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血和雪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正值冬季。
我落地的地点,不偏不倚,正好在梅岭。许久之后我想,我可能是打开神卷的方式不对,如果我多一份尊敬,我到达的时机或许不这么尴尬。
当时,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根长矛斜斜向我刺来,我侧身躲过,战场之上的厮杀声瞬间传入我的耳朵,我的神识此刻还有些混乱,只当是自己处在多年前的无数场混战之中,然后我很熟练地抬起脚,将丰云一脚踹开去。
但我忘了,我身手不错,踹人也是踹得动的,然而我现在仍是个神仙,这一踹,还没回过神来的丰云便化作一个黑点,朝南方飞了过去。
我这一脚之威着实吓人,不过我此时来不及把自家侍女捞回来,九天之上云层搅动,几束天光落下,正好困住了我,然后我感到,法力使不动了。
然后我看着满脸是血的兵将的长矛利剑穿过这个囚笼,穿过我的身体,没有丝毫阻碍。我明白了,大约对方看不见我,我也摸不着这些个凡人。
随即我一惊,难不成我去见那主角梅长苏也是这副模样,摸不着听不见,我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岂不是要憋死我?
我站在战场中央,这几束天光围城的囚笼非常狭窄,害得我不得动弹,我只得透过那冰冷的光芒,看着两支穿着相同服饰的军队厮杀。
“少帅——”
我听见有人在我身旁大喊,战场嘈杂至极,若是远一些的喊声,我也听不见。
那个在我身边的男子一身染血的戎服,在大喊过后,被一支长矛刺进心脏,就此倒地不起。我看了看倒在脚下的男子,然后抬起头,看见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似是燃烧着火一样的光,我第一眼注意的就是那双干净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人,满脸血污,已经看不清面容了,同样的一身戎服,同样地满身是伤。
他没有看见我,抹了把血,转身投入战场。
无数的生命此刻在我身边死去,我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可是我清楚,一个慈悲的神,见到这幅场景,都免不了出手救上一救。可我不会,我不是个慈悲的神,凡人死后投入轮回,我只会去冥间同阎王打个招呼,让他行个好,给他们安个好胎。
看着烈火焚烧的战场,我虽然不懂战术什么的,但也分得清两支军队的实力悬殊,很显然,与大渝一战后,赤焰军力竭之际,谢玉带着大梁士兵收割自己同胞的生命,真是无耻至极。
时不时有兵刃和士兵将领穿过我的身体,感觉十分怪异。我被困在这几束天光形成的囚笼里,走也不行,出手也不行,傻傻地站在这里,着实尴尬。
我叹道“可惜了,林少帅啊,不是我不出手救你,而是没法出手啊。”
这时一个声音悠悠道“天光并无伤害,这是在警告你,无论如何,不得干扰故事的发展。”
我从袖子里掏出水晶球,它正盈盈发着光,我了然道“原来是你做的。”
水晶球里的祖宗没有回应。
我摇头道“没错,我替林殊可惜,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一切。若是我想我该如何?以一己之力杀死谢玉众人,然后带着赤焰军杀回金陵喊冤,恐怕金陵未到,便被扣上一个谋反的名头吧?我不懂你为何三番五次警告我,我就是想,也不知该如何做。”
水晶球里面的光芒一闪一闪的祖宗就在光团之中,自从我得到它,便不知它本来面目,不知它身份和姓名,我姑且叫它闪光吧。
闪光道“这些人的命数,不仅写在那本神卷上,更在云端之上的天命石上。除非逆天毁去天命石,否则命运不改。”
我愣了愣,还未反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小殊”的呼喊,我抬眼望去,看见林殊之父林帅被一剑刺中心脏,就此毙命。
此时,我身边的战场已经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整个天地,火光照亮了一切,如同最为恐怖的修罗场。
飞扬的鲜血和仇恨快意的扭曲的脸已经是我眼中所有的内容,我突然想起许多词语,比如罪业,比如仇恨,比如慈悲。
战斗比我想象地结束的快,也许我已经麻木了。
谢玉所带领的十几万军队并不全在这里,只是这仅仅三万ji,ng兵足以收割这些累极了的赤焰男儿的xi,ng命。他们没有砍下他们的头颅,却不是因为慈悲和怜悯,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拿走了每一个倒下的赤焰男儿的手环,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他们挥刀砍下那一个个握过大刀、杀过敌人、保家卫国的手腕。
我站在这幅地狱般的景象中,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白雪之上,是最鲜艳的血色和最丑陋的人xi,ng。
天光已经散去,我仍未动,明明没有冷热之感却冷得想哆嗦。我道“如果下次你再让我看到这幅画面,无论如何,我会出手。”
闪光冷冷道“那你最好不要睁眼。”
闭眼不见,一切便不发生了吗?
我往前走去,时不时会踩到尸体,那些尸体断去手腕的地方还在冒着血,如同修罗地狱,十分可怖。
壮士断腕,蒙受冤屈,为自己同胞杀害,死不瞑目,无比可悲。
我叹道“死后被砍去手腕,还不得坟墓安葬,实在可悲。”
闪光不言。
我停下脚步,将水晶球收起,凝神,运起神力。天地间吹来一阵风,随后飘来朵朵白云,我抬起脚,踏在云上。好像云幕下垂,云层与地面不过数丈长。
这里的世界本没有神仙,风霜雨雪不由神仙掌管,我晓得布雪的咒诀也没有用,幸运的是我学过召唤雪花的巫术,是一支舞。
大雪落下,盖住了整片梅岭。
落雪将尽,我收回了舞步,落在一朵云上,看着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
但是雪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先前空无一人的战场上,站了个人,一身黑衣,面容肃穆。
那人声音并不大,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道是世间无神,所以生命之中灾厄诸多,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便是一场大雪,不过粉饰太平罢了。”
我站在云头,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感到他在看着我,那么我是该下去说两句闲话,还是扭头走人?
这时又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靴子踩在雪地上的簌簌声,“老爹,谢玉那老混蛋走啦,下面传来消息,药王谷捡着个活的,我们的人也碰到好几个逃出来的赤焰兵,我都给你捆起来了。你说这天寒地冻的,明知来不及还跑来做甚……”
来人也是一身黑衣,走路十分潇洒,看着很年轻,他扫了一眼,看着我愣住,“哪里掉下个如花似玉的神仙姐姐?”
我想我大概从真神堕入凡间,能被凡人rou眼给看见。
叹了口气,我走下云层,道“你脚下踩的,是无数赤焰军的尸体。”
场间的气氛又转为肃穆庄重,看着极为稳重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转头对来人道“有酒么?”
年轻人微愣,在腰间摸了一会儿才把他要的东西递给他,嘀咕道“先前我藏酒还骂我,现在却想起想我讨酒喝?”
中年男人骂道“臭小子,给我待在这里。”随后问我“仙人可知赤焰军元帅林燮葬在何处?”
我怔住,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男人不待我回答,便往前走,直至悬崖边。他饮一口烈酒,道“敬你戎马半生,守家卫国。”然后将酒袋子一倾,烈酒落在雪地上。
“敬你一身正气,赤胆忠心。”
……
慷慨之言过后,这位不过四十余岁的健壮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和怨愤,声音沧桑、悲痛和怀念,“老朋友,十几年后再相见,却是y阳两隔,我劝过你放手,你却这般固执。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说,还连累自己的妻儿……”
他说着,手里的酒不断落下来,落在雪地上。
我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男子有些心疼的表情,突然想到之前阅读原著时的某些细节,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琅琊阁的老阁主和少阁主蔺晨。
原来当年的林殊真是这两人救的。
我向前几步,“二位可是琅琊阁老阁主和少阁主?”
二人都朝我看。
我道“老阁主的老朋友,是赤焰军林帅,也就是当年的梅石楠?”
我前面一句算是猜的,令他们有些惊奇,后面一句就是秘辛了,令他们惊骇了。
老阁主到底稳重些,猜到了些许,冷冷道“我本以为仙人只是路过,不忍这些一片赤诚的大好男儿抛尸荒野,所以落雪为墓。如今看来,却是刻意过来,人算不如天算,看来仙人是另有所图?”
不及弱冠之年的蔺晨仍然震惊,“你当真是个神仙?哪儿冒出来的?老爹,我就说这种地方y邪得很,不可以随便上来!”
我无奈,真诚地说,“我真是个神仙,天上下来的。我没有算计你们,赤焰军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是我没有出手救他们,这一点你们说我冷血我也认了。不过当前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蔺晨大约没想过神仙还有我这般平易近人的,露出一副呆住的模样。
老阁主也有些懵,道“你这神仙到底是来作甚的?”
我是来做什么的,我也想过,自从从那扇门里出来我就开始思考。其实我什么都不做,随便找朵云睡个十三年事情也是这幅模样。
然而到底我心软了。
我招来的大雪这般大,已经中了火寒毒的林殊想必被埋住了吧。
不想让他饥寒交迫,不想让他再被仇恨和迷茫困扰,不想再让这个冰冷的世间打磨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我吸了一口气,“林帅之子林殊还没有死,他落在了某个山崖下。我想同你们一起去找。”
老阁主得知自己故友之子还活着,很是开心。便招来了人,让他们沿着梅岭好好找。
我要来了一捆绳索,一头递给了蔺晨,他困惑地看着我,道“这是要干嘛?捆人也不要这么长的。”
我不答反问,“你内功到底深不深厚?”
蔺晨不耐烦道“这个问题你问多少遍了,我都说过了,不信你去找我爹,这里比我更深厚的就只有我爹了。”
我打了个哈哈,拿着绳索的另一头,走到悬崖边,在蔺晨的惊呼中,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
☆、梅岭救人
从悬崖上往下坠落,凛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我施了法术,坠落的速度慢下来,手里放出的绳索不停。我问蔺晨内功深不深厚,就是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绳索扯下来了,带着蔺晨一起跳崖。刚到这里就把一个凡人害死,我估计会被天雷劈死。
不一会儿,我看到迷雾下的雪地,这里是山崖下方,似是一个山谷,我往前飞去,片刻看到了一团黑影。
那个人发出困兽般暗哑的嘶鸣,看上去十分痛苦。
我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扯动绳索。
蔺晨带着他老爹不久就赶过来了,老阁主上前忙了一会儿,道“火毒攻心,本应该断绝生机,不料这梅岭中有一种寒蚧虫,在他体内种下寒毒,与火毒相抗,才得以活下来。”
蔺晨读过医书不少,却未曾见过这样的案例,道“两毒相抵,他应该没有大碍才是。”
老阁主摇摇头,浮上一层悲痛的神色,“错矣错矣!真是作孽啊,此刻已经是火寒奇毒,再无可解之法!即使活下来,也必定痛苦万分,不比死了干净。”
我远远看着,不知该说什么。
梅岭的天空看着特别遥远,呈现一种空洞的惨白色,一场大雪之后,整个天地非常干净,干净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