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锋镝被他啄了几下,手背都出了血,这般异常,就是黑衣剑少这个与它接触最少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它是不是想告诉你什么?”
解锋镝顿时反应了过来,放开了灿金的鸟儿,站起身就往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停下,整个人站住不动。
黑衣剑少忽然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赤龙影看着解锋镝“麒麟星,需要我去天月勾峰看看吗?”
他才问出口,苍鹰就出现在了大堂入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给了解锋镝两封信,一封破了口,一封有些鼓。
这是屈世途托我带给你的,苍鹰在心中道。
解锋镝点点头,先将破了口的信打开,那封信很长,信上写满了字,依稀还能看见晕染墨色的泪痕,字迹越到后面越乱。
解锋镝的目光在第三页上停了很久,像定住了似的,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手有些发抖。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一下,自嘲般苦笑。
笑过之后,他打开了第二封信,信里除了一张写了“狩”字的纸片,还有个沁凉入骨的白色流苏。
那流苏黑衣剑少不识得,他从不在意陌生人的装扮,但除他之外,其他人都识得。
燎宇凤忧道“这不是史艳文身上的吗?他……”
“在狩宇族。”解锋镝将那个“狩”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麒麟星,”黑衣剑少语气怪异,“我们可以去救师尊了吗?”
解锋面具耳侧的紫珠轻轻一晃,他将流苏挂在自己身上,道“……救,当然要救,事不宜迟,趁幽界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救出前辈的最好时机。”
他这样说,黑衣剑少怔了怔,之后语气反而越加怪异“那史艳文呢?”
“先救前辈,”解锋镝道,“事分轻重缓急,狩宇族旸帝对艳文印象不错,又与其并无仇怨,想来不会为难于他。救出前辈后,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多谢。”
“不必,却尘思,黑衣,我们走吧,时间不等人。”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芭蕉。
跻身如木,弃识想于体外,留招式于躯体。
如流风霁月,无轨无迹无可捉摸,迷眼幻神,远比轮回,近同生死;又如霞姿惊鸿,灵动随心,举止难仿,可远观不可亵玩,稳住下盘,倾肢体无定无相。
静心,活性。
咚!
鱼跃出水,青石落湖,溅起的薄幕剔透晶莹,再如莲花盛开,淅沥作响。
下雨了。
合掌收功,史艳文迎面感受着沁人的雨滴。
“不错,”佛者道,“这套心法出于佛乡,并不高深,虽也有人另辟蹊径反静入动,又以静练动,但成功者寥寥无几,你确实很有天分。”
史艳文回身看向佛者,水榭平台上纱络渐静,湖中莲台下还勾着那支芦笛,水草没有被流动的波澜带走,反而越加紧缚莲台。
他笑了笑,雨水尽去“动静相宜,自来如此,艳文不过有幸得前辈指导,自然比之旁人要轻易得多。”
佛者摇头,道“你近日心绪不宁。”
“前辈何出此言?”
“此地雨水渐多。”
史艳文一怔,稍露歉意“抱歉,是艳文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了前辈修行。”
“我并无此意,”佛者审视着史艳文的脸色,“只是想告诉你,栉风沐雨,违心而动,只能得苦果。”
佛者仍是没有放弃劝说,史艳文哑然失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前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艳文已是不得不为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将仗义送回九界,他并不属于苦境,久待无益。”
“你要与他同回?”佛者问。
史艳文摇摇头,“我不瞒前辈,艳文此身很难回去,就算回去,也难长存。”
“我并不反对你回去,因缘血亲,出家人也无法舍弃,但……”佛者叹息,“你为何不肯向素还真坦言?”
“前辈,既然艳文已知将来没有好结果,何苦让他为了伤怀?到底,将来恩情两清,彼此生死无碍,也落得干净。”
“……唉。”
“前辈不必为我叹息,究竟艳文也不是甘于宿命之人,未来或有转机也未可知。艳文此次叨扰前辈,其实是想向前辈打听一件事。”
“何事?”
“此事缘由说来话长,要从九界时说起。九界中有一道域,道分阴阳,然净从秽生,阴域有净莲长成,周围尝有恶孽阴魅出没。那日,素还真……”
……
“晚辈想问,我要如何,才能在不损伤素还真身魂的情况下,取出净莲?”
佛者久久无言,史艳文便静心等待。
逾刻后,佛者道“若一页书没料错,在解锋镝重生时,净莲应该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
“前辈之意,是无法取出?”
“有,”佛者看着他,无悲无喜,却有探究,“你,应该知道。”
他是知道,可他怎么能用那个方法?
史艳文眉头紧锁,指甲轻轻掐着手心,半晌,又松懈了下来,无奈地闭眼“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只有这个方法,”佛者背过拂尘,慢慢道,“对素还真来说,”
刚闭上的眼再度睁开,史艳文对佛者轻笑,真心赞道“前辈不愧是大智慧者,艳文自叹弗如。”
三言两语就能看破他的打算,这样看来,他当初将人请来幻境的举动,实在是太正确不过。
佛者却作不语,缓缓将眼睛闭上。
史艳文转身,就要离开。
“不后悔吗?”佛者突然问道。
“后悔……曾经,建木也这样问过我。”
——然大悲菩萨虽不证佛身,而世间称佛者众,独身行万法,轮回生死以劫度量,尔无轮回,当真不悔?
——亲朋散尽,无人悼念,不悔?
——苦多乐少,半生坎坷,不悔?
“你如何答?”
“艳文当初深陷聚魂庄的仇恨之中,恨不能渡尽怨憎,自然不悔。现在……现在还是不悔,只是有些遗憾。”
“……你去吧。”
“是。”
然尤以遗憾为最,旁者皆算不得苦楚,史艳文睁开眼,只是这遗憾,留在自己身上便罢,何必让他人也遗憾呢?
“什么时辰了?”史艳文望向天空。
“子时一刻,”皇旸耿日笑道,“阁下可想清楚了?可愿入狩宇族?”
史艳文扬了扬嘴角,道“艳文有私心难了,只怕此身,难逃人世。”
“因为解锋镝?”
“旸帝英明。”
第76章 浮雪 七十一
这章……涉及肉汤,建议看微博花绮人
第77章 浮雪 七十二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岂不知人之情感,最受不得压制。
越是压制,越是解意,心里的伤越深。
史艳文心情不好。
他素来淡然,那张年轻的脸上除了笑容和皱眉,极少会出现别的情绪,他不教别人察觉他的痛苦,也不教别人看到他过于欢乐,永远有一层看不见的纱将他与不动城阻隔起来。
所以,这枚明显的拒绝和不愉,实在难得。
只是他不说,旁的人也不好问,距离之间的衡量,永远把握在史艳文手中。
他不肯让人关心和靠近,任你如何注目,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转而,只能向解锋镝打听。
解锋镝带着麒麟面具也看不出什么,除了对史艳文说话时小心些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声音沉了些,倒真像个“魔城城主。”
苍鹰交了封信给解锋镝就站在观星台看史艳文,解锋镝看完信,也跟着站在他身边,远远望着史艳文。
不多时,就见史艳文静默的身影一动,墙角宽大的石梯上爬上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短短一日,这孩子竟比昨日又高上一截,屈世途也不知从哪里搜罗出来的衣服,倒是合身。
史艳文笑了两下,一弯腰又将人抱了起来,逗着人玩,可也不知那孩子说了什么,反把史艳文逗乐了,顺手就刮了刮那孩子的鼻子。
晌午的阳光在他身后泼洒,他单单站在那里,温暖明晰的笑容就能剥去早春的凉意,丝丝缕缕的焦躁笼统地都归于一点寂静,让人安心。
过了片刻,又见银豹走了上去,史艳文笑容霎时掩了下去,谦和有礼地点了个头。
银豹似是说了几句闲话,又走了下去。
史艳文再度恢复成静默之态,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好像方才的动静与他无关,自己只是不小心从旁观者的角度插了一脚,最终还是要回归到旁观者的位置上。
“唉。”他这样,很累。
解锋镝也知道他很累,可没办法,史艳文做下了决定,是很难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