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宁除了在东宫做太子詹士,身上还有御史的职位,有对皇帝风闻奏事的权利。
赵国公一家,也就是长孙无忌一家占据长安西城诸多良田的事情,他前一阵子就有所耳闻。
于志宁对房遗爱深深鞠了一躬,以致歉意。
房遗爱和太子一怔。
李承乾突然感到好笑,又对于志宁另眼相看,他是讨厌他,可论个人品行,于志宁是没毛病的,他家……太子去过,真的算是“一贫如洗”,于志宁夏天可不同别人家,能用上冰消暑,冬日里据说还得了冻疮。
太子觉得这话应该不假,于志宁做人正派,执拗的有些苛刻,他对自己也是苛刻,这倒是和张玄素等世家出身的人不大相同。
虽然于家也并非寒门,但于志宁本人从小生长环境却不是那么如意的,否则也不会在钱财方面短手,但这人位居高位,却不失本心,家资依然与以往仿佛。
太子思绪一闪,这边的房遗爱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帮着太子怼于志宁不是一两次了,每次都把这个老头气得二佛出世,只差中风瘫痪了。
“于詹士客气了,我就是一纨绔子,可当不得你夸奖。”房遗爱说完有点后悔,真没嘲讽的意思。
果不其然,于志宁听后,神情更加羞惭,想起自己“识人不明”,讷讷道“还请驸马谅则个……”
于志宁说完这话,又请教房遗爱可有对土地兼并之事的解决办法。
太子李承乾欲阻止房遗爱碰这个马蜂窝,可房遗爱一点不体会他的关爱,竟然嘴角翘起,神情略带得意的对于志宁道“这还不简单——只要摊丁入亩便成!”
“……摊丁入亩?”于志宁也只是一问,却没想到房遗爱肚子里有料。他细细体味嘴里的这个四个字,念了几遍后,于志宁眼睛顿时亮起——
“何谓摊丁入亩?”他问。
房遗爱心里这个得意啊,以前瞧不上自己的人如今对自己俯首有礼,于志宁客气请教,一直眼巴巴看着房遗爱,房遗爱更加得意炫耀了。
“就是取消丁税——”丁税就是人头税,自汉代以来,一直有人头税,徭役也是论户论人分配,小民生计一直很艰难。“……并统一只征收田赋。”
房遗爱想到了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和在这个基础上延伸的雍正时期采用的摊丁入亩法,开始滔滔不绝、毫不保留的一顿唾沫横飞。
于志宁听得如痴如醉。
最后,他上前就要靠近房遗爱,吓得房遗爱往后退。
于志宁激动地握住房遗爱的双手,呼道“驸马大才,我当为圣人举荐。你当为户部尚书——”
李承乾早就让赵德子清空屋内的无关宫人了,此时见于志宁紧握住房遗爱的双手,不由皱眉。
他上前格挡开,分开二人,并扭头对于志宁道“于师的话过了,他年轻历浅,二郎在东宫于我更有进益。”
竟是不同意于志宁的提议。
于志宁并不是蠢笨的,他只是xi,ng格执拗,并不是傻,知道太子对他挖墙角的行为不满了。
此时他早不认为房遗爱会带坏太子,看看他之前的提议。
李承乾见这两人态度,无力的叹气,拧眉道“于师和你,万万不可取朝堂上轻易提起这‘摊丁入亩’。”
“为何?”于志宁忍不住激动高声。“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事!太子殿下!”
“……为了房遗爱的人头!”李承乾低声怒道。
他若是不直白些,这两人都不警醒。
闻言,于志宁的眉头皱起,倒是沉重沉思起来,而反倒是房遗爱这时候也不知道以往的趋利避害的xi,ng子哪里去了,居然脖子一梗,对李承乾大小声,甚至有丝责怪的味道,说“太子,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这事虽难,但总需要有人去解决它。所以,我来!”
他竟是一副献祭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李承乾脸色不好看,眯着眼睛冷哼道“房遗爱,你说你是君子吗?”
房遗爱闻听后眨了眨眼,他“呃”了一声,回忆了一下,他从前的往事,除了最近做了点好事,但“坏事”也没少做,好像算不上君子。
他憋屈道“殿下,我改了!我是个好人!”
李承乾挑眉,他不信房遗爱会是个“君子”、“好人”。
当然,他不否定,房遗爱最近是做了几件好事。
李承乾手里握有房遗爱最近行事的情报,另外更加严格监控了纥干承基等人,包括上次泄露了活字印刷信息给魏王的j,i,an细。
“浪子回头金不换!”于志宁突然为房遗爱说话,“房驸马从前行事是张狂些,但想来还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信你是个坦荡荡的君子!”
于志宁的眼神很鼓励。
房遗爱非常“感动”对方的看好。
他小唇角微微勾起,得意地瞅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对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李承乾啼笑皆非,但他坚决不同意他们去圣人面前或者朝臣面前提着“摊丁入亩”的事情。
“若是再提,驱逐东宫。”李承乾放下狠话。
两人这才沉默,毕竟李承乾是主子,大唐第二尊贵之人。
房遗爱嘟囔了一句——“谁稀罕呐”。
惹得李承乾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房遗爱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假装很正经,然后转移话题,提议道“那长孙家的事……”
“我必然弹劾赵国公!他身为外戚,更应该严守本分,岂能恶意兼并周围平民土地。”于志宁战斗力破强的要拿出早先调查处的证据。
“这是长安城内最近放高利贷利息最重的几家——”他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太子和房遗爱观看。
他刚刚来此也是要禀告太子这事,不管太子同意不同意,作为御史,他都要禀明圣上,民间高利贷盛行的危害!
此时太极宫,皇帝李世民身边的总管太监欲言又止,李世民批完奏折,终于停下笔,然后发现了他的异常。
“有何事?”
“……”那总管太监摇头,“圣人,小人无事。”
“岂可欺君?”李世民皱眉,呷了一口茶水润了喉,让其别吞吞吐吐。
“……回圣人话,是最近后宫有一条事关太子的……流言——”
“流言?”李世民听了很重视,撂下茶碗,荡的里面的茶水jian出。
事关太子,一国储君,又是他最爱的嫡长子,李世民当然警觉。
“……是太子……和房驸马……两人争夺一个貌美小宦官……那日……”那太监的声音略微尖细——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声音在甘露宫的偏殿书房内响起,陈慕之走过来的时候听闻。
他眼睛微微低阖,脚步却没停,叩门而进。
李世民见是他,挥手让刚刚说完话的太监退下。
“慕之,太子和驸马与宦官‘嬉戏’这事,怎么不见你禀告?!”
李世民震怒,咬牙切齿换了一个词“嬉戏”。
在之前宦官的流言消息里,三人“白日宣 y ”的事情仿佛都被人瞧见个真切。
陈慕之声音清冽,不疾不徐地道“圣人相信这个?”他抬眸与李世民对视,眼神不见卑弱,反而有些不惧之意。
……
半晌,李世民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最后,他胳膊一抬,还不小心扫落了笔筒,里面的大小湖笔纷纷落地。
一支甚至滚到陈慕之的脚前尖。
“你去传太子来。”李世民闷声道,然后又急声命令,“让房遗爱也滚过来——”
陈慕之低头不语,听着他吩咐。
“至于那个小宦官……你看着办。”李世民冷哼,眸子里厉色幽幽。
第40章 拯救称心房二
陈慕之领命而去, 甘露宫后殿的晋王李治此时却凝神沉思。
东宫之中,太子李承乾这边来人,赵德子低语了几句,说是晋王手底下的人到访, 有要事传达。
等李承乾听了晋王送过来的消息, 他脸色冷凝,淡淡瞥了一眼在书房外门口站着守岗的称心。
称心自然是会研墨, 做个书童的本分是尽够的, 但赵德子发现一个现象, 只有房驸马来这里时,太子才会尽情使唤称心,让称心忙的团团转。
对此赵德子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只是刚刚听晋王那边出来的“消息”,都让赵德子这个没根的太监都觉得荒唐!
——他的主子,尊贵的太子殿下, 怎么可能会“ y 乱”后宫?!
不过, 赵德子心里存疑的是, 太子是很久没临幸东宫后宅侍候的人。
这也甚是奇怪的一件事。
赵德子越思考越不敢深想下去。
李承乾收到消息,让赵德子去典膳局找房遗爱。
房遗爱这些日子官复原职,还管着他那一摊,但太子詹士于志宁已经私下跟他建议, 让太子提拔房遗爱——房驸马有大才啊!
于志宁恨不得直接让房遗爱当他的副手, 当东宫的太子少詹。
这个职位只在三品的太子詹士之下, 也就是东宫除了太子和太子詹士于志宁, 房遗爱是三把手,而且很多事情于志宁并没有ji,ng力面面俱到,他也只是听个汇总,部分ji,ng力他还在朝堂上。
所以,东宫的太子少詹若是得了太子和太子詹士的信任,权利可以很大!
江山代代出人才,于志宁觉得自己老了,是时候该培养人才了,太子也需要人支持和劝导。
于志宁已经感受到了,太子住的东宫离太极宫太近,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很多事情,太子并不能去做。
例如,类似像魏王那样招揽世人或寒门人才,出入王府自由,很是方便行事。
加上皇帝宠爱,不仅不同意让嫡次子去就藩,还对魏王上次厚重,种种”暗示”之下,部分想投机的朝臣们都有摇摆的倾向,有的甚至已经暗中投向魏王的阵营——若知道李世民也是嫡次子上位。
于志宁不敢再思考下去,他认为太子虽然不够完美,但太子对治国还是很有想法,是个聪慧可调教的,否则之前他也不可能对太子高要求,虽然最近他已经在反思自己和张玄素等人教导的方法是不是有问题。
太子的ru娘曾经说过的话在于志宁脑海中浮现——她曾说他们对太子太过苛刻,太子已经不是孩童了……从前他从没当回事情。
房遗爱好像曾经当面也指责过这个问题。
于志宁对房遗爱改观后,对他曾经的话开始反复琢磨了几次,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于志宁对房遗爱的看重,房遗爱是不知道的。典膳局里,他吃完厨子们进上来的美食,吧嗒吧嗒下嘴巴,唇上还有一抹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