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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廿五史·俱摩罗天 第7节

作者:太史婆 字数:11128 更新:2022-01-09 00:55:17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匈奴草黄马正肥,汉家大将西出师。

    一带平野莽莽苍苍,直入天边,无边无垠地向西北方铺开去。

    这正是旧历九月天气,长草都转作了金黄之色,随风摇曳,起伏不休。风中芦苇白絮纷飞,伴着悠长高亢的牛角号声,一同盘旋着远远掠过天际,愈上愈高,愈飞愈远,直到与丝丝如缕的白云裹在了一起,响彻长空。

    平野之上,皆是大军帐幕,如天上云朵般层层叠叠,自近及远,三军列定,环绕着中军大帅麾帐。此次出兵非辽帝亲征,营盘外仅折木为栏,并不设枪营堑栅等物,然营中军备分毫不懈,只见帐外、营边、了望台上,士兵一队队结束整齐,巡逻来去,不闻一人一语,亦无半点兵刃撞击,只有脚步声嚓嚓不绝。手中长矛的矛尖在秋日中静静闪烁,纵然艳阳高照之下,仍是冷气森然,劈面而至。

    秋风掠过,漫空旌旗猎猎作响;给静默得杀气逼人的营垒平添了一抹辽远之意。旗分四色,各列番号,上绣日、云、水、火、青牛白马诸般纹饰,皆是契丹人尊奉之神,因属战事,旗上唯不见月,只中军帅帐之前,当地立着一杆九牛白旄,大旗殷红如血,风中翻卷,现出旗面上斗大一个“萧”字。

    此时这中军帐却是人声鼎沸。众辽将或咬牙、或侧目,人人抑制不住的怒气勃发。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更是握拳揎袖,手臂挥舞,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恨不能冲出帐去,提刀大战一场的架势。

    慕容复掀帐而入,只看得微微一惊。却见萧峰坐在虎案之后,浓眉紧蹙,面沉如水,并不出声阻止众将,放在案上的右手攥着拳头,只捏得格格作响。他自识萧峰,未见其怒气如是,心中一跳,急忙快步走上前去,唤道“兄长,何事如此?”

    萧峰闻言,缓缓吐了口气,这才抬起右手,低喝道“住了!”

    二字出口,众辽将一震,纷纷收声,垂头立在了两厢,只有脸上愤懑之色不消,一个个暗自咬牙,手扶了刀柄不住粗声喘气。萧峰低叹一声,并不多言,自案上拈起一封军书,递到了慕容复手里。

    慕容复疾速浏览一过,啪地将那军书合拢,登时脸色亦冷若寒冰,缓缓吐出四个字来道“耶—律—乙—辛!”

    原来那日耶律洪基闻报西北,沉思不语之时,大多朝臣已猜着了皇上心意。自楚王之乱后,耶律洪基对统军官疑虑大增,轻易不许任何人率军过万。这时遭逢大乱,不可不发重兵,然则由谁统军,便是一发而动全身的要紧所在。众臣皆暗想“且看皇上派谁出征,那个便是今后朝中新贵,不可不知。”是以一体屏息敛气,只待上命。

    萧峰却是借他一副心肠,也想不到这上头去,见皇帝目注自己,热血上涌,便要出班请缨。然而身形才动,一瞥眼间,却见慕容复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脸上,长眉微蹙,隐有重忧;猛地一惊,登想起昨夜宫卫军之事。皇帝义兄的疑虑试探,事关北院的越权话柄,一时都兜上了心来,只跨出一步,竟是中心如焚,窒在了当场。

    他这表情,耶律洪基都看在眼内,暗自点了点头,忽地提高声音,喝道“南院大王萧峰听令!”

    萧峰一凛,出班拜倒,应道“臣在!”

    耶律洪基道“朕今加南院大王为西北路招抚使,拨太和、永昌、弘义、积庆四宫斡鲁朵,并南院本境军三部,统军十万,克日出征!”

    一声令下,众臣皆惊。

    要知辽官制南北院分立,各不相属,南院大王领军扫北,此事从所未有。有些人还在惊疑不定,几个乖觉之人却早想到这是皇帝宠信明证,立即躬身道“皇上英明!南院大王是我契丹战神,由他出征,必定攻无不克,阻卜小丑,指日可下!”众臣闻言,都省了过来,纷纷随上,登时上下一片赞颂不绝。

    萧峰听得甚是厌烦,只简简单单应了一声“臣领旨!”什么忠心效力,矢志杀敌的言语,却都一字不提。耶律洪基面上隐现笑意,令道“人来,取朕兵符!”

    辽代兵制,铸金鱼符以调军马。凡举兵,南、北、奚王,东京渤海、燕京统军兵马,虽奉诏,末敢发兵,必内廷遣将持符为令;若亲贵大将出征,则分符为二,君臣各持其半,符不合,兵不发。这时内侍应声捧过黄绫托盘,耶律洪基取符在手,微一沉吟,竟将两半符信都拿了起来,向萧峰道“阻卜大乱,我兄弟肩上担子非轻。今日朕便将这金鱼符尽授与你,西征之时一应军务,许你自行定夺,便宜从事!”

    轰地一声,众臣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今日皇帝连发惊人之举,皆违祖制,有些守旧老臣已面现不豫,暗自摇头。其余众臣虽不致此,但面上惊疑之色,终是难以尽掩。

    慕容复一一看得清楚,眼中冷光一闪,忽地跨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在下一介布衣,本无置喙之处。但旁观者清,兵乃国之根本,统军大事若出内廷,恐生不测。还请陛下三思为是!”

    萧峰微微一愣,侧目向慕容复望去,却见他目光含笑,也正看着自己,心中一动,暗道“慕容这话,莫不是替我说的?敢是说给群臣听么?”

    耶律洪基向他两个凝视片刻,哈哈大笑,道“朕知道你们南人有一句话,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和萧兄弟情同手足,岂有疑猜?一切军务由他定夺,便如朕亲临一样!”

    慕容复含笑道“君王气度,果非常人所及!”说着斜眼看去,果见耶律洪基面显得色,众臣中却有数人面色阴冷,不由低了头微微一笑,又道“既如此,在下斗胆,想请陛下允准随兄长出征。某虽不才,但愿为兄分忧,少效绵力耳!”

    契丹旧制,凡军国大事,汉人不与。但耶律洪基称赏慕容复于先,听他只提兄长、不言国事于后,思忖片刻,便道“也好。朕有良才效力,焉得不准!你便白身从军,随萧兄弟去罢!”

    萧峰大喜,和慕容复一齐拜倒于地,同声谢道“谢万岁!”

    而后萧峰受命接符,率南院部将点军出征,自非只一日。大军西行,不多日已离了上京临潢府地面,循前线战报,一路向西北胪驹河急行而去。

    正是三军欲战粮为先,辽国近年来颇开农务,虽南征之时仍打草谷,但征讨西北部族都已改作了汉制,兵发粮饷。这天正接到后方军需文书,通报运至粮草数目,未料接书看时,萧峰和众将都大吃了一惊。辽军历年出兵,半载为期,然而此时所报粮秣,竟只敷区区五个月的数目!

    阻卜兵骁勇善战,历来转战多年方能勉强讨平,就中粮财之耗,不可胜计。这一下竟不增反扣,不由众将不怒气填膺,纷纷叫嚷起来道“眼看天将冬日了,咱们一路向北,就算想打草谷都无处收去!不给粮草,叫人活活饿死不成!”

    慕容复便是此时进帐,待看了军书,早明其故。他一说出耶律乙辛四字,众人更是群情汹涌,只碍着萧峰在前,不敢破口大骂,一个个咬牙切齿,真要气炸了心肺。

    萧峰强捺怒气,向众将道“诸位休要发作。你我兄弟若这里发难,岂不正中那贼下怀!且先想想,有何计策可应此时之急!”

    众将听大王发话,各自低头思索。不一时有人道“不如大王你上书京中,请皇上另发粮草来。”又有人道“大王掌兵符在手,可向周边府县支粮应用,也是一策。”这两个说来有理,便有不少将领出声应和。

    萧峰紧皱双眉,一一仔细听着,却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沉思不语,便问道“莫哥,你以为如何,这中间可是有甚么不妥?”

    耶律莫哥自来精细,见萧峰问起,低声回道“大王,此计不宜。看那文书发自北统军司,统军都监正是耶律乙辛的门生。且乙辛曾为枢密使,掌北院多年,此次行军所经府县,多半是他一手安插的亲信,属下只怕……”

    萧峰森然道“只怕我若上书调粮,就要给他匿藏不报、阴奉阳违,可是么?”

    耶律莫哥默然点头。慕容复向萧峰看了一眼,目光中却隐带惕色。他自知耶律乙辛这一忌,十九有自己当日猎场出言挑拨之功,这番心事却是不可告人,当下亦道“兄长,还有一层。他既敢克扣粮饷,京中必定做了手脚,早无实据。你若在此自行调粮,正落他口实,说你拥兵在外,别有居心,一般地不可不防。”

    两席话一说,本以为有计可施的众将又心凉了一半。好几人都道“可是以眼下这些粮草,决计撑不到战事结束,这如何是好?”一员将领又道“想当年萧迂鲁将军征阻卜,就是因粮草不济、士卒叛逃才吃了败仗,结果丢官不算,差点就做了阶下囚。大王,粮草之事非同小可,这……这……”

    萧峰立起身来,望着满帐众将,缓缓地道“这样说来,若粮草不济,不问将领士卒,皆有可能获罪,是么?”众将涩然点头,萧峰又道“但如我以符信调粮,京中得知,最多也只会说我一人居心,既如此……”

    众将登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显是说既然如此,欲加之罪我一人当之便是,不待萧峰言语出口,已抢着纷纷急叫“大王!” “大王不可轻率!” 那刚才说起萧迂鲁之事的将领更是大悔,趋前拜倒道“小将是顺口说说罢啦,大王不可当真!若是大王因此有个什么祸事,那、那我们……”

    萧峰手臂一伸,轻轻便将他拉起身来,拍了拍他肩头,道“不用如此。不管京中有没有祸事,都只是一句揣测,做不得准。世上哪有因噎废食的道理?我意已决,诸位不必担心。”

    慕容复在旁看着,直是一阵阵地五味杂陈。他平生见惯阴谋,萧峰这番话若他别处听到,必定冷笑此人乔模乔样,但此时这一个“假”字便是心中想想,也觉无稽;不由暗悔以萧峰的性情,自己早该想到他会这般锐身以当,如何竟不明到如此?见萧峰回身走向奉金符处,当真便要持符调粮,急忙踏上一步,伸手拉着了萧峰手臂,道“兄长莫急。我却有个两全之策。”

    众人一震,不由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慕容复淡淡一笑,抬手指着帐中当地那张巨大的战场沙盘,双眉一轩,悠然道“只要我们便在五个月内拿下阻卜,那……不就成了么!”

    这话出口,众辽将先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脸上立时都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刚才说起萧迂鲁事的将领名唤耶律葛,是行伍出身,征战多年、性子最急,这时忍不住又大声道“慕容公子,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那阻卜军要是说拿下就拿下了,大伙儿哪个还耐烦在这里罗嗦,早上马冲杀过去了!”那几员骂乙辛骂得最凶的辽将也是火爆脾气,听他一说,都跟着点头,虽然没说出口,脸色却分明透出了“你一个南人懂得多少行军打仗”的意思。

    连耶律莫哥也觉不妥,劝道“慕容公子,你生长南方,想是没见识过阻卜军。战阵征伐,务须详加谋略,不要一语轻断的为是!”

    慕容复听着,却也并不急于出言解释。萧峰则一面听,一面暗自思忖,这时方道“莫哥,那么以你看来,此次征伐当如何调遣才是上策?”

    耶律莫哥回道“大王,我军挟新发之锐,宜先下一城,以壮军威。目前上策,是急赴胪驹河救援被困的兄弟;那时合兵一处,兵势大胜,便可向西北收复皮被河城。不久冬日将至,有了城池为凭,再设法解缺粮之危,方可一举破敌。若急于求成,怕是反而为敌所趁。”

    众将点头称是,以耶律葛为首的几人更抢着道“枢密使说的对!大王,咱兄弟都跟你做先锋,先到胪驹河杀那些蛮子一个痛快!有大王这样本事,看阻卜敌烈军哪一个挡得住!”

    萧峰微现笑意,眼光却一片森然,待他们一个个议论完毕,才沉声道“果然挡不住?那断粮之前,这战事可能了结?”

    耶律葛窘道“这个……”

    萧峰的眼光跟着移向耶律莫哥,莫哥略一犹豫,叹了口气道“大王,这些蛮族善战耐寒,颇不在大辽军之下,这次又来势汹汹。短短五个月破敌不难,但说了结战事,实在……不可断言。粮草之事,尚须另谋。”

    萧峰点了点头,扫视众将,见人人摇头,这才看向慕容复道“慕容公子,你的计策却又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慕容复自知萧峰这一下改换称呼的用意。那是说现下商讨军机要事,我为主将,问你乃是问计,并不干朋友交情,当下正色回道“萧大王,方才枢密使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很是。那阻卜敌烈军所以难平,便在其耐寒、善战,疆场搏击,与辽军不分上下。历年来辽军所以胜者,皆在两条一、是大辽国势之盛,以众胜寡;二是游牧民不习农耕,难以补给。因此而败,必然是年积月累而致,所以辽军征伐耗费数年,并不为奇。”语气一转,又道“但今次战事却又不同。阻卜敌烈两军联合,数过十万;我军纵然和胪驹河守军联兵,亦不能倍于对手,此其一;其二,阻卜军已占镇州城,有险可依,有粮可备。我军两条优势如今已失,纵取下河董城,只怕也要陷入对耗窘局,休说五个月,四五年也未必脱得身了。”

    众将只听得脸色铁青,但慕容复所说句句实情,却是无从反驳,只听他续道“为今首要之计,便是不可再循旧制,所谓‘胜向险中求’,在下却有个速战速决的法子……”说到这里,耶律葛已然憋不住,冲口道“喂,依你这般说,什么都不循旧制,那胪驹河不要去救,皮被河城也敢是不要去取了!”

    慕容复含笑道“取,自然要取。不过我说的这一取,却不是将军你那样的取法。”

    耶律葛等人只听得一头雾水。慕容复一笑,在沙盘上纵横指点,缓缓说道“诸位请看——阻卜军眼下已占了镇州、皮被河二城,有立足之地,故而放心大胆向东兵发胪驹河,与敌烈八部联军,正是兵威最盛的时候。他们一来要乘胜猛进,二来需夺粮草使用,必然会出前锋军,先向南行,再取河董城,三城一下,便成犄角之势,近可以攻,退可以守……”

    萧峰仔细听着,见慕容复说到阻卜军用意,有人面露不甚相信之色,忽转头问耶律莫哥道“我守军被困胪驹河,传告急文书已有多少时日?”

    耶律莫哥道“已过一月!”

    萧峰道“如今可有败讯?”

    耶律莫哥道“这却不曾……”忽然省悟,叫道“是了!那阻卜王用意原来如此!他要把我军死死缠在胪驹河,却趁这空档去夺河董城!!”

    这一语众人皆惊,登时把欺他未经战事的心思都收了起来,纷纷走近,围拢到慕容复旁边,静听他续言。耶律葛等几个本来站在最外圈,离得远远地,这时也低下了头,挪动几步,都凑到了近前。

    慕容复不由轻轻一笑,又指着沙盘续道“这,便是我们将计就计的机会!耶律大人,你说取皮被河城乃眼下要务,原本不错;但我们这般想,阻卜军自然更是这般想。只消我大军径发皮被河,他以为自己得计,向河董城一路军必疏于防备。我们却正好如此——”右手食指在沙盘上依次画出两条弧线,道“正面大军屯于皮被河城下,却另发两路轻骑突袭,自羽厥漠北迂回;我军如今是新发之势,人马精强,补给足备,十日之内,必可斜插敌后。一路自阻卜先锋军半腰急击,斩作两截,阻其于河董城下;一路径绕胪驹河,插至敌烈军背,夺他粮草,断他归乡后路……”手指一划,两道弧线前后合围,不偏不倚,正将沙盘上插着阻卜军旗的标志合在了当中,扬眉笑道“阻卜军长途久战,军力疲惫,此时猝应急变,首尾不能相顾,左右难得呼应,瓮中之势既成,不败何为!”

    他一番话侃侃道来,说到飞扬之处,脸上微现红晕,双目亮如晨星,只感染得身边辽将也激动起来。这众将都是久经战阵的经验,计策是否精当,一听之下岂有不知!一时间围着沙盘,纷纷指点,个个点头;有直性子的已在出言赞同。耶律莫哥沉吟道“若以此奇袭,联军一乱,我大军所到,前方皮被河亦指日可下。这一来阻卜失势于前,失险于后,联军断绝,镇州一座孤城守得几时!那时节……”慕容复接口笑道“那时节五月内平乱返京,看他耶律乙辛还有何话说!”众人闻言,不禁同声大笑。

    耶律葛却有些不忿,暗自嘀咕道“明明是咱们兵力优胜,干么不战场上见真章,只出轻骑?那阻卜敌烈联军这样势大,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他这般想着,自言自语地便说出了声,声音不免大了些。众将一听之下,有些人思虑较为周详,觉得耶律葛之言不无道理;又有几个心中虽觉慕容复之计可行,但看他是个从未经兵上阵的南人,面子上挂不住;当下各生疑虑,互相看看,登时又静默下来。

    萧峰眉头一皱,待要开言,却见慕容复向他轻轻摇头,意示不妨,跟着转向耶律葛道“然则将军之意,正面交锋,兵多者便可保必胜么?”

    耶律葛虽然性情急躁,但也是惯战老将,咧了咧嘴,老老实实地道“不可!”

    慕容复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是了。将军既知兵无必胜之道,岂不记重熙十八年河南之战,萧惠军兵败事乎!”

    辽重熙十八年,兴宗耶律宗真趁西夏李元昊新丧,“战舰粮船绵亘数百里”,大举攻夏。那萧惠乃是南路军元帅,却因轻敌冒进,被西夏军潜师以行,自高坂而下,突然袭击。辽军猝不及防,未及戈甲,大败而逃,“追者射惠,几不免,军士死伤尤众。”此役是辽军有数的大败,距此时说话不过二十年光景。那夏军以地形之利、仗轻骑之袭,宛然与慕容复所说若合符节,在座辽将多半曾与,如何不知详情。此言一提,刹那间如霜流过境,辽将个个心上一寒,做声不得。

    耶律葛被他一句话噎得无言以对,瞪着眼睛想了半日,终于低下了头,泄气道“是,你这计果然有理!”

    萧峰见众人俱已赞同,不禁和慕容复相视一笑,反身回至虎案之后,低喝一声“众将听令!”

    众将一体凛然,躬身待命。萧峰一一令道“中军主力,交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统领,径取皮被河城;太和宫统军,你等率本部正丁二万,速发胪驹河;我自领撒里葛部军赴河董城,断阻卜军后路。三军以远探栏子马为络,视敌虚实,各作呼应!”

    众将齐声应是。萧峰见耶律莫哥似有话说,微一沉吟,早知其意,道“莫哥,军略之事非我所长,还是冲锋陷阵来得痛快,这中军大任交与你,可莫嫌少了亲自上阵,不够兴致!”众将都听得哈哈一笑,耶律莫哥知大王意下已决,便也不多言,应声“是!”上前两步,躬身接过了令箭。

    萧峰大氅一挥,扬声道“先锋军,即选良马,明晨出兵,不得有误!”

    满帐一片惊雷也似“遵令!”声中,萧峰回过头来望着慕容复,微笑道“慕容,你这做军师的可要辛苦了,轻骑奔袭,少不了你的份儿。”

    慕容复也笑了起来,微一躬身,应道“愿随兄长!”

    注皮被河城,地控北边,置兵五百于此。防托皮被河,河出回纥北,东南经羽厥入胪朐河,沿河董城北,东流合沱漉河,入于海。南至上京一千五百里。河董城。本回鹘可敦城,语讹为河董城。久废,辽人完之以防边患。东南至上京一千七百里。——《辽史·地理志上》

    第三回 五十弦翻塞外声 4

    次日天尚未明,南院撒里葛部及太和宫属军轻骑简装,人无辎重,马不佩铃,旌旗免举,号角息鸣,已然静悄悄地离了大营中军。星光熹微之下,两道黑压压的长队如霜风过境,踏水溅尘,一向正北,一向西北急行而去。

    辽例出兵,每正军一名,马三匹;此时劳师袭远,两军皆选营中上等良马,自是加倍地放尽马力。这一番急驰昼夜无休,一人三骑,换马不换人,饥时便干肉酪浆,困时便伏马而眠,只三昼夜间,各自深入漠北千余里,距阻卜军所驻已不在远了。

    这一日午时,远探栏子马疾驰而回,报与萧峰,道前去河董城已不足百里,方圆之内尚未见阻卜军行迹。众将闻报商议,都道现下马力疲敝,正好趁敌军未至先作休整。说话间,辽军正行至沱漉河畔一处沙丘背风之地,萧峰传下将令,便命众军就地下马。

    平日大军出行时,自有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做那举火、备炊、刷马、支帐的勾当,但这一次轻骑奔袭,辎重只恨不少,哪里还有这等完备!出兵之时,每一人早都将自用的马盂、料袋、火刀石、縻马绳、小铁釜等物带了个齐全。一声令下,全军便分作了两班一半人牵战马去刷洗饮遛;另一半人则忙着举火用饭。自各统军都监、详稳、将军以下,无论官兵都自食其力,更没一个例外。

    萧峰吐了口长气,跳下马来。他原是没架子的人,做丐帮帮主时如是,做大将亦如是,这时顾不得休息,便亲身径去营中巡视。当下将饮马军士一一看过,又转回头来,去查看备炊的是否妥当。才走到众军休整之处,却微微一愣只见慕容复独自坐在一边,身前干粮铁锅堆得齐整整地,微风吹来,衣袂轻轻飘扬,人竟是一动未动。

    萧峰心中一动,走上去轻声唤道“慕容?”

    慕容复抬起头来,笑了一笑,却没说话。正午艳阳映在脸上,萧峰只见他眼下隐有青晕,不由暗道是了,这一场三日四夜的风霜急奔,连我也觉有些累了,何况他生长江南,定是不惯;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温言道“慕容,咱们等一时还要行军,快些用饭罢。下一次能坐下来安生吃饭,可不知要到几时了!”

    慕容复又笑了一笑,转眼看着干粮点点头。萧峰放下心来,又在他肩头拍了拍,这才跨步走了开去。他哪里知道,方才他说话那当儿,慕容复暗地里已足足运了三次气,只硬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我不会”仨字!

    若说这位慕容公子,自幼虽非娇生惯养,却也着实是君子远庖厨。他燕子坞家中有阿朱阿碧一对女易牙,从小儿服侍公子爷饮食便数不尽的巧心慧思。后来他年纪长大,出来行走江湖,四家臣必有一二人随侍在侧,就是风餐露宿,也轮不到他自己动手作生火烧饭这样的活计。而单身之时,不是寄寓军营皇城,便是旁有客栈饭庄,一般地饮食无忧——可怜他活了二十七岁,这回竟平生头一次,被一口饭锅难在了当场。

    这当儿慕容复盯着干粮呆了半日,终于心中发恼,暗道“我便做它一次又如何!这点小事,难道还当真难住了公子爷?”

    他这想法原也不错,只不过老天爷向来公平,没有哪一个人是样样事情都做得来的。

    于是等萧峰巡视一轮回转营地,一眼就瞧见了一个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在浓烟滚滚中乱咳嗽一把的慕容复。

    萧峰着实愣了一下。他休说没有见过,想都没想过有人做个饭居然能做出如此场面。在原地呆了一呆,这才抢步上前,闭了气,一手将铁锅从火堆上丢开,掌风扑出,那堆本来就奄奄一息的火苗子应手而灭。只有浓烟弥漫,绕在身边恋恋不舍,过了好一时,才慢慢悠悠、一丝一缕地散了开来。

    萧峰喘了口气,低头瞧瞧狼藉不堪的火堆,心道罢了,我早该想到。他到底是公子出身,不晓得如何拣草、如何堆柴才好起火不起烟,倒也……

    ……不足为……奇?

    但他拎起那只烧的乌漆抹黑,也许曾经是一只铁锅的东西来看时,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慕容,你……不知道蒸饼的时候,锅里要先放水么?”

    “…………!”

    慕容复一震,这才抬起了头瞧着他,那张俊秀脸庞虽然熏了个烟笼寒水月笼沙,几乎看不清表情,但一双瞪得好大的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写着了一个大大的“啊?”字。

    萧峰直是用了比使一次“亢龙有悔”更大的力气,才把要冲口而出的笑忍了回去。一抬手,将那只漆黑的东西远远抛进了草丛,一面从自己行囊中重新取了应用之物,架锅生火,一面忍笑道“这也不妨事。咱两个一起用饭就是。”见他还呆坐在那里,摇了摇头,又道“你……且去河边擦擦脸罢!”只怕他却不过面子,背转了身自顾炊煮,并不去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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