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落了下去，整个宫殿都沉浸在那带着点灰的暖橙色中，天色变得更暗，而灯盏快要亮起来了，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而此时此刻幽暗密林宫殿还是如同自然循环流转般毫无变化。
可是瑟兰迪尔知道，有什么已经不复存在。
没有ji,ng灵能比他更快，更清晰地感触到这件事，他就是这个密林宫廷的心脏。
他一步一步走下那长长的台阶，华丽绣金的长袍在他身后一层层逶迤着，他走得极其缓慢，仿佛那台阶他是第一次涉足般陡峭。然而事实上，他已经在那里走上成千上万年了，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可是成千上万年了，他还是在这里。
好像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一步也不得动弹。
而雅达雯朵呢，她早已静静地去了另一个地方，不再忍受痛苦和孤寂，也不必忍受伤口和鲜血。如果说这漫长的离别有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这个了。那么相对应的，她留下的悲伤也势必比幸福更多。
这说不上是谁的错，也许是谁都踏错了那么一小步，而一步又一步，却是眨眼间就步入了深渊。
如果他要祈求原谅，那么她势必是他的倾听对象，他要如何去述说这无法名状的，狂乱的，复杂而晦涩的爱意呢？她不光是他的伴侣，也是她的好友，可是无论哪种身份，对于三方来说，都只徒留下深深的伤害。
当整个局面一点点开始破裂正在滑向他不可掌控的境地，就无论好坏。风暴正席卷而来，无人能够幸免，他们都被卷入世界的漩涡中，那风暴的来源不可知，而去向也十分晦暗。所有人身处其中，只有飞速地旋转混乱，永远无法掌控，无法脱身，也永远身不由己。
也许那离别已经到来。就算他多少次用这个作为赌气的筹码，用作证明莱格拉斯无法离开他的证据。此时此刻他不敢确定，也不敢松懈。
他有预感他要离开了，不是因为他恨他，也许也不是因为他爱他，而是因为疲惫吧。再好的弓也会有弦松弛的那一天，那么无论是ji,ng灵是人类是矮人，一种感情到了最深刻的程度，拖延了足够漫长贫瘠的时光，也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那种无力的疲倦。
那是耗尽心力的失望。就算是最有智慧的生灵，也无法抵御那种空茫的无可奈何。
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只害怕有朝一日，都化作疲惫地一笑置之。
瑟兰迪尔从不去想那样的疲倦，他从不敢去触碰那样的感情。
幽暗密林的宫殿大门发出了轰然的巨响，沉重的承轴转动着将最后一缕光挡在白日里。这一切瑟兰迪尔并没有眼见，他闭上眼，心想，他果真是走了。
也许他会回来，也许并不会。
☆、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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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龙已经死了的消息，仿佛在它倒下的那一刻，世界的眼睛就注视着那个火海中的湖中之城，注视着它被毁灭，崩塌，陷入火海，成为灰烬。
龙死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无论是对于被占据城邦的矮人，深受其苦的人类，还是在旁忌惮的ji,ng灵来说。而更多的，龙死了，意味着最大的一股势力骤然退场，没有哪一方不在感受着不安和动摇，蠢蠢欲动。
洛蒂亚尔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在密林宫殿的走廊上，爱尔贝蕾丝，她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了，可是她什么也顾不上，她要立刻见到瑟兰迪尔，她一刻也等不了，像是再迟那么几步，她就要被自己焦心而死了。
此刻的她对那条龙的死活毫无兴趣。
“洛蒂亚尔！”有人一把拉过她，以免她一口气撞了上去。
帕尔顿之前从边境回来，正是休假换班的时候，此时的他却身着盔甲，全副武装地执着武器。“你怎么了？”
“你早就知道王子殿下已经离开幽暗密林了，是不是？”洛蒂亚尔怒气冲冲地问。
帕尔顿揉揉鼻子，见装傻不过，只得老实承认“……算是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是让你不要过多的担心。”帕尔顿抚慰道，又被对方打开了手。
“陛下在哪里？”
帕尔顿罕见地严肃道“陛下这次恐怕要带领军队了，我也会去，你放心，如果看到莱格拉斯，我一定帮你带回来。”
帕尔顿是密林战士中数一数二的好手，瑟兰迪尔这次怕并不是普通的巡逻，而是战争。
洛蒂亚尔感到心底发凉，她顿了顿，才慢慢地说“那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陛下！”她风风火火推开了门，却看见平日里冷清的屋子内亲卫队们来来回回，沉重的盔甲时而发出清脆的鸣响，兵器一件件毫不吝惜地堆砌在地面上，那刀刃上泛着红光，说明它们并非会客厅里堂皇的摆设，而是真正饮过血，厮杀过，斩下过生命的兵器。
“莱格拉斯他……”
瑟兰迪尔没有回头，他套上了最后一层的盔甲，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只是在嘱咐侍女添一杯茶水，“我知道。”
洛蒂亚尔穿过那些笨重的甲胄，好不容易挤到瑟兰迪尔面前，“您这是要干什么？您要发兵吗？”女ji,ng灵质问道。
瑟兰迪尔抽空转头看了她一眼，“是的，洛蒂亚尔，我要将军队带出去。”
洛蒂亚尔一颗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她心里想，有军队在，总归是好的，莱格拉斯必定能找到，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被带回来。“那太好了……”
“不，你误会了。”瑟兰迪尔看了她一眼，“我并不是去找他。”
“您不派人把莱格拉斯带回来？”洛蒂亚尔惊讶道。
“他是你养大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我派出再多的人，他不想回来，就谁也不能带他回来。”他瞥了她一眼，“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成年的ji,ng灵了。”
“可是……”洛蒂亚尔急着争辩。
不管他是小孩子还是成年的ji,ng灵，也不管他是稚嫩还是威风凛凛，他到底是她膝前长大的孩子啊。她又怎么可能不关心？
“洛蒂亚尔，承认吧，这件事你我都无可奈何。”瑟兰迪尔在一片嘈杂声中像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微得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您这是要去何处？”洛蒂亚尔对瑟兰迪尔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他何来这样的平静，又何来这样永恒的骄傲，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孤山。”
一切都纳入王的冰封般的眼中。
☆、第章
雪还在下个不停，不分昼夜地，像是植物的种子，一点一点散播在空气的每一处，覆盖在土
地的每一寸，轻飘飘的漂浮着，点缀着战火，哭喊和死亡。
那是刚被焚烧殆尽的土地，混杂着尸体，灰烬和浓烟，人们奔走着找寻彼此，挣扎着生存，巴德看到那曾经见过的金发ji,ng灵折回了此处，和那位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女ji,ng灵不同，他看上去与这一片混乱的支离破碎的土地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他静静地看着，仿佛一切都看在眼底，又仿佛越过这些苦难而看向更远更高的别处。
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ji,ng灵战士，而是ji,ng灵王本尊。
然而等到他把焦头烂额的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稍微赢得一点喘息之机，那ji,ng灵却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长湖镇的难民们暂时驻扎在这里，金币泼洒在地，而粮食和衣物永远供不应求，哀鸿一片。洛蒂亚尔是偷偷赶来的，她勒了马，把身体藏在斗篷下，这里有数不清的人类，也许还有数不清的半兽人，可是她不在乎。
她找到了一些曾经见过莱格拉斯的人类，他们指向了远处的山脉，说那是金发ji,ng灵的去向。说他曾经在这里似乎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但似乎最后又孤身上路。她心急如焚，立马调转方向朝那边疾奔而去。
莱格拉斯伏在陡峭的山石之中，看着不远处黑云密布，而诡异的兽鸣嘶吼不断，那是北部的刚达巴山，它y森如同鬼魅，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黑暗而不详的气息。他没找到陶瑞尔，只是听说她尚且平安，有好几个人都还在几刻钟之前见过她。他着急挂心着这里的动向，只得率先只身深入查探。
瑟兰迪尔的信使没有带回来任何莱格拉斯的消息，信使说见到了陶瑞尔，可是幽暗密林的王子并没有在她身边。长湖镇的人类倒是见过他，说他去了刚达巴山，又有人说是一个女ji,ng灵去了刚达巴山。他不记得自己还有下令谁前往长湖镇，而莱格拉斯被误认为是女xi,ng的几率也十分小。
他放下了卷轴，挥手把信使打发了出去。
他知道长湖镇几乎被龙焚毁殆尽，幸存的人类势必要向着河谷城迁徙。这寒冬太久太久了，大地贫瘠，而唯有河谷城似乎有可遮风避雨的一席之地。可是，已经没有了龙这一宿敌的山下之王，又会怎样对待这些不速之客呢？
他想他已经足够了解矮人的品xi,ng，他从来没天真奢望过索林会大开城门等候他们的大驾光临，正相反，如果那群愚蠢的矮人不是十三个而是一万三千个，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刀光血雨了。
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可是他是ji,ng灵王，他的大军，比起人类，矮人，气派ji,ng良不知多少倍。可是即使是这样，他此刻也只唤来传令使，把食物和必备的生存用品分一部分装车，等待着去见那位实质上的长湖镇之主。
洛蒂亚尔攀上那黑色的尖利的山石，在她的视野中并没有一丝一毫ji,ng灵气息的存在，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人类指错了方向。她拿起笔的时候就提不起刀了，到如今才觉得有些后悔，她这样的ji,ng灵是不能上战场的，尽管她也会挽弓s,he箭，但那也只不过是ji,ng灵水平中的平庸之辈，比不上帕尔顿那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如鱼得水。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她不得不来。陶瑞尔被瑟兰迪尔毫不留情地下令放逐，莱格拉斯作为幽暗密林的王子，瑟兰迪尔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他。
可是她从心底里知道，瑟兰迪尔留不下他了。
甚至是在瑟兰迪尔下令放逐陶瑞尔之前，就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前兆。
她看着他们父子每一次的冲突，冷战，温情，试探，她只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什么也办不到。
所以她这次也势必不能留下他吗？她不是瑟兰迪尔，她没有那样的权威，可是她对于莱格拉斯来说，是最最特殊的那个ji,ng灵。她依旧相信着他的温柔，为着这个相信而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突然，她听到了野兽的rou爪踩在石面上，啪嗒作响的声音，一只座狼的身影浮现出来。“那里有猎物。”有一个邪恶的声音用黑暗语这么说。
☆、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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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在那遥远的春光中，她还只是一位惊慌失措的少女，在ji,ng灵王鲜血淋漓的掌间展开一张残破的披风，那弱小的生命就落入了她的怀中。
她的王站在血泊中，像已经枯萎的高大树木，徒留下苍老的伫立的壳，内里却早已空无一物。
那是从血中诞生的孩子，他啼哭着尚且不知世事。可是她的手刚才还触摸过他死去母亲的手，还被寄予了那么沉重的托付，她又怎么敢仅仅因为悲伤而松开抱着他的手。
“洛蒂亚尔……”过了很久很久，沉静的王终于出声唤她，“把他带回去吧。”
那个“他”，指的就是她怀中还没有名字的婴孩，他才刚刚出生，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可是他的父亲已经心灰到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洛蒂亚尔走上前去，“陛下，他的名字……”
此时春寒料峭，远方的幽暗密林，正是春光灿烂，万物萌发之时。
瑟兰迪尔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他叫莱格拉斯。”
然而这个冬天，实在是太漫长了。雪永远都不会停，风也不会，像是春天永远不会到来的样子。可是春天一定会来，无论蛰伏多久，无论冰雪是怎样坚固，日月是怎样无情，春天终有一天又重新降临大地。
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等到沐浴在春风中。
她躺在那里，冰雪浸没她的脸庞，长长的长长的卷发就像是欲绽未绽的花。而她的身下，是红得发黑的血，好似那朵花未开而谢，如今已经变成落英千点。那眼眸还未合上，眸子的惊恐已经被死亡带走，留下的是空茫茫的遗憾。
像是永远也见不到的身影，永远也听不到的话语。
她最终还是没能留下他，可是她最终还是等到了他。她看了莱格拉斯许多年，从他还是个在瑟兰迪尔手上啼哭的婴孩开始，从他睁开那双蔚蓝的眼，无邪地看着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直在他身边。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亲手养育了他。
她是什么呢，她是尚有余温却没有灵魂的身体，她的那双柔软的手，几千次几万次抚摸过他，抚慰过他无数个难眠的夜，她的身上时时有芳香，而绝不是肮脏刺鼻的血腥味。
她是……
她是……
莱格拉斯觉得胃里有一团火焰在烧，顺着喉咙，顺着眼眶，炙烤着四肢百骸。他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动弓，也走不动哪怕一步，像是脚底生出了千万根尖刺把他钉死在那里。他拼命瞪大眼睛，用那双眼见证着这一切，他像是发出了尖叫，又好像根本就是哑的。
他作为战士见过很多很多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可是没有任何一面，会像此时此刻一样，让他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他想伸手捂住嘴，堵住哭声或者哽咽，却发现他连抬手这个动作都做不到。他就像是被冰封了的雕塑，用那双迷惘的眼睛，去看，去不得不看，去永世无法合上。
他哆嗦着蹲下去，去握她轻软无力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他一次次捡起她下落的手，感觉掌心中捧着一捧雪。
这仿佛就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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