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坐了些时候,宁永凑过去低声说“陛下,柳丞相来了。”
容北闻声敛了敛心神,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红底暗绣丝绸官袍的柳屹走来,面容冷峻,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和秦三儿,秦三是从藏书阁回来时碰到他们的,便一起回来,这一路秦三儿直觉浑身发冷,一到重华宫就疾步回到宁永身边。
柳屹上前行礼“拜见陛下!”
“免礼!柳相有何事?”容北扫了一眼柳屹,就把目光移开,显然把昨日答应太后的事忘了。
“臣是来督促陛下练字的。”
容北这才想起,微微蹙眉,原来是这事,没想到柳相如此上心,这么早就来了。
“那好吧!丞相是想如何教寡人?”
容北站起身,伸手拨了拨披风,凝视柳屹。
“微臣想从为陛下讲解字帖开始。”
容北一点头,走了出去,越过柳屹时说“那好吧!随寡人到书房。”
“是!”柳屹应声,目光紧紧盯着容北的背影,他披着白色披风的身影,修长而美好,步履间衣袂随风而动,在柳屹眼中如精灵跳跃一般。
到了御书房,容北坐到书案前,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右手支着下颌,容北虽然是皇帝,但终究是十七岁少年,纵然经历了一世,但那三年他几乎都在狂躁中,所以此时的孩子气冒了出来,特别是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书法,更是觉得浑身没劲。
柳屹站在书案前看着无精打采的容北,心里一暖,心想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松懈,是不是因为信任自己,对自己不设防了呢,面色缓和了许多,觉得容北可爱了许多,眼神变得很温柔。
“柳相为何如此看着寡人?”容北察觉到柳屹的目光,诧异道,柳屹的目光太温柔,仿佛有股令人沦陷的魔力,容北不太相信这是柳屹的眼光。
“微臣一时走神,请陛下恕罪!”柳屹顿时心跳加速,如心中所想被容北知晓了一般,面色有些尴尬,偷偷扫了一眼容北,发现并无异常,让他安心了不少,他此时内心是复杂的,既希望容北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又担心他知晓了。
所以容北此时看过去,柳屹的表情是复杂的,甚至觉得有些古怪,其实容北对柳屹的印象也跟宋稣对他的出入不大,都觉得柳屹这人冷,但比宋稣好些,除了心中已经动摇的佞臣形象,柳屹的果敢,坚毅,高超的办事能力令容北很欣赏。
“哦!那开始吧!”容北没有多想,他当然不会有因自己太好看而令柳屹失神的想法,这种自恋的想法或许宋稣那只花孔雀才会有。
柳屹拿起一张跟他手中一样的字帖放在容北眼前,开始讲解,他主要是讲一下比划上该用的腕力的力道深浅,其实他很想亲自过去,手把手地练字,但容北早已过稚子期,明显不合适。
讲完一张字帖,柳屹让容北试练,容北左右一看,发现身边连个伺候笔墨的人都没有,抬眼看去,隐隐看到宁永跟秦三远远地站在门口呢,正要开口召他们进来之际。
柳屹赶紧开口道“陛下,让臣来磨墨吧!”他当然不会放过与容北独处的机会,此时觉得他俩挺懂事的,顿时不觉得宁永与秦三碍眼了。
宁永与秦三侯在门口,他们互望一眼,立刻明白彼此的心思,没听到宣召决不进去,柳相气场太冷了,令他们莫名的敬畏。
见到容北点头,柳屹心中一喜,快步上前。
第13章 叉出宫去
柳屹走到容北身边,俯身磨墨,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除了那次在容北的病床前,从未如此靠近,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紧张。
容北强打精神,自己抽了一张纸铺在案上,他也想早点把书法练好,他直觉,如果字不练好,以后空余时间都会被柳屹占据,即使太后忘了此事,柳屹也会揪着不放的。
看到身侧的一抹红色,容北眉头微皱,想起临死时穿着一身红色官袍朝他奔去的身影,心中莫名一痛,抬起头看到一脸认真盯着砚台的柳屹,他的脸色不再冷峻,神情专注,貌似很柔和,容北看不透这个人。
整个书房很静,就连墨条在上品砚台上研磨都没有发出声音。
“柳相,以后入宫教习时可不必穿官服,平常服饰即可。”书房静的太诡异了,容北轻咳一声,说出了他此时的想法,他确实不喜欢看到这件红衣,甚至动了把全部官员的官袍换种颜色的心思。
“多谢陛下!”柳屹心中一喜,以为容北是体贴自己,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只是看到的只是容北的金冠,就是这顶皇冠阻隔在他们之间,他目露幽芒。
“咳咳”听到柳屹的话,容北有些尴尬,他嫌弃那红袍,人家却道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把玩手中的笔。
这时门口传来秦三儿的声音,“夙小侯爷,您怎么进宫了?”秦三故意提高了音量。
“哼!陛下允我随时入宫,我高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宋稣一脸得意,拿出一个金牌在秦三面前晃了晃。
秦三跟宁永一见那金牌就两眼发光,持此金牌如皇帝亲临,他们艳羡不已。
“咦,你们两个怎么都在门口?”宋稣心里一乐,坏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莫非陛下跟羽公子独处一室?
“夙小侯爷,陛下与丞相在里面练字呢!”宁永恭敬地回道。
宋稣一听就不乐意了,一撩衣袍就要冲上石阶,秦三赶紧拦住他,并朝他猛眨眼,秦三可是很怕柳相的,他怕宋稣进去惹柳相不高兴。
“你眼睛不舒服?”宋稣一把推开秦三,不悦地扫了一眼秦三,正要冲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容北的声音。
“是宋稣来了啊!让他进来吧!”容北正尴尬着呢,听到宋稣的声音犹如救星。
“哼哼,小三儿,你欠揍是吧!敢拦小爷我。听到没,陛下让小爷我进去呢!”宋稣跟他们早就很熟了,这会故意吓唬秦三,又得意地在他面前晃着金牌,大步走进御书房。
看到宋稣进来,柳屹的脸色冷了几分,宋稣却毫不在意,一屁股就坐在容北身边,扳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就见容北白皙的脸微微泛红。
柳屹站在容北右侧,宋稣坐在容北左侧,所以他没有听清宋稣的话,但却清楚地看到容北的反应,他眉头一皱,眸光再次一冷,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宋稣早已被千刀万剐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独处机会就这样被宋稣横插一腿。
“夙小侯爷,你这样坐在龙椅上成何体统?还勾肩搭背的。”柳屹怒上心头,他很想把宋稣那只该死的手拨开。
宋稣这才抬头看了眼满面冰霜的柳屹,满不在乎地说道“咦,柳丞相也在啊!嗯,这不叫成何体统,这叫两小无猜好不,算了,你怎么跟老夫子一样,我跟你这么大年纪的人说不清楚。”宋稣心里一个冷哼,他就是不喜欢这冰块脸柳屹,别人敬畏柳屹是丞相,他可不怕,他娘是大长公主,他爹是夙其侯,他表哥是皇帝,他是小侯爷,背景强得很。
柳屹双手握成拳,努力平息心底的怒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稣。
门外的秦三莫名地打了个冷颤,他悄悄地把书房的门给带上,这才感觉冷意缓和下来,然后拍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太后的旨意,当日你也在场。”柳屹沉声说道。
宋稣搭在容北肩上的手也不收回,嘴角一扯,轻哼一声道“我又没妨碍你们,难道我在旁边看着陛下练字都不行?再说,你的墨还没磨好呢!”
“你”柳屹差点把墨条给捏碎了,他一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与容北相关之事却是例外。
容北轻轻一咳,把宋稣的手臂拨开,说道“宋稣,你正经点,寡人也答应过母后的,你要看着就到一旁站着或者坐着,莫要打搅,没事就出宫去。”宋稣在场虽然能解决他与柳屹独处的尴尬,但若是会打扰到他练字,他还是不喜的,毕竟他想早点把字练好,摆脱柳屹。
对于柳屹,容北始终存在心结,上一世虽然浑浑噩噩,但也知道柳屹是怎样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所以那时,每次柳屹到浮世台探望,他都是拒绝见的。
容北抬头看向柳屹,柳屹觉察,把目光从砚台移到他脸上,突然一笑。
这个笑容很柔和,却让容北心神猛的一震,柳屹一向给人冰冷强势之感,连宋稣都叫他冰块脸,但此时的柳屹让容北觉得变了个人似的,以为是错觉,半晌后发现柳屹嘴角的弧度仍在,竟不是错觉。他赶紧移开目光。
此时宋稣一撇嘴,他并没有看到他们短暂的对望,他站起,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朝着门口大声喊道“小三儿,还不给小爷我上茶。”
柳屹与容北都一愣,门口的秦三身体猛的一震,一脸委屈,这些年他可没少被宋稣欺负,尽管不愿面对柳屹,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不然宋稣肯定会找机会把他使劲折腾的。
柳屹的目光深邃,沉默不语。
这种小事,容北对宋稣向来纵容,也未说什么。
于是,秦三惨了。
秦三端茶送水,宋稣一会嫌冷了,一会嫌热了,一会浓了一会又淡了,反正要折腾出很大声响。
秦三为他捏肩捶腿,又一会嫌重一会嫌轻了。
宋稣见容北与柳屹都当他不存在似的,心中恼火,差点没让秦三儿唱歌跳舞了。
秦三好不委屈,耷拉着小脑袋,时而偷偷瞄下容北,希望他能阻止自己继续被欺凌,虽然知道这种不太出格的小事,容北从来不管的,只当是宋稣使坏捉弄他。
突然,宋稣大发好心,笑得贱贱的“小三儿,你下去休息吧!你看你,累得脸都白了,汗都虚浮了。”
秦三瞪了他一眼,礼都不行,飞快跑了,生怕这小侯爷反悔。
“哎!哎”
宋稣故意长叹了两声,又偷瞄下正在练字的两人,见他们依旧没反应,他故作委屈道“你们都不理我,我受伤了,我去藏书阁找羽公子,去看看他那倾世姿容治愈我受伤的小心脏。”
说完宋稣一撩衣袍作势要走,就听到一声闷响。
只见容北在纸上写下“忘川”二字的最后一笔时,标准的拿笔手势改成握拳状,直接把沾满了墨汁的笔尖插到纸上,溅起一片墨花,发出闷声。
柳屹心内一惊,他从未见过容北如此。
宋稣则扯了扯嘴角,心里暗爽,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北。
干脆把手中的毛笔扔了,容北大声道“来人,把宋稣给寡人叉出宫去。”
刚刚还张扬坏笑的宋稣,瞬间脸都绿了。
又来这一招,宋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娘。遥想多年前得罪容北狠了,就是被叉出皇宫的,一时间他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他老娘大怒,禁足,碎碎念各种各种的折磨让他尝试了个遍,每次一回想起来,都要打个冷战。
这不是轰出去,而是侍卫们用红缨□□,把他整个人叉着架起来,叉出宫。
抬起右手指着容北,宋稣又惊又怒,手指都在颤抖“容小北,你别太过分了。”
容北直接无视,转过身去,他也在懊恼,自己的反应怎么如此激烈?宋稣不就是要去找羽公子吗?自己至于这样吗?
看着御书房外一字排开的一众侍卫,宋稣强撑的硬气瞬间没了,再见到容北一副不理自己的样子,他了解容北,这时候绝对不能跟他硬拼,不然他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倔脾气。容北不轻易生气,一旦到了界点,容北的怒火宋稣也是怕的。
宋稣立即挂上一脸狗腿的表情,走到容北身边,扯着他的衣袖“陛下,我的好表哥!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叉出去啊!不然我娘肯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京城的姑娘们又要好久不搭理我了,我自己走出去,成不?”
这语态,这神情,让柳屹刷新了对宋稣的认识,他刚还没找到重点是什么,有点懵,立在一旁有些尴尬,不过一会他就面色一僵,察觉是容北对宋稣要去找羽公子动怒,整个人阴沉下来。
见容北依旧不言不语,宋稣又摇晃着他的手臂哀求着。
这时容北才想起柳屹在场,他一把甩开宋稣的手,对柳屹说道“柳相,今日就到这里吧!”
柳屹沉声应道“是,陛下!”
柳屹走出门,宋稣也跟着,他不是逃跑,而是赶紧把书房门关上,又跑回去求容北。
毕竟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比较好。
第14章 眼神好得很
“好了,别生气了,我不去找羽公子总可以了吧!”
“哼!”容北只轻哼了一声。
“还嘴硬不承认你喜欢羽公子,这下好了吧!被我一试就露馅了。”
容北转身看到宋稣那复杂的表情,又是害怕又是得意,脸都快扭曲了,他直想把它捋平了。
“宋小稣,寡人告诉你,不准你单独去找羽公子,他现今有正事,不准你打扰他,还有寡人不是喜欢他,只是不想你去打扰他看书。”容北沉声说道,这是他想了好久的说辞,也觉得这比较能说服自己。
宋稣对这番说辞,心中很是不屑,但他不敢明说,只道“嗯哼!只要你不把我叉出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是不知道我娘有多可怕。”
“皇姑人很好啊!小心寡人告诉她。”
得,又被抓到了一个把柄,宋稣郁闷,今天白折腾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整个人变得蔫蔫的,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容北见了,皱眉道“你做什么,还不起来。”
“我受伤了,起不来。”宋稣差点没躺地上去。
容北摸了摸鼻子,也觉自己今日太过了“呃!我带你去见羽公子,治愈你的伤,如何?”
“真的?”宋稣直接满血复活一般跳了起来,把容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