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肯乖乖听他的话……
素还真突然站了起来,手掌突兀地拍在一侧栏杆上,揉着额头叹息,“彼是来处来,自该去处去。”
他在想什么?实在是罪过。
却尘思自默画中抬起头,几滴黑墨甩在了纸面,连成了一串看不见光亮的星星,好在并没有对画有多大影响,素还真是极为自律之人,不待他提醒,已经回过了神,“抱歉,你画好了?”
“嗯,”却尘思将画递给他,“虽然天色微暗,但想来应是此般模样没错。”
素还真接过画,只看了一眼,又惊又寒,画中之地与他所料并未相异,可,如果真是这个地方,那就未免太奇怪了。若真是这个地方,若却尘思看见的画面没错,那至少说明在史艳文被封印的记忆里,他并不是生活在聚魂庄的,或者,不是一直生活在那里。
而结合初次见面时史艳文所言,他也的确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那座遍布荆棘的山峰必然还藏有秘密,还需托人一探才好。
若那是史艳文的曾经,那是不是说明,他早已经记了起来?只是,又被人以秘法封印,连他都不能窥到端倪。
史艳文第二日醒来时只见却尘思,素还真仍有要事待办,而却尘思暂且留此看管鹤白丁。史艳文没问昨日在推松岩发生何事,料到自己那一倒头必然会出变故,所幸几人倒是全身而退,只是赮毕钵罗追着幽魂一去无踪,也不知是否安然。
却尘思愁容满面,史艳文也不多加打扰,问了素还真的去处便离开了琉璃仙境,临走前再次改头换面,去看了看盘膝闭目的蹈足,见他不屑交谈,史艳文便觉得好笑。
“他这样,反让我觉得是自己做了坏事一般。”
却尘思连忙解释,“好友自来如此,史、施主不必在意。”
史艳文地把玩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却尘思,直教人容色尴尬才道,“那艳文就先告辞了。”
却尘思暗松口气,“一路小心。”
史艳文下了山,又在琉璃仙境四周转悠两圈,确认无人才慢慢远去,不回不动城,也没有去找素还真,而是再去了推松岩四处查看,崇真三誓昨夜不敌败走,残余的痕迹并不多,但能透漏的信息却不少。
推松岩曾为素还真的居所,其中阵法自然只有他知晓,麒麟星出现的这般及时,若说巧合也未免太过,可惜功败垂成,没能将人都拿下。
不过仅凭一个地方,要推断素还真与魔城之主有所关联就太过牵强了,而且,与妖邪之人围杀佛门子弟,道门也不好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这个“走路都成问题的人”行动格外敏捷,没过五日,史艳文就在晚间密林中截住了他。
折扇半遮下巴,史艳文目光如炬,“素贤人,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素还真从容不迫地点头,然而先开口的却是齐天变,站在素还真面前如临大敌,显然上一次的经历让他将史艳文当成了心怀不轨之人,“又是你!”
与面对真实的史艳文时,态度可谓天差地别,史艳文觉得有趣,便顺水推舟接了下去,“齐小兄弟,数日不见,书生可是甚为想念。”
齐天变浑身恶寒,当即抽出了齐天棍,“你你你你你,虽然你眼光不错,但我喜欢的可是女人!”
史艳文两撇小胡子轻抽,同样起了一身恶寒,却忍住了异样,步步逼近,“书生饱读圣贤,又岂会饥不择食?齐小兄弟莫要误会啊。”
齐天变脸色变了几变,想发怒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憋得脸红,终究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素还真在后边冒出半个头,看好戏似地盯着他,既不帮忙也不说话,史艳文便主动停下调笑,正色打起商量,“齐小兄弟切莫冲动,书生只是想寻素贤人商量事情而已。”
齐天变还是一副护雏的模样,干净的眼里除了怀疑还是怀疑,“如果是史艳文的事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
史艳文心思快速转了两圈,“昨日书生行于山间,见前方有幽潭十里,桃花夹案,殿宇高阁,飞瀑流泉,是流觞曲水,吞吐云溪的绝佳避世之所,晚间皓月之光映照松间,正是赋诗交心的好时候——”
“打住!”齐天变越听越不对劲,面色几乎称得上是诡异,“你究竟要说什么?”
“哦,”史艳文折扇翻转,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书生是来借人的。”
“借人?”
……
“你这是强盗行径!是绑架勒索!你枉读圣贤之书!”齐天变气急败坏,看着史艳文推着轮椅慢慢远去的背影不停咬牙。
史艳文大笑几声,“欸,在下只是顺便邀请素贤人去赏风月而已,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放心,时候到了,书生自会将人送回的。”
素还真仍旧不语。
至于史艳文说的那地方纯属胡诌。
前面没有桃花,倒是绿茵遍野,铺青叠翠;也没有殿宇,只有一座破败的矮亭,少许岁月气息能可聊为一观;更没有瀑布幽潭,小水坑倒是有两个,还是前两日下雨时敲打出来的。
素还真并未在这里发现有人驻足过的痕迹,史艳文却说他在这待了一天,“舍利子的效果有所减弱,似是弦首有意为之,你可有想起什么?”
史艳文拿着扇子半开半阖,不动声色,“不曾。”
素还真走到近前,压住总是安静不下来的扇子,迫使人不得不抬头看他,“当真没有想起什么?”
“你很担心?”史艳文目中闪过戏谑,“难不成是怕书生一走了之,舍不得了?”
素还真挑眉,史艳文换了张脸,连性格也有所不同了,总让他应对不及,这样可不妙,十分不妙。
史艳文见他无言以对,嘴角一扬便想把扇子抽回,只是没想到素还真动作更快,完全是趁人不备,下手十分干净利落。史艳文只觉得下颌被人捏了一下,指甲贴着皮肤刮过的速度很快,那张略显猥琐的假脸便被撕了下来,他只来得及眨两下眼睛,“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很公平。”
史艳文眯起眼睛,眸中闪过厉色,看起来心情不佳,“素贤人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莫气,素某只是对那张脸有些不习惯罢了,”素还真并不将他的薄怒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人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你找我应该是有正事才对。”
史艳文偏过头,倏尔又转过来,波澜不惊,风度依旧。
“我想,请你入梦。”
“为何选在今天。”
“今日是八月十五。”
素还真看他良久,突然神色一动,忍不住上前,抑不住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开来,“为何要我和你一起?”
史艳文似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总比艳文孤身要好得多……而且,没有你素贤人的帮忙,我要如何在封印镇压的情况下变出一个正气山庄?”
素还真眨了眨眼,顺手施了个结界散开,将草地上的身影全数隐去,轻笑道,“那就走吧。”
盘坐于矮亭地面,史艳文取下额饰闭上眼睛,感觉那人手指的气息在眉间一点,任由意识随着睡意缓缓消失,不带任何抵抗。
史艳文真的对他很放心,素还真留存嘴角的笑意却因此收了回去。
他扶着盘膝之人侧躺在地,以己手作枕,草色青青作毯,无边星辰作盖,素还真仍旧替他将头发散开,自己则安安静静地躺在对面,将些许恪人的青草逐一掐断。
寂静无声的结界里,温热的呼吸在耳边轻拂,莲香充溢于结界,好像独出于世外的小小世界。
“……倘或记忆全回,你还会给我机会靠近吗?”
时间大概也快到了吧?素还真合上双眼,凝聚心神,再睁眼,薄雾深处,庄重的山庄影子若隐若现,门口站着一个雪白长衫的君子,见他出现,长舒口气。
“你来迟了,艳文还当你又要失约。”
“哈,因为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回家好几天了,但是电脑坏了,今天刚买了新电脑,所以更新慢了几天,久等了啊。
第24章 浮雪 二十四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素还真从不认为史艳文是个毫无心机之人,只是从没想过这份心机会一再用到他身上。
可事实如此,是他大意,同样的失误,同样的人,同样没被识破的狡猾。
无事微吟,会心微笑,逢场微醉。
可惜素还真不能喝酒,史艳文只能一人独酌,又不能全然醉去,饮到半醉半醒意识尚算清晰的时候,才拉着一曲终了的素还真四处闲看。
他指着前院的海棠笑称花无百日红,在这梦境倒是可以;又拿着角落里的扫帚,告诉他记忆中银燕扫洒的样子认真如同对敌,十分可爱;然后回到书房慢慢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有些小孩子的鞋袜衣裳,他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都是小空的才对。
素还真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任他带着自己四处翻看。
有些地方还记得样子,有些地方只记得小物件,有的房子一半是空的,一半是乱的。到了后院居然凭空冒出了天允山的石碑,石碑前又莫名流出泉水,未几又浮现巨大的山洞在旁边隔断泉流,几个不相干的场景就这样被东拼西凑杂糅在了一起。
看起来毫无美感,反而诡异非常,史艳文盯着石碑看了许久,笑道,“我好像记错了,这石碑旁边是不是有快不大的石头?这山洞又是哪里来的?”
素还真无言,他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梦境,有所混乱也是应该。
史艳文说完又反应了过来,是了,素还真又没去过九界,他怎么能知道呢?自嘲一句醉了,史艳文又不甘愿拉着素还真沿着绵远的高墙走着,像在找什么东西,走着走着却被草藤一绊,差点摔倒在地,素还真想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紧抿双唇在墙上执拗地逡巡探查。
素还真顿在原处,史艳文没有察觉,将之当成了空气。
到第二圈的时候,史艳文才悠悠叹息,“我好像记得,这墙上有人写了字,但忘了是谁写的,写了什么,你知道——”
史艳文再次闭了口,他又忘了,这里不是九界,素还真没去过九界,他怎么能知道呢?
我知道。
素还真贴着墙壁站着,嘴巴几不可见地上下微动,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目光锁在院中零落的酒坛子上,“你喝醉了。”
史艳文回头看他,终于觉察自己忽略了他,又一味让人承受自己诉出的苦闷,便带着歉意走到他面前,“你想不想,去艳文的房间看看?”
“好。”
两人便慢慢挪到史艳文的房间,快到的时候素还真却停了下来,对旁边突然出现的房间皱起了眉,这间房门上可着双鱼道纹,和左右两侧都不大一样。
史艳文拉不动他,自己反而被扯的踉跄,“我只记得这扇门,里面四壁空空,无甚可观,你想进去?说不定里面是无边深渊也未可知。”
素还真细看门扉片刻,到底没进去,进了旁边的屋子,这才是史艳文的卧房,里面朴素的很,书案笔墨、茶几矮榻、云窗屏风,力图去繁就简,也算大方绝俗,适合清修。
桌上的画倒颇具风骨。
史艳文见他看了许久,上前查看,却道不出所以然,素还真将画卷好前又多看了两眼,道,“画虽好,若不挂在墙上让人欣赏,其价值便无人知晓,千里马还要伯乐才能惊世啊。”
“既然如此,那你又将它卷上作甚?”
“素某只是觉得,它不该在这间屋子。”
史艳文点头,“确实,毕竟这只是一场梦。”
“……”你到底记起了多少?
梦境的变化总是不符合常理,史艳文眨眼便能令斗转星移,顷刻后已是夜半。
史艳文坚持不住,白日里喝了太多酒,真到倒下的时候又不愿意,半个身子都倚在素还真身上,视线冷淡而又饱含希冀,“我想,再待久些,可以吗?”
素还真不懂他为何要征得自己的同意,但还是答应了,只是让他在院中的长木椅上躺着,不要乱走,自己去取些泉水来替他醒酒。
“醒酒?”史艳文忽然使劲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近前,醉意迷蒙的眼神中还藏着些看不清的东西,“为何?”
“你若是醉的不省人事,这片梦境便失了支持,只怕立刻就要醒来。”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失去意识,这片梦境便会继续维持?”
“是。”
“……”史艳文继续往下拉,几近危险的距离,无论从哪方面而言。
素还真心漏掉一拍,连忙仰头,惟恐重蹈覆辙,用了不小力道才将手掰开,史艳文似乎怕他反悔,指节泛白都不肯松手。素还真无奈,只好用力压着他的手,又道,“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