有一阵了,结果他电话都还没挂,孙翔就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两人分别保持着通话的姿态,互相看了几秒钟。
叶修收起手机“这么快?”
“啊?……嗯。”对于叶修身边突然出现的女人,孙翔明显愣了愣,快速扫一眼,上前接过信用卡。
女人好奇地问叶修“这位是?”
“以前荣耀里的……”叶修把同事两个字吞回去“一个后辈。”
“这样……”女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友好地朝孙翔打招呼“你好啊。”
孙翔回了一句你好,语气一般,听得出没有想要继续交谈的欲望,但还算有礼貌。
叶修指看孙翔手上的外卖袋子“怎么还没走?”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还有几分不近人情,但叶修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开口,本来就半生不熟的气氛会更难受。
孙翔吸了吸鼻子“等车。”他的声音有些哑,脸部的红色从两颊集中的部分开始蔓到耳廓,鼻尖红得尤其厉害,看来是冻得不轻。
叶修皱眉“你家司机呢?”
“……没让司机来。”孙翔闪开了目光。
叶修心一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被他忽略了。
叶修旁边的女人突然道“叶修,你送……送你朋友回去吧,蓉蓉刚跟我说她就在楼上的商场,我们也挺久没见面了,我去找她说说话。”
叶修还没说什么,孙翔先拒绝了“用不着。”
……
其实于情于理,孙翔的拒绝都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他说话的口气,又硬又冷,特别不给人面子。
勉强支撑的气氛顿时兜不住了,女人无措地看着叶修,神情颇为尴尬,仿佛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叶修朝她安慰地笑笑,温和地说“那行,你去找人吧,咱们晚点再联系。”
等女人走了,孙翔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修“你有病啊,还真让人家走?”
叶修披上大衣,慢条斯理地系扣子,不动声色道“去车上再说。”
“说了不用。”孙翔不耐烦地转身要走。
叶修终于脸一沉,快步上前,拉住孙翔的胳膊。
孙翔蓦然一僵,又惊又怒,正要发飙,一转头却对上一双深沉犀利的眼睛。
“别闹。”叶修稍稍放松手臂,嗓音低沉“我们好好谈谈。”
08
孙翔系好安全带,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然后闭上眼靠着座椅,再也不出声了。
叶修也不逼他,车厢里安静蔓延,只有车辆前行的轰鸣和呼啸声。
开了一段路,叶修板着方向盘往右转,目光也顺势瞥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你都解决好了?”
孙翔没有回应。
随着车辆驶入弯道,叶修扳正方向盘,直视前方,平静道“说话。”
过了十几秒钟,孙翔冷冷地回“好了。”
叶修对孙翔的口气不以为意“怎么不和我说?”
“不是你说的尊重我的意见。”孙翔不耐烦地扯了下安全带“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在告诉我的前提下。”
“忘了。”
叶修皱起眉头。
孙翔这副软硬不吃、冥顽不灵,还拒人千里之外的恶劣态度,让他想起多年前孙翔刚进嘉世的样子。
叶修深呼吸一口,突然很好奇照孙哲平说的,孙翔恋爱经验那么丰富,他究竟是怎么和人处对象的?该不会就是这么个样子吧?谁受得了。
不过,叶修转念一想,孙翔对着讨厌的人——比如他,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对着喜欢的人,说不定怎么可劲儿黏糊撒娇呢。
想到那个画面,叶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面的路堵了起来,车子排成一条长龙。叶修踩下刹车,逐渐减速,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缓缓道“孙翔,你不高兴,我能理解。但你也知道我那晚醉得不轻,好像还是被你那杯彻底弄晕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发生这种事,不仅对你,对我来说也是个麻烦,但再麻烦也要解决不是?所以我说,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
孙翔沉默了会,嘴角一勾,冷笑道“你都说是麻烦了,那不就得了。我帮你解决了不是很好吗,你他妈还啰嗦什么。”
叶修没想到这么掏心窝子的一番话也能被孙翔捉住把柄,哭笑不得“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我也有责任,我会承担,你没必要一个人……”
“不用了。”孙翔干脆地打断。
叶修挺莫名其妙的,他隐约感觉到,孙翔的情绪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一种极速的转变,之前主要是焦躁不耐,而现在,更多的是阴沉冷漠。
可这小子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心底那份微妙的不对劲变得更清晰,却也更摸不着头脑。
思索片刻,无果,叶修只得无奈地表示“行,既然你都处理好,也过了这么久,确实没我什么事儿了。”想了想,叶修又说“如果你需要的只是我离你远点,行,等把你送到酒店,以后我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行吧。今晚这种情况总不是我能控制的吧。”
“嗯。”孙翔恹恹地应了一声,似乎彻底失去了和叶修交流的兴趣。
车内重归安静。叶修专心致志开车,观察着前方的路况。车子在狭窄的缝隙间走走停停,还有许多车见缝插针地岔道,惹得车鸣不断,让人心烦意乱。
几分钟后,孙翔忽地睁开眼,啪一声安全带“靠边停一下。”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难耐的急促,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叶修惊讶地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孙翔阴晴不定地望着前方几乎停滞的车流,右手死死扣紧在车把上,青筋凸起,手背一层薄薄的皮肤被撑得紧紧的。
叶修只能想出一种可能“你想上厕所?”
孙翔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这确实是个尴尬事儿,叶修不问了。
几乎过了将近一刻钟,叶修才寻得个空当,迅速扳动方向盘,当机立断穿过去,把车停在路边。
车还没停稳,孙翔就飞快打开车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
“喂小心……”叶修阻止的话才说到一半,孙翔那亡命奔逃的架势令他眼皮一跳,脑海中劈过一个念头。
他神情一凛,喃喃自语“不会吧。”一边飞快解开安全带,快步下车。
孙翔直接冲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旁,一手撑着树干,弯腰低头,干呕几下,哇地吐了出来。
……
叶修才走了两步,猛地停下来,看着几米开外那狼狈呕吐的背影,太阳穴突突直跳。
先前所有的不对劲都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答案。
09
叶修在原地站了三四秒钟,又折身回到车上,拿了一盒纸巾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朝孙翔走去。
孙翔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只能呕出清水了。他佝偻着腰,埋着头。树上挂了不少灯饰,光影迷离,映在他低垂的侧脸上。
叶修看孙翔缓得差不多了,递过去纸巾和矿泉水“好点儿了吗?”
孙翔直起身,接过纸和矿泉水,漱了个口,一擦嘴,说“不好意思,有点晕车。之后不用你送了,我自个儿走走。”
叶修看着孙翔,唇角快速勾了一下,简直气笑了“你说什么?”
“晕车啊。堵得这么厉害,我不坐你车了,反正也不远了,我走回去就行。”孙翔指指路边的黑色奔驰,神色如常“但你不可能不要车吧。那就这样,拜。”说完转身欲走。
叶修抬手拉住孙翔的胳膊,嘴边的弧度完全收了起来“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从头顶流泻而下光由橘红转为紫蓝,冷调的光色让孙翔的脸显出几分瓷器般的苍白。
叶修紧盯着孙翔,斑斓的光在他眼眸深处汇聚流转,他缓缓地道“孙翔,我们真的得好好谈谈。”
半小时后,叶修带着孙翔回到自己家中。
一开门,孙翔连鞋子都等不及换便闪身冲进屋内,一路跑一路按亮沿途的灯,跌跌撞撞跑错了好几个房间,才终于找对了卫生间。
很快,压抑的干呕声再度传出,在满室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修关了门,慢吞吞地换好鞋,一边往里走一边脱大衣和西装,挂在玄关尽头的衣架上。
他关了几盏用不着开的灯,绕着客厅转了几圈,顺手从口袋里摸出烟,可刚抽出一支放进嘴里,点打火机的手忽然一顿,火苗闪了一闪,终究没有凑近烟头。
几分钟后,等孙翔从卫生间出来,叶修已经坐在餐桌的一侧,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柠檬水,饭店打包的食物也已分盘装好。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椅子边还摆了一双拖鞋。
“刚查的,柠檬水,可以喝。”叶修把水杯朝对面推过去。
孙翔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修仰起头,淡淡道“还没折腾够?”
孙翔的喉结滑动了两下,上前半步,端起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再把杯子重重放回去,一抹嘴“谈吧。”
叶修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孙翔“你先把羽绒服脱了。”
孙翔俊脸一沉“够了吧,有这个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