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也是这样没的,须臾朝夕之间突然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要不是他还留着那个从东海带回的珍珠,他会觉得经年旧事仿佛只是一场梦,并没有存在过。
金陵深夜的长街无比寂静,与白日的热闹截然相反。我们离谢府还不到半里距离,就看见蒙挚和梅长苏并肩走过来,月光清冷,梅长苏穿的衣服并不多,冷的似乎有些发颤,他贴着蒙挚,两人在低声说话,只是梅长苏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萧景琰把绒毛披肩往我手里一塞,用更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梅长苏吹了一路冷风,此时有些受惊,摸摸红红的鼻头,闷声道“殿下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把披肩递过去给他披好,道“殿下在苏宅等了大半个时辰,怕是想尽快见到你,问一问事情怎么样了吧?”
梅长苏恢复平静的神色,道“事先已经推演过无数遍,等到发生的时候,自然就多些把握。”
萧景琰凉凉道“那不知苏先生事先考虑过自己的身体没有?”
梅长苏愣了愣,转头看我一眼,用眼神问我我不在场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
一言难尽。
谢玉倒了,金陵再没有谢府,皇帝陛下发了一大通火,金陵老百姓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
不过几日,我收到了消息,我告诉梅长苏“夏江过两天,就要到金陵了。金陵里悬镜司人手太多,我们不能跟太近。”
梅长苏望着门外青翠的竹林,轻轻地说“是的,我知道了。”
夏江回来后不久,谢玉就被免除了死刑,改为流放,离开金陵前,梅长苏去了一趟天牢,终于知道了他想了十一年也想不出为什么的一个答案。
他靠在天牢牢房冰凉的杆子上,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而阵阵颤抖。
萧景琰亲眼见着夏冬面如死灰地走了出去,转过身,看见梅长苏靠着牢房不动弹了,他忽然走过去,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看见梅长苏转过头看他,神色是与往常的平静截然相反的冰冷。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后退了一步,点点头,走了出去。
那一瞬间,萧景琰仿佛看见梅长苏内心紧闭的大门后压抑着的无尽痛楚,可或许是自己多年来的孤寂悲愤此时也已喷薄而出,无法承受那潮水般浓稠的黑暗,他落荒而逃,放弃了这一次机会。
梅长苏紧紧抓着牢房的杆子,强迫自己不追上去拉住萧景琰,强迫自己忍耐住积压了十年的悲愤不甘和痛苦,只是仿佛那根紧绷的弦断了,神智模模糊糊地什么也分不清,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黎纲他们接回苏宅也不记得,只是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仅仅是一份一摸一样的手书,模仿的笔迹,多疑的人xi,ng,真假难辨的人心。
隐藏在简单字迹背后的黑暗,昭示着梅岭之上最丑陋的人心。
不是没有怨恨,不是没有悔恨和怒火,只是黑暗和残酷将他的尊严和力量碾碎了仍在地上肆意践踏,无论如何拼凑也再捡不起当年的火焰。
我眼睁睁看着梅长苏枯坐三个时辰,从早晨从天牢失魂落魄般回来,中午什么也不吃,只是晏大夫过来说了几声,喝了药,便继续坐着,仿佛无魂无魄的牵线木偶。
等到晚上,我看他还是这副样子,真想冲上去一巴掌打醒,但那样可能会导致飞流和我反目成仇,便放弃了。
突然,密道的铜铃响了,梅长苏仿佛被召回了魂魄,清醒过来,艰难地爬起来去开门,我见他双腿坐的发麻,脚步不稳,赶忙去扶。开门时连萧景琰都发现了不对劲,轻轻皱了皱眉头,我赶忙道“你们先聊,我去端茶去。”
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等我端茶回来,就见萧景琰跪下给梅长苏行了个跪拜之礼,梅长苏愣了愣,立即跪下回同样的礼,我提着茶壶,看着他们行对拜之礼愣成了一个傻子。
两人还没起,外面就传来金钟之音,我心中一惊,突然想起这是那一段,丢下茶壶,黎纲已经赶来,确认了发生什么之后,萧景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冲了回去,梅长苏怔了好长时间,突然转身欲走,跌倒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我扶着梅长苏,他脸上的血色已经退了个干干净净,目光空洞麻木,神色悲伤难掩,已是强弩之末,我只能劈手把他打晕。
我让甄平去叫晏大夫立刻赶来,对黎纲说道“飞鸽传信云南,让霓凰郡主即刻赶来。”
☆、狗血的话本子新
三十一
与谢玉失势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场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之前梅长苏花费了大量心血布局了谢玉一案,硬生生扳倒了一座有着赫赫威名受宠至今的侯府,之后又不得不劳心劳力去处理后续的麻烦。
那一晚送走了萧景琰,我不敢劳烦晏大夫,守着梅长苏等他睡熟才去休息,十多年呆在这里,几乎耗尽了我的神力,连ji,ng气神都远不如往日。一路睡到第二天正午才被飞流叫醒。
飞流“苏哥哥,不开心。”
我迷糊道“那你去抱抱他。”
飞流“没用。”
我爬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听到吉婶正对晏大夫说“太凶险了!只可惜我和宗主赶去的太晚了,实在是来不及,只救下一个孩子,可怜啊,多好的一个姑娘……”
我手一抖,水杯一歪洒在了地上。
晏大夫道“小心些!”
吉婶道“白姑娘总算是醒了,喝水怎么行,来些清粥填填肚子吧?”
我放下茶杯,把颤抖不停的手缩进袖子,道“不必了,吃不下。吉婶方才是从谢府回来是吗?”
吉婶点头道“是的,宗主同我去的。说来也怪,宗主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索xi,ng连水也不喝了,径直去找梅长苏。果然如飞流所说,梅长苏呆坐在那里,手边放着昨日的卷宗,目光落在外面。
我坐在他旁边,道“谢绮死了是吗?”
梅长苏点头。
我道“便因为这个,所以你要把罪过都怪到自己身上是吗?”
梅长苏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昨夜的布局,谢小姐绝对不会早产,更不会死,景睿更不会这么早知道自己的身世,以这种残酷的方式。”
飞流睁大眼睛,看看梅长苏,又看看我,不敢说话。
我“你这般想,我其实无法安慰你,长苏,你能不能放过自己?”
梅长苏转过头看着我,突然抓住我的袖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上一救?”
我扯开他的手,“就算我有这个能力,现在人也已经死透了。”
梅长苏却道“也对,我们凡人之命卑贱如蝼蚁,不值得你们出手。”
我呼吸一滞,睁大眼睛看着他,只看到他眼中的无尽冰凉。对于谢绮之死,我确实没有去救,一是闪光不会允许,二是救不救得回来还得另说。不过谢绮这一悲剧,难道就应该归罪在我或者梅长苏的头上么?
谁说身为神仙就必须对天下有雨露均沾的悲悯以至于自身万劫不复?
况且梅长苏身为谋士做的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然而梅长苏不是单纯的谋士,我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梅长苏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我,柔声道“抱歉,是我心情不好,不必在意。”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十一年前,我在梅岭,亲眼看着你掉下了悬崖。”
梅长苏全身一怔,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我。
我“我或许可以救赤焰军,可以救你,可以救很多人,但是我没有,同样地,我可以救谢绮,但我又没有。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公平的,我本来就是超越规则的存在,我的存在就是一个不公平,我或许可以用这一点来作为我自己的借口,但我不打算这样做。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承担,万劫不复也好,矜寡孤独一生也好,只要我能做到我想做的,我都不在乎。”
谢玉倒了,手握兵权的靖王萧景琰再度成为众人的焦点。令人出乎意料的,萧景琰在文官中竟然也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再加上,萧景琰与好几个朝堂新贵交情颇深,朝堂上下,对无论做什么的靖王殿下是一致好评,连向来不参与党争的中书令柳澄都是点头赞赏,惹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悦。
“殿下今日,又是来讨论政事的吗?”
我听到了萧景琰拉响铜铃的声音,急忙赶过来问。
萧景琰向我身后看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有些失望道“苏先生呢?”
我道“昨r,i你们说的太晚,长苏太累,还睡着呢。”
萧景琰轻轻皱了皱眉头,也没什么不满,一如既往地冷淡道“那好吧,我晚些再来。”
昨天梅长苏同萧景琰说到了凌晨,我一个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忘了晏大夫的嘱托,第二天早晨梅长苏ji,ng神不好,晏大夫诊脉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结果我和长苏都被训了一顿。现在晏大夫配好了方子,梅长苏喝了正在休息。
过了两个时辰,梅长苏才醒过来,气色好了许多,晏大夫看过后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瞪了我一眼,道“你贴身呆在他身边,怎么也不好好看着?”
我“……”我既不是侍女又不是他妻子,我又没这个义务。
过了片刻,天色有些暗了,梅长苏喝过药,萧景琰却来了,两人立刻攀谈起来。
我自觉地翻出一本话本,在一旁看起来。在每个神仙漫长的生命里,总得找几个兴趣来消遣时间,我昔日对话本有些兴趣,如今来了这里,倒是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今日这本话本剧情极好,一看就停不下来,连一旁萧景琰和梅长苏突然没了声音都没发现。看到一半,萧景琰突然站起来,我立刻注意到了,以为他要走,却发现一向会亲自送客的梅长苏没有动。
萧景琰侧过身,我一愣,梅长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萧景琰绕过案桌,一只手拖住梅长苏的头,另一只手穿过下面把梅长苏整个上身揽到怀里,把他的额头小心地搁到胸口,剩下一只手勾住腿弯,一个使力把梅长苏抱了起来。
我手中的话本“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梅长苏很瘦,虽然骨架子还是一个大男人,但萧景琰抱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吃力,他微微侧头,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微涩的药香,怀中的人发丝微乱,眉头微皱,似乎在梦中也遭受着什么痛苦。
萧景琰把梅长苏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替他除去了外衣和靴子,把被子盖上的时候,我漫长的反s,he弧才艰难地跑完了全程。
如果第二天梅长苏知道了真相,我明天就可以去见蔺晨。
我道“不劳烦殿下……”
萧景琰皱眉看了我一眼,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
我“……”
梅长苏死死抓着萧景琰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得骨节泛白,力道之大,令萧景琰感觉有些疼。萧景琰俯身低头,伸手摸了摸梅长苏头,将他的发丝从脸颊上拨开,突然凑上前在额角落下一个轻吻。
他说“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睡吧。”
梅长苏蹭了蹭萧景琰骨节分明有些老茧的手,停止了所有动作,彻底安静地睡着了。
萧景琰收拢了被子,对我道“别告诉他,我先走了,麻烦姑娘了。”
我回过些神,凭着本能把萧景琰送出密道,整个人恍惚地看着睡熟的梅长苏。
穿越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搞错方向吧?请问这里还是琅琊榜原著吗?作者君还活着吗?我觉得是琅琊榜同人更恰当一些好吧。
好好的一本正剧,被我活成了一本狗血同人。
真是造孽啊造孽。
我无法想象明天会是什么情景,赶紧和黎纲说了一声,连夜逃到宫羽那里,住上几日再说。
虽然说同xi,ng之间的感情并不为人认可,但大梁并不是没有南风馆这种专门为了男风而开的风月场所,只是这种感情是不会被接受的,更何况是萧景琰或者梅长苏。
萧景琰是主君,梅长苏是臣子,是谋士,身份有天壤之别,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更何况,梅长苏本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
然而这么多个深夜,他们讨论政事,谈论国家和天下,畅谈百姓和战争,却让我觉得,我家梅长苏和萧景琰明明很般配,君臣二字本就密不可分,更何况梅长苏就是林殊,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背叛的可能。
然而,身为林殊挚友的萧景琰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私情断送梅长苏的未来和名声,身为萧景琰挚友的林殊又怎么会同意自己倾尽心血辅佐的主君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
一个个深夜里,闪烁的油灯下,梅长苏看着萧景琰发亮的眼,清明的思想,带着过去那般亲切温暖的回忆,便觉得,此生如此,便也值了。
宫羽说,我们在皇宫培植的眼线因为时间太短,资源太少,根本无法有效使用。
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一只手顾着江左,一只手看着梅长苏,还要监视内宫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