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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廿五史·俱摩罗天 第9节

作者:太史婆 字数:11680 更新:2022-01-09 00:55:18

    他虽是蛮族,不曾读过什么“山头扎营,兵家大忌”的兵书,但多年鏖战,经验极丰,见辽军全数驻于高地,辎重又失,岂非正是自处绝境,当下叫过敌烈诸酋长,指点道“如此这般,我们只需四下团团围定,这一点残兵败将,还怕他们飞上了天去!”众人看时果然,忍不住都大笑起来,当下指挥大军就地扎营,将这高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水泄不通。

    高岗上辽军见了,许多人目中不禁微现忧色。其中一名统军详稳不是别个,正是那急性子的耶律葛,这时看着天边晚霞似火,更有些忍耐不住,走上两步,大声道“慕容公子,你看天气这等晴法,当真会下雨么?”

    这支军,自然便是慕容复设计中的诱敌之部。

    原来那日定计时,慕容复说到用水,听得众将都是一呆,不明所以。慕容复一笑,徐徐解释,却是他料两日之内将有大雨,“这河谷地势低洼,一遇雨水,必成泥淖,草原行军全凭马力,一旦陷身于内,纵有天大兵力,只同虚设;那时我军前后夹攻,胜又何难!”

    众将听得明白,脸上惊愕之色却丝毫不散,竟没一人做声。萧峰微一皱眉,低头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慕容,以大雨陷敌,当有几成把握?”

    慕容复毫不犹豫,应声便道“十成!景福二年时,西夏有李元昊伐肃州之事。那时他兵威之盛,远过回鹘,便是因天降大雨才致无功。在城池之下尚且如此,何况身处旷野,无处可避,陷敌只有更易。”

    这话不说犹可,一说之下众将愈发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道“慕容公子,你莫忘了,现下可不是夏秋之际,常有大雨。眼见已交十月,过不几日,雪也要下了,哪里还有甚么雨水?这……这未免……”

    这人虽没说出口,但众将脸上表情,分明便写着“哪个能信?”慕容复面色不动,目光却瞬间沉了下来,长眉一挑,便要开言。然而一个我字刚到唇边,萧峰已然淡淡地截道

    “我信!”

    今日之战,遂便依了慕容复之计,由他自率太和宫卫军诱敌,萧峰则统撒里葛部于后,预备夹攻。跟随慕容复的众将对那降雨之策虽是难以置信,但想若成前后夹攻之势,破敌亦有把握,故而一路上都依足了他的佯输诈败,果然诱敌至此。但这时眼见重兵合围,天气又是这般晴朗得紧,许多人心头都有些发毛。听耶律葛一问,呼啦啦便围了上来。

    慕容复唇边冷冷一晒,倏然回身,并不回答,低叱道“众军,速速休整,不得喧哗!”

    众将结结实实碰了个大钉子。然见他手中闪烁生光,正是主帅所颁令箭,有此在手,便是军令大如山,不敢多问,一个个摸了摸鼻子,自去扎营,只是心中兀自嘀咕,都想罢了!事已至此,等候大王前来就是,就算没甚大雨,也不过是跟阻卜军拼命,老子们还怕了不成!

    山上忙着扎营休整,岗下也是一般。阻卜军穷追一日,人困马乏,见辽军已是瓮中之鳖,更加放心,都忙着将夺来的牛羊宰杀了,饱餐一顿,倒头便睡,只待明晨杀上山去。

    睡到黎明时分,阻卜军主帅忽听得异声大作,竟如万马奔腾,征鼓震地,一惊跳起,冲出帐来,不由大吃了一惊——不知何时,这千里草原上风雨大作,白茫茫的雨水犹如天河倒泻,劈头盖脸直浇下来。天地之间,唯闻水声,对面三尺已不见人形。这样大雨,休说眼下已近深秋,便是夏日也难得一遇,枉他土生土长四十余载,竟是丝毫也没料到这一番变故。

    阻卜敌烈军梦中惊觉,都知道不妙,急忙上马欲寻地避雨。怎奈此一地既低且湿,泥土格外松软,大雨一浇,顷刻变成泥浆。战马陷在泥中,一匹匹被浇得咴咴暴叫,却只拔不动步子。而四下里莽莽都是长草,不见半株大树,唯一一片林木,却在辽军扎营之处。阻卜军叫苦连天,这才知道辽军高岗扎营的用意。诸酋长都是老手,情知再过一时,全军都要陷在这大泥淖中,当下冒着风雨,高声传令,命全军最强壮的几百匹健马连成一排,彼此以绳索牵住,同时前冲,为大军开路。

    众军趟泥踏水,并力前冲,艰难地行了约半个时辰,雨雾中已望见前方河口,就要脱离谷地,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几百前锋健马突然暴跳起来,发疯也似地掉头狂奔,碗口粗的绳索都被挣脱,马上骑士呼叫连连,一个个甩落在地上,挣扎不起。众酋长隐约瞧见前方有变,刚要询问,前军中猛然已响起了一片完全不似人声的狂号“土龙!土龙翻身了!”

    只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真似天地间倒了半座须弥山,胪驹河浊浪滔天,夹着无数石块、泥土、草叶,滚滚黄水犹似困龙脱缚,野马离缰,向着大军直冲过来!

    原来这一带河谷地势低凹,更兼着河道迂回,水流不畅,这时暴雨之下,那洪水无处迅速流泄,只得在平地上寻一个出口,泥沙石块,随水俱下,一泻千里,无可阻挡,这便是今人称之为泥石流的天灾!

    辽军立在高岗之上,水势难及,又有树木避雨,卷不进这一场天灾,然而脚下大地猛烈颤抖,风雨的怒号直如要吞没万物,将天空都撕成粉末。顷刻之间,眼见那一支昨日还威威赫赫的十万大军,已在浊水泥浪中冲得七零八散。人头马影,上下浮动,在茫茫雨雾中转瞬便被吞没。但一声声凄厉的悲嘶惨嚎,却纵然狂风暴雨也难以湮没。饶是众辽将胆大豪勇,此时也不由得面如土色,都屏声静气,紧紧抓着坐骑缰绳,唯恐马匹受惊逃去。那马儿则紧紧靠着主人,人和马的身子贴在一起,都感觉到彼此在不住发抖。

    唯一镇定如恒的人,只有那个慕容复。瓢泼般雨水不住打在他身上,青衫长发都已湿透,他却恍如不觉,当日决策,他只说了一个雨字,连萧峰也并不知道,这泥石流之灾方是他设计的真正用意所在!直到这时候,众将才略有所悟,只见他唇边笑意冷如寒铁,眼光却如火灼热,只看得不寒而栗,偌大辽营,再无一人敢私语半字。

    泥石流威势极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得片刻,雨势已渐渐变小,泥流在低地也奔流不远,慢慢凝固下来。忽然雨止风住,天地间声息忽弱,几令人怀疑方才那一场变化,不过是自己所做的一个噩梦。然而对阻卜敌烈大军,这却不是梦寐,而是比梦更可怖的现实。十停中只三停仗人马强健,硬冲出一条水路,踏上了河岸边实地,死里逃生,其余大部,则都已葬身在那滚滚澎湃的浊流之下,连尸骨也早已寻之不见了。

    慕容复紧抿着双唇,在腰间一按,呛啷一声,一痕秋水跃在掌中,只映得面色如雪,正是“永康”长刀。他并不言语,只向岗下敌军残部当头一指,众辽军蓄势已久,立即同声高喊,战鼓隆隆中齐冲而下,直扑敌阵。

    联军残部惊魂未定,若不是求生之心,几乎便要瘫倒在地,哪里还敢恋战。然而拨马才欲奔逃,猛地众兵都惊呼一声,遥望西南,那旷野上一望无尽,只见到天边黑烟滚滚,红光冲天,正是本部大营的所在!

    诸酋长登时心头冰凉,已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辽军另有伏兵在后,看己方大队一出,当即趁虚来袭,焚了大营。这时前进无路,后退无门,见辽兵汹汹杀到,死里求生,只有全力一战。转眼之间,在那埋葬了无数幽魂的荒凉滩涂之上,两军已杀了个天地变色,较昨日清晨尤要惨烈十倍。天边密密彤云间才漏出的一线阳光,被这满天遍野的杀声所震,也变得气息奄奄,失掉了光芒。

    慕容复长刀指处,众辽军各循号令,左冲右突。胯下本便是精选良马,休息一夜,力气正足,在敌军阵中如风来去,竟是不留半分喘息之机。要知阻卜敌烈两族追来的军兵不下八九万,虽然大半丧身,所余人众仍较慕容复这支军为多;但这时却被搅了个眼花缭乱。只见辽军一小队一小队地纵横穿梭,四色旗帜迎风飞舞,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军马;勉强收束住的阵型片刻便给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左右亦不得呼应,大败之象,已若明烛。

    慕容复忽见敌军中旗帜摇摆,似乎主将欲向东南角移动,当下一提马缰,登上身侧一座小丘,要看个明白,再作决断。不料坐骑才一落足,猛听敌军阵尖声呼哨,飞箭如雨,当头便向他攒射过来!

    原来阻卜军主帅也不是易与之辈,一面拼斗,一面观看,早看出慕容复乃是辽军首脑,马队所动,都以其为号。心想若除掉此人,或可冲出生天,当下暗将几个善射的亲兵唤到身边,觑着慕容复身形一动,便是乱箭齐发。

    但这几人虽是族中神箭手,又怎伤得他到?慕容复雪练般刀光搅处,箭羽已纷纷坠地,一面尚有余暇游目四顾。忽见耶律葛等将便在自己身侧不远,心中一动,暗道“自我定计,多获其疑,他这样的辽将可不在少数。如今虽然见功,人心……却未必服我!”瞧着一支利箭风声凛冽,直扑自己咽喉而来,那利箭来得快,他心思转得更快!便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将头微微一侧,让开了咽喉要害,却并不完全闪躲,由着那箭在自己左颈侧直擦而过,刹那间血染衣衫,射出了几近半寸深的一道血痕。

    他这一中箭,两军齐声发喊,都向小丘奔拢过来。慕容复暗自冷笑一声,猛然却身子一晃,惊觉颈上伤口并不疼痛,而是麻痒一片,抬左手一掠,举到眼前,只见手上血色深黑如墨,那箭上竟是淬了剧毒!

    他原是打算以身涉险而取信,才故意中在这等足以致命的所在,想皮肉之伤,纵然凶险也无大碍,哪料到会出这般差错?慕容复自来行事审慎,只有他算计人,从无人算得到他,哪知今日一时自误,竟落如此险地。一时间又惊、又愧、又恼,大怒之下,心中只有一念“公子爷需容不得你!”更不顾伤口,深吸一口气,闭住了伤处经脉;右手运力,一道青森森光华长空缭绕,永康已脱手掷出,天际回旋,竟如有生有形的一尾神龙,须爪怒张,直射那发箭之人!

    那人一箭得手,正在欢喜,不提防猛然寒气射面,耀目生花,眼前忽然只余一片白茫茫的光亮,还看不清那是何物,颈上倏然一凉,一个人头已远远地旋飞了出去!跟着长空青光一闪,永康回旋如意,如鸟归巢,悠然飞回了慕容复手中。

    慕容复横刀当胸,看那兵的无头尸首兀自骑在马上,摇摇未坠,不禁仰天一声长笑,清若凤吟,直入云霄。阻卜兵十余骑便要冲到小丘之前,也只骇得猛然勒缰,一个个呆在了当地。

    然而他颈上毒伤甚是厉害,这般大怒运气,飞刀伤人,正是大忌。心力一松,忽然毒气上冲,竟已压制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黑,血透重衫,一个颀长的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向后便栽了下去。

    此时间慕容复心头一凉,只道“罢了!不想我也有此时!”然思绪未终,猛可里腰间一紧,竟被条铁箍般手臂牢牢抱定,耳边骤然响起霹雳也似一声怒喝“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第四回 朔气传金柝 2

    来者正是萧峰。

    原来萧峰一军在后突袭,阻卜军留守营垒的虽仍有万余众,如何敌得住这位南院大王,不到夜半,已尽数就歼遭擒。萧峰心急牵记着慕容复所部,随即挥师而下,才至半途,也逢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萧峰只得命就地避雨。然耳听数十里外那轰隆隆的骇人巨响,脚下地面跟着颤抖不绝,想自己兄弟孤军在外,异变骤生,心中如何不惊?好容易挨到雨势见小,立命上路。然而他连催行伍,却只闻众军呼喝之声,不见战马奔腾如飞。却是一场滂沱,将这草场浇作了个千里泥潭,纵然辽军所踞俱是骠骑健马,连连加鞭,也不过晴日里的三成速度。

    萧峰眉头紧皱,才在凝思方略,猛然间只听一声清厉刺耳,发自腰间,以他这等修为骤闻此声,也在马背上震了一震;身前身后亲兵的马匹更是给震退开了数步,惊得直打响鼻。

    萧峰探手腰侧,登觉是那一柄“建兴”长刀不须人力,竟然自在鞘中鸣响,不由吃了一惊,掌上运力,刀刃猛地弹出寸许,登时青光闪烁,铮铮之声不绝于耳,连上万只马蹄踏水声一时也掩它不住。

    “……若二刀别处,便要鸣动不休”,这是当日慕容复赠刀之时所说的话,彼时萧峰还道是野老传说,眼下亲见,背上倏地出了一层冷汗,暗道“二刀别处,鸣动不休?别处、别处……莫不是,我那慕容贤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顾不得多想,甩脸向副将喝了声“你统军在后,速来接应!”马鞭一动,疾向座下乌骓挥去。

    这匹乌骓马是辽主所赐的大宛名驹;随萧峰一路征战,极受他宝爱,何曾受过鞭打?冷不防一连吃了主人三鞭,刹时暴跳而起,前足人立,仰天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旋风也似狂奔起来。萧峰唯见泥花溅起无数,草甸山丘一线向后急退,那乌骓须臾便将大部远远抛在了身后。

    宁不料飞骑才至,第一眼就望见慕容复中箭堕马,岂有不急怒攻心的?一声厉叱,展臂便将他接了个正着。

    这时萧峰抱定了慕容复,见他颈上黑血殷然,面色苍白,怀中一个身子冷冰冰、湿漉漉地,这一昼夜以来的气、急、忧、痛,一时并发,哪里还讲甚么礼仪客套!嗤啦一声,一把扯开了他长衫衣领,低下头便去吸伤口中毒血。

    慕容复一瞬之间,竟被这举动骇得呆在了当场。他虽带了伤,劲力尚在,本能地抬手便将萧峰向外一推。

    萧峰反手一带,手臂铁钳般将他双腕箍在了当中,横了他一眼,喝道“休动!”

    慕容复猛见他怒色中又急又痛的眼神,竟是一窒。两人贴得如是之近,萧峰那条手臂揽着自己,紧得生痛;隔着被雨水湿透的层层衣衫,有灼热似火的气息,从萧峰身体上一阵阵透了过来。慕容复父母早亡,纵然在世之时,也是端言正色,从不曾对他有甚亲热举动;家臣丫环,毕恭毕敬;一个娇滴滴的表妹,自来是相守以礼;这一生之中,竟从无一人,再无一刻,如眼下这条汉子,和他这样一人、这样亲近!

    萧峰再不理他,低头连吸了十数口毒血,吐在地下,见血色由黑转紫,由紫转为殷红,心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松开了手臂,反手拉过自己肩头大氅,给慕容复披在身上。

    慕容复倏然只觉颈上一阵凉飕飕地,陡然惊觉,也顾不得兀自晕眩乏力,急忙顺势一挣,倒退两步,挺直了身子。一时双手仍在微微发抖,却片刻不敢懈怠,忙地一拂衣衫,尽力宁定,方躬身道“多……多谢兄长!”

    片刻,却不闻萧峰回答。慕容复抬眼看时,只见他脸色铁青一片,颊边、唇角,胡茬上都还沾着血渍,望着自己的目光竟是从没见过的森然,登时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勉强笑道“兄长……”

    一语未终,萧峰低叱道“罢了!去回营歇息!”声音暗哑,显然是极力压低了嗓子,然语调却斩钉截铁,半分不容犹疑。

    慕容复再不欲示弱人前;虽然脚下无力,也只是暗自咬牙运劲,身形綳得笔直,不肯半点晃动,深吸口气,淡淡笑道“兄长多虑了!我这一点小伤,有甚么要紧,当战事为重的才是!”他原本的坐骑在中箭落马之时便被乱箭射毙。此刻也不等萧峰回答,已转过身去,牵过匹阻卜军遗下的战马,便要重行认蹬。

    他自认不露弱态,却不知萧峰眼里看来,他脸上半分血色也没;说话时分明听得出极力平复,兀自掩不住低低喘息;转身落足,更虚飘飘全无半分力道。这般一个,却还在逞强,萧峰哪还有耐性与他废话?猛然单手一伸,拦腰一把便将人抱将起来!

    慕容复做梦也料不到萧峰会如此举动,他空自一身功夫,却是猝不及防,只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比他足高出了大半个头,这般一抱,真如抱个孩童,运力一抛,轻轻儿便将他扔到了自己那匹乌骓马的背上。

    慕容复刹那间一团混乱,还来不及有甚反应,只听萧峰一声大喝

    “中军官!”

    “在!”

    “送他回营!不得我手令,他若出营一步,军法从事!”

    “是!”

    慕容复伏在马上,低下了头。枉自他平日里智计百出,这短短的一瞬,只有思绪乱撞,竟是不知所措,该做到怎样,说些什么,都已懵了。

    遮莫……这一条粗莽汉子,这是在……关心……他?……

    第四回 朔气传金柝 3

    慕容复睁眼望着帐顶,耳听帐外人喧马嘶之声忽高忽低地飘来,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他自战场一路回返,便在运气调息。按说伤口毒血已被吸出,不成大碍,以他内力当复元甚速,却不知为何,无论身在马背,还是静坐帐内,都只是宁定不下,心乱如麻,调息了数个时辰,却仍是头晕眼花,脉象纷乱不已。

    慕容复料勉强不得,知这喧嚷之声是辽军得胜回营,自思不如抛开心思,先去探看一二。方披衣起身,忽地帐门一掀,有两名亲兵手中捧了食盒进来,躬身施礼。还未及禀报,慕容复眼尖,却瞧见亲兵之后,帐门之外,有条虬髯汉子一边偷眼瞟着帐子,一边不住搓手,来回逡巡,正是详稳耶律葛;唇边瞬间淡淡掠过了一丝冷笑,向那两名亲兵点点头,随即轻声招呼道“耶律将军,寻在下可有话说么,怎地不进帐来?”

    耶律葛听他一唤,一张黑黝黝的脸膛竟然也显出了三分赭色,搓着两只大手走进帐来,嘿嘿一笑,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晓得怎样开口。

    慕容复早猜着了他来意,心中暗笑,道“将军……”

    才说两字,耶律葛好似拿定了主意,忽地打断了他,直通通地大声道“慕容公子,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是总看你是南蛮人,便糊里糊涂跟你过不去。想不到你为了咱打仗这样尽心尽力,以前都是俺的错,这里跟你赔罪来啦!”一口气说完,倒身便拜。

    慕容复急忙双手相挽,道“将军请起!”耶律葛只觉臂上被轻轻一托,似乎也没有什么分量,却身不由主随着便立起了身,只听慕容复微笑道“耶律将军差了。你我一点小小争执,由战而起,那都是将军公忠体国之心,在下岂有不知?何况我与萧兄相交,他的部属便如我自家兄弟一般,将军这样当真,却当在下是什么人!”

    耶律葛听得咧开了嘴,喜道“我就知道,咱大王的朋友果然够痛快!慕容公子,你好好休息,等咱庆功宴上,兄弟们定要一齐敬你三大碗!”转眼向那两名亲兵一瞟,连忙抱拳道“俺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慕容复含笑相送,瞧着耶律葛欢欢喜喜出帐去了,这才低吐了一口气,回身道“两位久侯了,这却是什么?”

    那亲兵忙地道“不敢。我两个是给公子送晚膳来。这是咱们契丹人上用的补品,公子有伤,快请用些。”

    这还是自那日萧峰见了慕容复的野炊本事,便再不肯放他一个人用饭,若不叫他与己同进,便是专门拨了亲兵送来。慕容复虽渐已惯了,这时一听,还是忍不住脸上微热,低头轻咳了一声,道“如此,多承……”他一面说着,一面揭开盒盖,不料一股又腥、又膻、又热、又呛的气息猛地直冲鼻端,下面那两字客套竟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辽虽建国已久,却是边荒蛮邦,饮食之俗休说不能和中华相比,连茹毛饮血之事也尚未全脱。时宋臣苏辙有诗云“春粱煮雪安得饱?击兔射鹿夸强雄。”盖辽人饮食,以肉为主,粮仅为次。“炙股烹莆,以余肉和綦菜,捣臼中糜烂而进,率以为常。”如食用粮食,也是“以肉并米合煮之”,不但饭面半生,还要“渍以生狗血及蒜”。虽则萧峰位列王爵,饮宴也不过以各色生葱蒜韭之属置于肉上罢了。

    而眼下这两名亲兵送来的,却是两大碗热腾腾的乳粥,粥中焦黄一片,浇上了新调的酥合生油。在辽人眼中,这生油是最上等的大补之物,史书记载,皇后生产之后,便要“服调酥杏油半盏”,若非慕容复是他家大王客卿,还未必吃得到这样补品。

    然而正所谓我之熊掌,彼之鸩毒。辽人一片好意,慕容复却哪里受得了?他生长江南,口味清淡,自小便不喜荤腥油腻。自到辽境,饮食大是不惯,只是虽厌不露,平日一般食用而已,却还是免不了多近米面,少动肉食。何况此时有伤在身,这股腥膻气猛冲上来,可真不亚于那要命的箭毒,登时脸色煞白,只觉腹中一阵翻绞尖刀般直刺上喉头,险些儿当场便要呕吐;极力定神,只见那两名辽兵还热切地盯着自己,一时却开不得口,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摇头,指着那食盒挥了挥手,示意他两人拿走。

    那两名辽兵甚是惶惑,不知他何以不用,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一起劝道“慕容公子……这个,你刚刚受伤,不用饭可是不成。若大王知道,我等担待不起。”

    慕容复胸腹间一阵阵地翻江倒海,用莫大定力才站得直了,听那小兵这样说,情知他二人必不敢走,暗自吸了口气,强将那股刺心剐肺的翻绞压了下去,微微笑道“我略觉不快,只想过一时再用。既然两位不便,且先留下,替我谢过萧大王便是。”

    若是有个仔细人在,只怕便能看出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唇无血色,微微发颤,但这两个小兵自没这等在意,见他答应用饭,立时便放下心来,应道“是,是。小的告退。”一面施礼退出了帐去。

    慕容复单手扶着几案,直听那两兵的脚步在十余丈外了,抬手将食盒盖上,一把推到了案角,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双膝一软,已然跌坐在榻上。他方才扶耶律葛时便使力急了,又不曾有个机会调息,这当儿只觉眼前发黑,喉头发热,颈上伤口阵阵抽痛,只想干呕。只是向来端严自制已成习惯。虽一人独处,却也不肯失态,强忍着胸中欲呕灼热,半倚半靠在榻上,闭目宁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渐觉身体沉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迷梦中忽觉腕上生热,竟是人体温暖,一惊之下,登时醒转。以他功夫,纵然受伤不适,又有谁能近得身来了?急睁双眼,却见案头烛火摇曳,映出一条高大身影坐在榻边,一手搭着他腕脉,满身的风霜冷气兀自未消,却不是萧峰是谁?

    慕容复见萧峰神色,没来由地又是心头一跳,强笑道“兄长几时来的?怎不唤我?”急挺腰便要坐起身来。

    萧峰松开了他手腕,大手搭在他未受伤那一侧肩上,轻轻地一按,若不经意地便缓住了慕容复那急骤的动作,一面似是随口问道“慕容,你还未用饭?”

    慕容复登时一窘,他断断不肯认是自己作呕,这谎话却又实不好编,一时无语,萧峰已站起身笑道“我也还空着肚子,莫如就此一起胡乱用些。”

    慕容复坐正身子,理平了衣衫,淡淡笑应道“兄长有心,自当奉陪。”心中却只是一片纷乱,暗自打定主意,就算这次当真是砒霜信药,也定要忍了强吞下去,万不能再露形迹,叫他看小。只是一想到那股可怕的荤油味道,还是忍不住脸色发白,双眉不知不觉便蹙了起来。

    萧峰瞥到他那模样,不禁无声地笑了笑,只作不见,抬手端过只木盘,递了给他。

    慕容复早看清那盘中盛的烤羊肉,不由自主便已屏住了气息。然接过手来,猛地却有丝暖香钻进鼻中,竟然分毫闻不到那股子羊肉膻气,也没甚油腥气息,只有香气炙热,夹着淡淡的辛辣,却甚是醇厚,并不刺鼻,登时大奇,轻轻地咦了一声。

    萧峰微笑道“贤弟怎不动手,这手艺可还过得去?”

    慕容复脸上一热,急忙举箸撕了一片放进口中,果觉醇香微辣,却不油腻,他虽于烹饪一道是七窍通了六窍,倒也尝得出这是拿烈酒洒在肉上熏烤而成,说来虽不繁杂,当真用心。忽省起萧峰适才那句话,一惊抬头,只见烛光摇摇,映得萧峰王袍上四爪金龙灿然生光,失声问道“兄长,你……你怎会……”

    萧峰故作不知他言中之意,只笑道“贤弟忘了我原本做的是叫化头儿么!”

    慕容复默然低下了头;待要说个谢字,这谢得太过生硬,待要说个请字,这请得又太过坦然。自识得萧峰,这已是第二次,他纵然如何辩才无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

    胪驹河一战惊天动地,阻卜敌烈联军除葬身泥流的大半,足有三万余人做了俘虏,马匹军器俱缴获无数。战后一连数日,辽军都在清理战场,一一查点,忙个不了。

    萧峰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于这等政务却无经验,甚觉不惯,便一并都交给了麾下统军们料理。诸将久经沙场,办得来有条不紊,自不须他这主帅劳心。慕容复则外伤原本不重,休养了三四日,也已渐收口。故而这几日,倒是开战以来二人过得最悠闲一段日子。

    这天两人并肩立在中军帐外,齐看着一队辽兵牵了缴获来的战马,一匹匹重打记号,标示为某部某营所有;又七嘴八舌议论着哪匹跑得快、又是哪匹耐力足,混着马儿声声嘶鸣响彻一片,好不热闹。

    萧峰知慕容复失了座骑,一直便格外留意,要为他重新寻匹好马。正看得起劲,忽然东北方向传来数声悠长的马嘶,跟着一片急骤蹄声如风卷来,却并非发自军营之中。

    众辽兵转头看去,只见营边长鬃飘拂,不知何时跑来了一群野马。当头的数匹儿马子几有丈余高,毛皮在秋阳下油光闪烁,现出清晰强健的筋肉线条,当风一立,被身后碧蓝长空衬如泼墨彩画一般。原来这时冬令将至,寒气日甚一日,尤其那一场大雨冲毁了大半草场,只有辽军所驻还圈定着片草木丰茂之地。这野马群难以维生,便也大起胆子,跑到大军驻地抢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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