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可以再一次冷漠地把他的儿子推开。
他推开了自己卧室后的暗门。瑟兰迪尔上一次走上这一条小道还是在十几天前,锦葵即将迎来花期。而如今,空气中充满着shi润的酝酿已久的花香,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已是铺天盖地的金色泼洒而出了吧。
这一幕他还未做好准备和任何人共享,他想要共享的人双眼已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可是瑟兰迪尔还是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一粒灰尘。
莱格拉斯站在那个刻意被人搭建出来的平台上,这个地方是那么好,那么的安静,一切的安排都是那么的妥善细心,永远合宜的光线,一尘不染的台阶,被人ji,ng心设计却不显匠气的摆设。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从他的心里缓缓涌出,像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里的一切都洋溢着温暖与爱。
他感觉越是强烈,便越觉得失落无比,委屈无比。
莱格拉斯跪了下去,突然止不住地哽咽起来。“nana……”他将脸紧贴着柔软的金色花瓣,双眼紧紧地闭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发出一声低低地啜泣,“nana……”
他尚未理解的千千万万,他的母亲也不能为他解答。
瑟兰迪尔终于明白洛蒂亚尔冲着他的背影喊的“您会后悔的”的意义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来得不合时宜。
“雅达雯朵啊……”密林之王今天把那个甜蜜而忧伤的,珍藏在记忆中守口如瓶的名字在唇间来回念叨了好几遍。
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切。看见莱格拉斯蜷缩在那一蓬灿烂如金的锦葵下沉睡着,脸上还犹有泪痕,柔软的花朵落了他一身,他偎依在其中,像是一个尚未知晓一切的天真婴孩。
瑟兰迪尔呆立在原地。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是谁告诉他的?他来这里多久了?
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莱格拉斯是来寻求安慰的,用这些无边无际的花,用这空气中残存的温柔。
他干了什么,让他的儿子宁可去向不复存在,不复记忆,彼岸中飘渺不可看见的母亲寻求庇佑?他母亲那漂浮于曼多斯圣殿的灵魂,又是否感应到了这样的仓皇无助?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一方温柔天地拒绝了他,无声地责备着他。
瑟兰迪尔曾无数次地梦见过她,梦见她的双眸盛满了悲伤和痛苦,她的身体被撕裂成了碎片在风中纷飞,她的唇间分明诉说着永不原谅。可是那一个深夜,瑟兰迪尔终于又梦见了那个场景,他不曾忘记,却不堪回首的,掠夺于他的回忆。
“那个孩子一定像极了你,”女ji,ng灵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唇角漾满了绵长的温柔,“我们会爱他,守护他,看着他长大。”
他骤然惊醒了,每一根骨头都在一瞬间感觉到刺痛的严寒。此刻窗外幽暗无声,寂静如死。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已然发生。
到底是谁支付了代价?
“原谅我……”他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庞。
☆、第章
12、
莱格拉斯打了个喷嚏,锦葵花的花粉蹭到了他的鼻尖上,他揉揉脸颊,把发丝间不小心挂到的落叶摘了出去。
洛蒂亚尔抖了抖小ji,ng灵换下来的外套,上面落花被□□得不成样子,浅色的布料上也沾染了金色的汁液。她皱皱眉头。
“我很抱歉,洛蒂亚尔。”莱格拉斯扯了扯自己不平整的衣角。
“您是应该道歉,不过不是为了这件衣服,”洛蒂亚尔走过去轻轻敲了一个他的头,“您回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我只是睡过了头……”莱格拉斯捂住额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女书记官抬高了下巴,优雅地挽着他的脏衣服走了出去。表示她一点也不接受这种理由。
“洛蒂亚尔……”莱格拉斯小声地叫道。
“殿下?”她回头。
“你不会告诉我ada的吧,对吧?”莱格拉斯抬眼看她,试探道。
于是他的额头得到了一个安慰的吻,“当然不会,晚安吧,殿下。”
洛蒂亚尔轻轻带上了门,长出了一口气。女书记官的滔天怒火全发泄在了王宫走廊的地板上,她把脚步蹬着像火山爆发的隆隆声一样响亮。好极了,前几天她的小王子没到年龄却被带去了ji,ng灵的行猎,结果回来的王的队伍里面居然找不到他,谁也不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小ji,ng灵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直到那一天结束莱格拉斯才一身脏兮兮的回到了王宫,还带着伤!
他们眼中就只有那些散发着血腥味和臭气的猎物吗?
洛蒂亚尔在走廊上加快了速度,她现在就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帕尔顿问个清楚,怎么莱格拉斯只是离开了她眼皮底下一小会儿就成了这个样子!还有现在那些花儿是怎么回事?谁把王子推下了花谷吗?密林的ji,ng灵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洛蒂亚尔怒气冲冲。
她走着走着突然顿住了,那些花儿?那是些香气迷人的花儿,可是密林也不是哪里都有——那是锦葵。
爱尔贝蕾丝啊……女ji,ng灵捂住了嘴。
她觉得她不光要找帕尔顿谈一谈了,她还要找瑟兰迪尔,对,再一次的。和之前只是为了请瑟兰迪尔多注意一些莱格拉斯不同,就算是犯上也要强迫她的王来面对问题了。
最近瑟兰迪尔也更反常了,他对酒的需求越发地强烈了,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豪饮而死的ji,ng灵,他卧室的灯光整夜整夜的亮着,ji,ng灵守卫们谁也不敢去敲门,他几乎再也不出现在餐厅了,洛蒂亚尔看着莱格拉斯吃完早餐恋恋不舍回头望向空荡荡的椅子的表情简直要心碎。
王宫的事务还在正常运转中,幽暗密林王庭之外谁也没察觉到端倪,甚至一天前他们还接待了来自遥远北方的人类商人。
洛蒂亚尔端着一大沓文件放在瑟兰迪尔的办公桌上,此刻已经是午夜,然而宴会还未结束。ji,ng灵可以几天几夜的狂欢宴饮,但是虚弱的人类可受不住这个,洛蒂亚尔想着她该去提醒一下歇斯底里的密林之王了。
她一回头,瑟兰迪尔正倚在门边,手里端着透明的酒杯。
“陛下。”她垂下眼睛行礼。
“你是不是要警告我要节制?”瑟兰迪尔眯细着眼睛看着她,那眼睛像是有暗暗的火焰在烧。
“是的,陛下。”洛蒂亚尔的头更低了。
“让节制见鬼去吧。”
“我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那些……”
“花?”瑟兰迪尔扯动嘴角,“我知道。”
“您知道?”洛蒂亚尔惊叫,“噢……陛下,陛下,我恳求您……”女ji,ng灵几乎要拉住瑟兰迪尔的衣角哀声道。
“他不会知道的,永远。我保证。”瑟兰迪尔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了,而不是你,洛蒂亚尔。”
洛蒂亚尔轻抚着胸口,“是的,陛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现在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是她的话像是被惊骇吞了下去,只剩下一团乱麻一样的哀愁。
她应该在此刻努力说服瑟兰迪尔吗?她知道瑟兰迪尔面对的是比她大上数百倍的伤痛。她感谢瑟兰迪尔在这几十年中并未被这伤痛打倒,为了密林。然而他却在另一个层面上被那场悲剧侵蚀了,像一种不可医治的绝症,深深扎根于内心。
“那个孩子是救赎……”洛蒂亚尔呐呐道。
“他不是!”瑟兰迪尔大声地否认。
“您知道他是!”洛蒂亚尔鼓起勇气瞪视着她的王。“您知道!”
“不!”瑟兰迪尔疾步走进办公室内,就像是一头困兽,“他是个噩梦!”
“他不是噩梦……”洛蒂亚尔低声道,“他不该是个噩梦,王后殿下不会这么想的,是不是?”她放松了肩膀,采取了一种柔和的态度去试图探触密林之王冰山的棱角。
“我没法接受他。”密林之王背对着她,投下了深深的y影。她看见他用手撑住了桌面就像一颗摇摇欲坠的高树,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颤抖,“我没法接受他。”
☆、第章
13、
洛蒂亚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爱尔贝蕾丝啊,她听到了什么?一个父亲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荒谬残忍的事情吗?
“不,”她大睁着眼睛,缓缓摇头,“莱格拉斯是您的孩子,您怎么能不爱他?”她此刻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的帮凶,一股晦涩的罪恶感流入心头。
瑟兰迪尔深吸了一口气,“我情愿他不是……”
“陛下,陛下,请听我说,如果您不能给他爱……“洛蒂亚尔几乎要匍匐在地上哀哀地恳求他,“至少,请您善待那孩子。这想必也是王后殿下的愿望。”
瑟兰迪尔愣住了,他似乎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久到姿态几乎静止。
他的确是他的孩子,却也是他痛苦的根源。正因为他是他的孩子。
女ji,ng灵慢慢坐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眼泪从她的指间漏下。
夜里发生的一切莱格拉斯一无所知,第二天他依旧没有见到瑟兰迪尔,依旧背着他的弓箭满怀遗憾退出餐厅去进行着成百上千次的练习。不一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只是把青蓝色的箭翎夹在指间,微微偏过头去,松开了手指。
不出意外的话,那只箭也终将到达他要它去的地方。
如果瑟兰迪尔没有碰巧经过的话。
那只箭s,he了出去,穿过重重落叶和暖风,擦着瑟兰迪尔的袍角,然后被后者ji,ng准地捏在了手里。
小ji,ng灵吓坏了,手忙脚乱从倚着的树干上爬下来,树叶跟着他的脚步洒了一路。
瑟兰迪尔的目光从莱格拉斯的眼睛上点过,顺着箭的轨迹滑向了他身后。那是一扇雕花的窗棂,镂空的地方正好能容下一支箭通过,然后那支箭不会停,它会如同丝绸一般顺畅地乘着风,然后凿进他挂在墙壁上的驯鹿的额头。
而且是正中。
莱格拉斯跑到他面前几步停下,小ji,ng灵热气腾腾,发丝晃动着灿烂如金,他蔚蓝的眸子向上望的样子就像是地上开出的一朵花儿。“我很抱歉,ada……”他现在感觉糟透了,他已经五天没有和瑟兰迪尔碰面了,而这次不期而遇竟然就是他计划着弄坏瑟兰迪尔的某个收藏品,小ji,ng灵垂头丧气着,他觉得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倒霉的事情了。
瑟兰迪尔愣了一下,他一直想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问题现在终于站在了他面前。那是一个弱小的ji,ng灵,年幼,无知,眼神和唇角一样柔软,可是他却如临大敌。
他抬起他的脚准备离开,又一股莫名地力量却使他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靴子底下伸出了许多细小的根部。他想起雅达雯朵。
他本该走开的。
可瑟兰迪尔又突然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将欧罗费尔的宝贝当作靶子用于嬉戏并且弄得体无完肤。当他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回忆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在轻笑。
他不知自己为何感到了恐慌。他在离开和靠近两端不停撕扯着自己的内心。莱格拉斯小心翼翼蹭近了半步,看他,“ada?”他怕自己又闯祸了,这下瑟兰迪尔也许要好几十天拒绝见他了。
如果瑟兰迪尔此刻走开,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他不是他的孩子,他情愿他不是他的孩子。
瑟兰迪尔的手像是要触碰他的肩头,那是一种从所未有的,突如其来的冲动,像是血液中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在缓缓推动着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讨厌这个样子,正如讨厌失控,讨厌未知,讨厌不确定。
可是此刻他自己就是不确定的。
他用尽了力量去控制自己,他的指尖终于擦过莱格拉斯弱小的肩膀上的一点空气,空落了下去。
“ada,我很抱歉。”莱格拉斯像是受了惊,轻微地缩了缩。
“上次行猎的事也是,帕尔顿也说过我了……下次去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
不会有危险这句话谁也曾经说过。到头来还不是一场噩梦。
瑟兰迪尔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明天帕尔顿不必来了。”
“ada!请您不要责怪帕尔顿,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莱格拉斯着急地紧紧跟在瑟兰迪尔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