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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廿五史·俱摩罗天 第27节

作者:太史婆 字数:12475 更新:2022-01-09 00:55:36

    全冠清一颗心都跳成了一个儿,强作镇定,去看脚下的路径。他那秀才之名也非幸致,颇通九宫八卦阵法,然而不论直行,斜进,左转,右绕,几次下来,大汗淋漓,肩头都湿了一片。月光穿过树梢,落在他都变作灰白之色的脸上,一侧目间,身边树干上亦是灰白一片,却是自己削下树皮所做的标记。原来几次来回,他只是兜了一个圈子,活生生地,又回到原地来了!

    要知寻常阵图如何繁复,若认准一方,只依左手或右手转弯,耐着性子,总能转得出来。这山中路径却非一般,若自高空下瞰,其形近于后世阿拉伯数字之“8”字。任你如何左转右转,到得头来,仍在原地。全冠清又如何能认?心中只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喊叫得一声,叫声又哑又涩,被夜风一吹,尽都散了。这十方秀才仍是困在山林之中,寻也寻不到,走也走不出。

    ==================

    慕容复身子一晃,猛然伸手撑在一边石壁上,方才立住了身形。指尖一冷,又是一热,石面粗粝坚硬,都深深刺进了指甲缝隙里去。

    他身前身后空旷一片,山风呼啸,隐隐回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屋,四阿飞檐,作寝殿之制,却是山陵地宫所建的入口。他在青州为卢氏兴兵计,自非一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却是当真只剩了一人。只听风中瑟瑟连声,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连同一只撑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发颤。这一刻夜将过半,弦月渐沉,残余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脸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触目惊心起来。

    人?甚么人?

    慕容复猝然回头,夜风尖啸,直如哀鸣。喀剌剌一声巨响,一株大树如斧斫般自中而断。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溅起了半天来高。原本老木横生的藩篱之处硬生生现出了一个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风声卷荡,犹自不息,正是萧峰。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2

    萧峰到青州城时已是初更,四门早闭,城墙脚下却有全冠清等做下的丐帮标记。旁人不识,如何瞒得过前任帮主?他乌骓马快,到这山中不过比丐帮众人迟了片刻,萧峰听华赫艮说过此地,入山后一觉有异,并不去寻路,却纵身跃上当地最高的一株大树之巅,举首眺望。

    月色半暝,天际斗柄北指,北极星遥遥可见。萧峰听华赫艮说时,便想到此地司南无用,地下定是埋有磁石之类。而高处下望,山势隐约可辩,但见东北方峰峦起伏,有一脉远远地伸展开去,黑幢幢似有山谷在内,若说藏得下一座王陵,必当在彼。当下不管有路无路,认着方向,起身便行。

    这法子说来简单,但若常人这等直行,不过几步,便要叫山壁树篱挡路,生生困死在了那里。饶是萧峰要在此硬辟一条通路出来,也费了半日工夫。只是慕容复毒伤在身,一路行来极慢。却正在此时此地,叫他两人撞在了一处。

    慕容复便身边无一人在,也断不许自己失态,何况此刻见了萧峰?人影入眼那一刹那,扶着石壁的那只手猛向身后一负,背脊一挺,另一只手已在自己胸口膻中穴点了下去。膻中乃人身气海,一受外力,经脉俱震,整个人激凌凌一震,已然立直了身躯。但见如箓竹,如玉树,方才的摇摇欲坠竟似只是个幻象。脸庞上苍白之色,不过天边残月投来的余光,连唇瓣叫他自己咬得狠了,都浮起了一层异样的殷红。双目直视着萧峰,却还微微一笑,颔首为礼,便甚么世家贵胄在此,也挑不出半分的错处来。

    萧峰一言未发,跨到他身前四尺,立定了脚步,便那般不远不近地凝视着他。月光自飞檐后斜射过来,将翼角的影子长长地横在两人中间,只闻风声呼哨,一阵阵掀起两个人衣袍衫角,毕剥作声。

    这阵沉默并不甚长,但在慕容复,却如是日夜更迭,星辰轮换。他身上那十香软筋散缓解甚慢,到此时内力复原不过一二分,行到此地已是极限,何况极限之上强运经脉,那便如饮鸩止渴,引刀自割。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似都被撕做了两半,一半立在当地,一半沉在万里之外、另一个北地深冬的冰水下面。只有一股鲜血气息狂翻乱涌,还是热的,只等着他一开口,就要热辣辣冲口而出了。

    只听萧峰沉声道“雁门开关,放辽军南下,是你的一手所设,是也不是?”

    慕容复暗咬舌尖,压住了又要冲上来的那股血气,平平地道“是。”

    萧峰道“辽国大军既出,你已和那耶律乙辛连做一线,便要……夺了国中的权柄,甚或如同当日楚王,再挑动一场内乱出来,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道“想必宋军中也不止一个雁门。一旦交兵,两败俱伤,你坐收渔翁之利,便要天下大乱,兴复你的大燕了,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大笑道“好,痛快!”笑声干涩,几不可辩。停了一停,缓缓地又道“今日我若问你,如何挡得住这场天下大乱,你愿答,还是不愿?”

    慕容复唇边竟又微微一笑,道“若是不愿,你便如何?”

    萧峰不答,只听喀喀作响,骨节发白,都自他握得死紧的双拳上一棱一棱绽了出来。

    慕容复陡然放声大笑,直笑得声嘶力竭,眼中都见了泪光。哑声道“我在灵州说过,那时你若取了我性命,便是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到了今天,却已晚了!宋国辽国此战必起,纵然你武功盖世,也休想挡得他两国二十万大军!萧峰!萧峰!你要杀我么?哈哈哈,我不得亲手复国也罢,但有了这场天下大乱,慕容复九泉之下堂堂正正,也能见得我慕容氏列祖列宗了!”

    月光骤暗,上弦月已有一半没入了夜空,最后几丝月光投在萧峰脸上,若明若暗,只见双目泛红,一片血色。这段沉默却比方才短暂得多,劲风忽起,萧峰右掌一抬,劈手便抓慕容复肩头。

    慕容复说话之时,胸口喉头早已一片火烫,那股腥甜之意仿佛是活了,一阵阵便要直窜上来。只凭着心中一念“决不能在他面前倒下!”方能立在当地。但掌风骤起,武者本能应激,瞬间亦已抬起手来,向外便挡。

    两人手臂只虚虚一触,慕容复立觉萧峰并未运得内力,一触之际,立时变招。这般以快打快,与他武功所长大相径庭。此时刻却无心力能去思考,萧峰如此之快,也留不下时间与他思考。两个人相去数尺,呼吸相闻,使的都是近身的小擒拿手。不过数次呼吸的工夫,勾、挡、切、抹,倏分倏合,骤发骤止,已交过了十七八招。慕容复实是将全身最后一分精力都逼了出来,眼中飞絮狂舞,一片片残月光发狂也似摇曳晃动,萧峰的人影已成了模模糊糊、光怪陆离的一团。一招略慢,萧峰反掌带过,已勾住了他臂腕。一步踏上,正在慕容复身后。跟着右臂疾转,借着勾带之势猛然环过,竟将慕容复整个人连着双臂,一只手牢牢地箍在了自己身前!

    高手过招,若到这般躯体相贴,简直便迹近无赖。慕容复万想不到萧峰竟有此举,大惊之下,只喝了一声“……你!”声音嘶哑,竭力便挣。然而休说他身上伤势,便是完好无损,又哪里敌得过萧峰的力气?那条手臂横在胸前,便如百炼精钢,硬生生嵌进了他躯干骨血里去。格格连声,周身骨骼一阵阵作响,只听萧峰声音近在耳畔,便如少室山上声声剧痛,冷冷地说道“你何不穿红?一身赤色,才对得起天下血流成河的大志,是么!”左手一抬,嗤地一声,便将他胸前衣衫撕裂了开来。

    萧峰见慕容复时已觉不对,只是他身上黑衣不露血迹,无从断定。这时衣衫一裂,几幅碎布随风卷起,掠过那石屋檐口,远远飞散了开去。露出胸口肌肤一线滴沥,血迹都成深黑,衬着那具毫无血色的躯体,刺眼之极。萧峰一震,他怀中之人亦一震,猛地全身剧颤,嘶声道“萧峰……!”最后一丝月光正在天边隐没,夜色骤沉,天昏地暗。慕容复眼前一黑,那股腥甜自胸中直冲上来,便已人事不知。

    萧峰闻得那血腥气辛辣刺鼻,昏暗中也不及再看,左手双指一并,指力吐出,便在慕容复胸前伤处刺了下去。这一下力凝指尖,真气锋锐不下利刃,伤口立时血肉外翻。同时右掌覆上他前心大穴,劲力疾吐疾收,刹时间迫得血脉逆流,嗤的一声,一股浓黑的血流自伤口迸出,溅出数尺来远,隐约夹着光点一闪,却是那支毒针。这地下并无草木,血流溅在砂土之间,嗤啦作响,想见毒性之烈。萧峰抱起人来,大步走入那间石屋,双掌贴上慕容复胸口,将内力向他体内绵绵不绝地送了过去。

    慕容复毒伤之中强逆经脉,而数月殚精竭虑,无一日夜安稳合过双眼。白发之生,不过为此,今夜这支毒针,便似赤红的铁条上泼了一盆冷水,人都要活活断作了两段。便以萧峰功力,此时要强行将他真气运转十二周天,也非片刻可行。四野寂寂,寒风回荡,在石屋外阵阵卷过。风声中汗水淋淋漓漓,都自萧峰额角鬓边一滴滴滚落了下来。

    不知许久,萧峰睁开眼来,长长吐了一口气,肩头胸口湿漉漉地,已浸透了一片。却听门缝间山风透入,震得蓬蓬作响。抬眼一掠,室中空空荡荡,只南侧一座似是祭台之属,便伸手扯下自己外袍裹着慕容复,将人放在上面躺了。忽地一愣,只见几点昏黄光芒投在地下,黑影幢幢,不住跳动,这石屋内原来早有灯火,方才心有所注,竟然不觉。凝目看时,目光倏地便是一冷。但见那壁上长明灯不知是何机括,此夜已过了数个时辰,却无一盏熄灭。吴长风所说燕子坞书信“加了灯油”云云,只怕便是此地。那祭台后石阶重叠,半边破损,长长地伸向地下。便取下一只灯烛照了道路,跨步向下行去。

    这石阶既长且陡,却无什么青苔水渍,萧峰跨下最后一阶,赫见眼前一条墓道,石室穹顶一个连着一个,黑洞洞、阴沉沉,兀然立在两边,那点火光只照得出数步,数步之外,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声无息,似无尽头。萧峰何等神勇,竟看得背上冷汗潜生。火光照耀之处,那地上壁上长长地无数划痕。伸手一拂,便知是金属利器所致。则此墓确曾有大批兵甲在内,慕容复口中那二十万大军,黄雀在后的大乱之计,却原来,当真并不是他的虚言!

    萧峰猛然一声长笑,石室震荡,回声不绝。灯火焰震得一跳,便已熄了。萧峰反手掷下,头也不回,大步跨上地面,向外便走。

    事至于今,他既救了慕容复性命,便是仁至义尽。便萧远山慕容博亲身在此,也没第二句话好说。此刻只差一步,便要跨出了石室门外去。落在门上的手掌忽地一颤,这一步尚未跨出,顿了一顿,竟还是回过头来,向室中昏迷不醒的人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灯火摇曳,陡见慕容复脸庞惨白。火光明明是昏黄之色,照在他脸上,却如落雪覆盖,白沙掩埋,半分暖色也不复见。唯一看得出这并不是个死人的,只有他一双长眉愈蹙愈紧,嘴唇发颤,连着整个人都发起了抖来。好似是人冷到极点,发了噩梦,在那梦里见到了什么极可怕,极骇人,便他一生也不愿再见的东西。猛然又是一阵剧烈颤抖,一线猩红滴落唇畔,好似一直梗在喉头的那声叫喊却终于迸出了口来。只听他嘶声叫道

    “……娘!!”

    人在母体之中怀胎十月,一朝落生,又是母亲抱持爱抚,哺育长大。便什么英雄豪杰在病痛时呼唤娘亲,都不过人情之常。然而慕容复这一声明明叫的是娘,声音嘶哑,又尖,又涩,竟是说不出的凄厉。若不是亲眼看着他,亲耳听他叫出这个字来,只怕还要以为他梦中见的,是什么可怖已极的妖魔鬼怪。而这世间即便真有妖魔,又怎能叫南慕容怕到这般?一声出口,萧峰竟叫他惊得一震,猛地转回了身来。门边到祭台不过数步,这数步之间,便见他唇边血痕洇染,一片狼藉,还在一声一声地叫道“娘……!大燕……我……我都……记得的!刺青,那刺青……不要!!”

    萧峰一步踏上,握住了他的手臂。但觉手心冰冷黏腻,哪里又是活人躯体的感觉。只一低头,清清楚楚见到他左臂之上那个刺青,虽不认得,隐隐约约,却已猜得到了,正是一个鲜卑文的“燕”字!

    灯花爆裂,啪地一跳,光影重重叠叠,在两个人身上晃动不休。萧峰已然一把扯开身上剩余的那件衣衫,真力鼓荡,天下至阳刚内劲到处,身躯骤如火烫。一只手抱起慕容复来,一手将衣衫在后裹住了他,双臂一回,便将这具冰冷颤抖的躯体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长明灯火光摇摇,明晦不已,照上了萧峰如山岩磐石一般,赤裸着的颈项背脊。他胸前那具身躯已停住了颤抖,活人肌肤的温度,便从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处的肩头、手臂,胸膛间透了过来。一丝痒意悄悄拂过,又轻,又细,却是垂落在他身上,慕容复散下来的发丝。

    萧峰微微一颤,方才透骨冰寒贴上身来,他一动也不曾稍动,这时不由自主,却是颤了。只听怀中人低低呼吸之声,并不再作呓语,身躯微侧,便要将他抱了开去。但两个人躯体离开数寸,许是突来的一丝凉意,慕容复喉间一颤,低低逸出了一丝呻吟。声音又干又哑,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若不是两人实在离得太近,听也未必听得到。萧峰一惊,伸手按上腕脉,一面侧过了头,要去听他呼吸。这一侧首,耳鬓正在慕容复唇边,呼吸一丝一丝,吹在了脸颊鬓发上,只听他双唇中轻轻地道

    “兄长……”

    慕容复看见自己走在一座园子里。

    那园中朱亭高柳,曲廊凌波,处处熟悉无比,慕容复却想不起是什么地方。只是一步步地走去,穿廊过院,始终听不到一声人声笑语,好似除他一人,便再没有人在。他隐约觉得并不是如此,好似明明有许多人在,应当都近在身边。然而究竟是谁,又在哪里?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听到风过清波,水面荷叶沙沙作响,不知什么地方,忽地传来了一声鸟鸣。

    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从慕容复眼前飘了过去,雾气渐散,他便见到了一个孩子,不过六七岁年纪,双手中捧着一只小小的雀儿。那鸟并不怕人,在手上跳了几跳,低头去啄了啄他指尖。那孩子怕痒,咯咯笑了起来,雀儿便歪了头瞧他,两双乌溜溜的眼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真似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

    慕容复只觉自己也笑了起来,为什么会笑?他也不知。只见那孩子捧着雀儿向前跑去,那一边回廊朱栏,有个宫装妇人正倚在那里,孩子奔了过去,欢声叫道“娘!娘!”

    慕容复猛地收住了脚步。那妇人转过头来,正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却冷冰冰穿过了他身躯,远远向外投去,好似根本没有他这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那孩子却已奔到母亲身边,高高将那雀儿举了起来,叫道“娘,就是它。你答允过的,我读好了书,练会了那套剑法,便可以养它了,是不是?”

    那妇人微笑道“是啊。”伸手捉起那雀儿来,抚了抚它头顶的羽毛,道“果然可爱。”

    慕容复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喉咙,想要喊叫,却叫不出声。他伸出手去,却碰不到那孩子。那片白茫茫的雾气不知从哪里又冒了上来,一层一层,缠住了他的手指。叫他只能那般看着,只见那妇人手指一紧,几点鲜红的血珠从指缝冒出,啪地一声,死掉的雀儿便掉在地下,鲜血滴落,染开了一片小小的殷红。

    妇人低下头来,淡淡地道“复儿,你记着了。”

    如果这里还有人在,还有另一双活人的眼睛,也许便能看到那个孩子和慕容复一模一样惨白的脸庞,黑幽幽的,睁得大大的眼睛。然而他的母亲看着他,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既不高声,也没有发怒,便那般平平静静,一字一字地道“你但有所爱,旁人便有机可乘。轻信于人,那人便能轻轻易易算计了你。慕容氏心中只有一个大燕天下,什么心爱之物,亲爱之人,只消沾了这个“爱”字,便统统不可放在心上。你,记得了么?”

    那片白雾忽然翻涌起来,滚滚浮荡,一片片地蔓延开去。死鸟,鲜血,连着那一对母子一起消失,都看不到了。他坠在这没有尽头的雾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片白色之中,冰冷透骨,无边无际。

    然而有一只手拉住了他。从那个方向,好似有光射了过来。

    那只手那般的热,热得火烫,好像在什么地方,也曾经这样拉住过他的。

    是在哪里?又是……谁呢?

    慕容复张开了口,他听见自己终于叫出了声来,那声音正在轻轻地道

    “兄长……”

    慕容复睁开眼来,灯火光芒落在他眼睑上,摇摇晃晃,晕开了一个又一个光圈。便在那光的后面,伸手可及,正是萧峰的双眼。他二人相识两载,相处只得数月,然而不论何年何月,不论他脑中思想,还是亲眼所见,从来从来,都没有在萧峰眼中见过这样的光芒。

    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鲜血淋漓,受了伤的狼!

    这辩才无碍的慕容公子,竟然愣了,一个字,一声呼唤也发不出来。火热的气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在身上,忽然一阵摇晃,冷意透过,却是就要抽身而起,离自己而去了。

    慕容复猛地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便要自肩头上松开的,萧峰那一只臂膀。

    所谓“忘形”,总得有形有相,而后能忘。然而慕容复这一瞬间又哪里是忘,竟是连想,连脑中心中一个念头,都再也不曾有过。原来并不要什么文韬武略,矢志坚心,一个活人的身体,自己便能动转起来的。他抓着萧峰那只手曾在石壁上刺伤过,这时指尖煞白,血珠一滴一点又渗了出来,却不觉疼,那片火烫炽热的气息就在那里,要将他这只手,这一个人都烧起来了!

    萧峰全身都起了一阵极可怕的震颤,微微别过头去,灯火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眼睛,声音哑到了极处,几乎已不是喉头胸腔中能发出来的,一字一顿地道“冤家……放手!”

    生,老,病,死。

    爱别离。

    怨憎会。

    求不得。

    没有谁放手,也没有谁再说话。有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唤,也在那些猛然压在一处的嘴唇,唇上绽裂开来,又腥又甜的鲜血味道中消失了。

    啪啦一声,衣袍跌在地下,一盏灯在扬起的风中晃得一晃,静悄悄地灭了。余下几点灯火却还在烧着,两条纠缠的黑影天旋地转,长长地投在了壁上地上。喘息声、摸索声、撞击声、呻吟声,一声一声,满室回荡。而在那座石室之外,长风烈烈,天穹高悬,正是无日无月,黎明之前至黑暗的那一刻辰光。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3

    段誉等得了萧峰之命,日夜轮替,紧紧盯着了雁门并南京城中的消息。一连数日甚是平静,那雁门守军只是寻常操练,并不见有异样的秣马厉兵之举;南京信中虽道耶律洪基在加紧地催促战备,但巴天石等熟习军务,都知辽主亲征之军不下十万,以此军备观之,待到出兵,少说也在半月以上。众人不由略松了一口气。当此之时,只消辽兵不动,多上一天,转圜的机会便多一分。再有半个月工夫,足够等到萧峰回来,宋国之中又有了防范,这场胜负便难说了。

    段誉虚竹为防身份外泄,只扮作寻常客商,在析津府南的县城中候着。十来日皆无变故,本来绷得极紧的心绪也松了几分。这日天色将晚,正听朱丹臣说些辽夏政事,忽闻窗外飒地风起,听去还在数里之外,然而尖声刺耳,竟如割面。他二人都是天下第一等功力,一听便知是轻功高手全力狂奔的动静,急忙一起纵出门外,人未落地,便见巴天石如脱弦箭般一道疾射而来。他身列三公,向来事事精明强干,此刻却是衣袍散乱,大汗淋漓,面上都现了青白之色,一把抓住两人手臂,连个尊称也不及唤,嘶声叫道“南京城中的辽军……出兵了!”

    段誉虚竹大吃一惊,同声道“什么?!”段誉急道“前日明明还见他备战未完,怎会今日……!”巴天石喘息不住,狠命透了一口气,又道“今日刚过卯时,辽帝宫中突然下旨,全城都被他大军封了!臣想了无数法子,也出不得城门,到这时候,只怕辽军已过了大房山,都到了蔚州境内……臣听得城中传言说,昨日半夜突有密使入宫,只怕雁门那边……”

    方说到“雁门”二字,猛听又一阵脚步急促混乱,有名丐帮弟子直冲进来。说是冲进,其实倒是踉踉跄跄跌了进来,但见面无人色,一交栽倒,站不起身。虚竹忙在他背上连拍两掌,内力到处,那弟子双眼一睁,哑声叫道“段公子!虚竹先生!雁门……出大事了!”

    虚竹只觉此人气息紊乱,不知是多久不眠不休赶过来的,掌下又加了几分内力,撑着他一口气说道“雁门……守将府里,半夜来了个刺客,口口声声,自称甚么大内的高手。几千兵丁都挡不住,最后发了神臂弓,才惊走了他。那守将只道宋主已晓得了他勾当,惊得慌了,当夜便派人去与……辽国皇帝送信。那厮又好生奸猾,用了许多人马故布疑阵,我等兄弟忙了半夜,只拦下几个假的,那……那真使者,却叫他奔到南京去了!”

    众人一齐变色,这才知辽帝出兵之由。然而稍一细想,心头惊疑却似潮水般涌了上来,当日萧峰曾道“辽军不出,不可轻动!”大理并灵鹫宫属下都已奉了严命,断无此举。而此时距南京劫狱不过廿日,丐帮少林尚无音信,只怕宋主对此事知与不知,都未可言,哪里来的大内高手?便以虚竹之不通世务,也想到了那刺客在这当口大喇喇地现身,分明便是煽风引火,打草惊蛇,大战当前,焉有是理!互相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之色,脱口道“那个刺客……是哪里来的?”

    那丐帮弟子得了虚竹相扶,好容易直起身来,听这一问,突地脸色发青,喃喃地道“那人身法好似活见鬼的一般,我等说什么也追他不上。可那掌法,那掌法……”打了一个哆嗦,大声道“好似便是害死了我们许多弟兄……那个庄聚贤啊!”

    虚竹大惊,险些脱手将那弟子摔在地下,急道“庄……不是,那游坦之施主眼睛都盲了,明明在缥缈峰上,怎会……”也忘了顺口又说出“施主”来,转头看梅兰竹菊四剑时,见她们也是一脸茫然,显然并未收到甚么讯息。那游坦之如何偷下峰去,竟是无人得知。而他那人既下了峰,必是一心一意去寻阿紫,又怎会跑到雁门关上,做了这个……

    段誉虚竹一起面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大喝道“……是阿紫!!”

    南京至代州九百余里,快马奔驰总需四五日上。辽军已先发了一日工夫,几名丐帮弟子先后赶至,又说道南京路上军马尽出,那军中一人三骑,丝毫不吝马力。只怕第三日未过,便到雁门关下了!最后赶到的那名弟子道“当夜我等已飞鸽去青州分舵,乔帮主必已知晓了,只是……”只是丐帮多次搅了辽军南下,也不过是在兴兵之前偷换地图、行刺大将,此刻大军已发,便黄河以北数千名化子一起到此,亦已无用。纵然是萧峰,凭他一人之力,也决挡不住赫赫扬扬的十万铁骑。巴天石等人到了此时,面面相觑,也只有道“且赶上辽军,行一步看一步罢!”

    当下众人顾不得别的,一齐动身向西疾行。但他们骑的并非军马,也未备下轮换,奔了一夜,已纷纷脱力倒毙。段誉虚竹只得命巴天石等觅地去换坐骑,他二人展开轻功,翻山越岭,笔直向着雁门关方向奔了下去!

    当世两大高手出了全力,易水、狼山、五回岭,连着那条巍峨蜿蜒的古长城,便如风般在身侧一一掠过。两日夜间奔出了六百里外,长城走势忽转向西南,两侧重山叠嶂,拔地而起。这天险处多年无人驻守,城墙都已塌了大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垛口,北风透过,尖哨不已。

    猛听天际轰隆隆一阵巨响,风声刹那齐喑。段誉虚竹急转头看去,只见浓云如晦,遮住了东北方的天空。那轰隆隆的巨响自云中传来,天地俱震,竟如雷鸣。此时距惊蛰节令尚有一月,哪里来的春雷?但听山峰夹峙,回声轰鸣,辽军长矛的矛尖犹如树林,已然一重重地在地平线下现了出来。

    段誉虚竹武功虽高,也只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可怖的军威,天地失色,两个人也一起变了脸色,手心发冷,汗水都一层层冒了出来,心中只道“大哥还未回来,我们……却该怎么办!”

    此刻在另一座山头上瞧着辽军的,却还有一人。瞧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手跳起了身,笑道“好呀!好呀!原来辽军是真的出兵了。”

    她身后有个丑脸汉子拄着竹杖,伸长了头颈,正拼命听着她的声音。听到这笑声,那张丑脸上一阵抽动,现出了一抹又是喜悦,又是得意,说不出古怪的神色,呐呐地道“阿紫姑娘,你,你这可开心了么?”

    阿紫眼珠转动,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厌恶。人却反向他走近了几步,笑吟吟地道“我开心得很呢!庄大哥,你对我这般好,我说什么,你便替我做什么,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游坦之听她一句句说着,声音娇脆甜美,近在咫尺;一颗心猛烈跳动,人都要飘上了天去,大声道“那、那有什么!姑娘你说的话,我总是听的。你还要我去哪里,要杀什么人?只管说就是了!”

    阿紫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他脸,游坦之自然看不到,只是听她笑声又近了些,声息几乎都贴在了自己耳边上,呼吸吹过,阵阵发痒,头脑一阵晕眩,不要说今夕何夕,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只听阿紫柔声道“还有一个人欺侮了我,可是武功高得很,杀他不了,那怎么办?”

    游坦之忙道“管他是谁,得罪了姑娘,杀不了也要……”

    那个“杀”字还未出口,游坦之心口一凉,猛地张大了口,生生地僵在了那里。本来以他内力,刀刃入体必生反应,那刺他的人如此之近,一掌便要被拍个正着。然而此刻游坦之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都已硬了,啪地一声,竹杖掉在地下,身躯一寸一寸地,向阿紫的方向转了过去,那对空瘪的眼眶对着了她,喉中荷荷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紫看他这模样,瞬间也浮起了一层害怕的神色,用力拔出匕首,向后跃开了几步。游坦之晃得一晃,跌倒在地,不住抽搐。鲜血汩汩涌出,将地下山石染成了一片猩红。阿紫瞧一眼那滩鲜血,又瞧一眼溅在自己手上、衣衫上的血滴,忽然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慢慢地向后退去,尖声叫道“便是你欺侮了我!你这丑八怪,姐夫说你心地好,叫我不许见他,要去陪着你……呸!丑八怪,铁头人,我多瞧你一眼,就要作呕,你……你……我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你啦!”

    游坦之一声也没有回答,那空空的双眼对着天空,人已不再动了。阿紫瞧也不再瞧他,转过了身去。脸上笑容仍是天真无邪,又欢喜,又兴奋,倒似在大年夜得了什么心爱玩具的孩子,喃喃地道“姐夫说此事一了……此事一了?哈,哈哈,辽军都发兵了,打起仗来,这件事,再也不能了啦!他……他都别想抛下我,别想抛下了我去!”

    忽然几点莹白飘落,沾在她衣角的血迹上,红白相映,异样夺目。半空中彤云愈压愈低,朔风渐起,一场雪飘飘洒洒,已落了下来。

    北地虽残冬未尽,此时落雪却也少见。这雪初时下得还弱,然而绵绵不绝,竟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起来。山峦断崖,尽化皓白,连着辽军盔甲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五色旗帜猎猎震荡,在风中几乎都扯做了直线。居中那杆明黄大麾下耶律洪基双眉紧皱,望了一眼南方天际,又向身边众将道“前军行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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