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服了药,不可饮酒。”
“我少喝点。”执明道,见慕容黎面色不虞,赶紧改口“酒都给你喝,我不沾还不行吗?”
慕容黎“啧”了一声,显然不信,又道“风寒未愈,亭子四面通风,夜里凉,若是加重了就不好了,肉让人烤了送到屋里吃吧。”
“那有什么意思?哪有这么吃烤肉的?”执明拉着慕容黎的袖子,几乎是在耍赖了,见慕容黎不为所动,铁了心不让他好好吃烤肉,又把慕容黎的手背贴在额头上,道“你看,我烧也退了,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你来我高兴得很,就一次,我一会让人在亭子周围挂上帷幔,风吹不进,再点上几个熏笼,保准比屋里还暖和。”
慕容黎拿这样的执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还是答应了,大不了一会多盯着点。
“执明,你还是这般任性。听说你回来后便扣下慕郡侯胡闹,夜里都没好好休息?”
“我玩归玩,可没耽误正事。”
“可你不好好休息,这样身子怎么调理的好?” 慕容黎说到这里压下去的怒气又起来了。
“我现在身子好好的……”执明争辩道,见慕容黎脸色不好,又道“阿离,你看,明日就是除夕,你难得在天权陪我过年,初一做了法事又要回瑶光了,这两日就别那么多顾虑,陪我玩几天嘛!你别板着脸,开心点!”
执明伸手戳慕容黎的嘴角,慕容黎僵了一会,到底不忍扫他的兴,咧嘴一笑,笑的有些傻。执明乐了,长吁一口气,这两日可以好好玩了。
慕容黎则是暗暗摇头叹息,只觉得两个人都有些活回去了。看在是新年的份上,就不惹执明不开心了,说起来他自己也很久没好好过个年了。
第34章 超度
元月初一,慕容黎、执明等人来到昱照山。行尸掏出的隧道事先已被封迿带人修整过,勉强可容一人直立通行。穿过长长的隧道,便到了墓穴之中。
墓穴十分宽敞,竟比王宫正殿还要大三倍有余,中央的地面平整,一看便是特别打磨过。其上以朱砂绘出繁复的图案和符咒,东南西北四方依次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灵图腾之外是细小咒文组成的类似八卦图样,慕容黎带来的五把剑和封迿的波灵分别插在其中六个方位,景门与惊门处是两把以桃木雕刻而成的木剑,虽雕工粗糙,勉强可认出是噬月和燕支的样子,剑身上系着白色的麻绸,绸带上有暗红色的咒文,似乎是以鲜血书就的。
封迿另外安排了四个门徒将慕容黎、执明以及七名身着护卫服制的人带到远离祭坛的一处山壁凹陷处,在周围布下阵法结界,以防被怨灵所伤。
大概是因为这群方术师后人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慕容黎总感到莫名的不安。他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封迿和他的族人。这次他带上了瑶光的新祭司和民间较有声望的几名巫师,这几人虽不懂这些古方术,却有些卜算吉凶的本事,昱照山中另有三千将士暗中待命,无论封氏有何法力,身躯终是肉体凡胎,刀斧加身,一样是死。若是途中封迿等人稍有异动,这禁锢他们先祖数百年的墓穴便也将成为他们的墓穴。
封迿带来的门徒在祭坛之上站定,形成一种奇特的阵法,未入阵的人则散布在外围护法。
封迿走到慕容黎面前,伸出双手道“国主,星铭可否暂时交给在下?”
慕容黎看了眼执明,见他点头,便将星铭放在封迿的手中。
封迿将星铭插在祭坛正中心,祭台之上的炉鼎之中,随后点燃一张朱砂符纸投入其中,炉鼎之中便燃起了火焰。封迿在炉鼎之旁盘膝坐下,闭目,唇齿翕动,并未发出声音。
祭台呈六边形,六角分别燃着一炷香,室内无风,青烟直上。星铭就位后,六缕青烟开始往祭台中央靠近,在星铭周围汇合后,盘旋纠缠在一起,形成类似旋风的形状。
阵中传来一人的诵经声,接着是第二个人,三百多封氏族人似乎循着某种顺序,一个接一个的开口加入。
随着诵经声响起,四周的氛围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慕容黎感到周围变得越来越冷,现在正值严冬,山洞中原本比外界要暖和许多,此时却忽然凉了。一阵阴冷的风从隧道缓缓吹了进来,风并不大,却处处透着诡异,此处仅有一个出口,按说风应吹不进来才是,但这风不仅进来了,还源源不绝,依次熄灭了四周的火把,一圈过后,整个山洞中仅存的光源便是炉鼎中带有莹莹绿光的火焰。慕容黎这才发现,那炉鼎中的火焰不知何时竟变了颜色。
祭台之上的六炷香在诵经声中迅速燃尽,青烟却在星铭周围盘绕,久久不散,随着加入的术士越来越多,那股旋风状的烟气渐渐泛起灵光。
慕容黎余光瞥到了什么,警觉转身,发现竟是一团黑影,穿过隧道,向祭坛周围聚集,随着这东西离祭坛越来越近,在火光中渐渐显出人形来。然后陆续有同样的黑影向这里聚集,比肩继踵,但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很快,火光所及之处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影,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穿过术士们的身体,竭力向炉鼎靠近,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一样,在四灵图腾之外止步。
封迿忽然睁开眼睛,起身将星铭的剑刃从炉鼎中抽出。随着星铭离开炉鼎,地面上朱砂所绘的图腾咒文仿佛被点亮了一样,闪现出夺目的赤色光芒,而祭坛的上空也亮了起来,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地面上这些图文的影子。
原本站在八剑之侧的人也抽出剑刃,双手持剑缓缓向祭台中央走去。
手持墨阳的门徒走到封迿面前,封迿手中的星铭暗光浮动,只见他双目一凝,用力劈下,一剑将墨阳斩成了两段。
墨阳与星铭剑刃相触的那一刹那,慕容黎似乎听到了一个人的惨叫声,回首四顾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那怪声也消失了。
这时,人影中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向炉鼎的方向走去,穿过阵中术士的身体,及至炉鼎中央,在炉鼎燃烧着的异色火焰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每当一个人影投入炉鼎之中,那火焰都会旺上几分,而上方旋涡状的青烟也变得浓郁起来。
封迿再次举起星铭,依次斩断了两把桃木剑,然后是云藏。
云藏折断之时,慕容黎再次听到了方才的怪声。
“执明,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什么?”
“像什么人在哭叫,现在又听不到了。”
执明看了眼祭台,道“大概是剑刃摩擦的回音吧。”
接着,封迿斩断了千胜。
两个熟悉的人影走到慕容黎身边,是齐之侃和公孙钤,两人如老友一般,一齐想慕容黎行了一礼,似是在道谢。慕容黎拱手回了一礼,抬头时,公孙钤已经转身走远了。齐之侃仍留在原地,似在犹豫什么。
“齐将军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可告知在下,只要力所能及,定帮将军办到。”
齐之侃摇头,缓缓抬手,指了指慕容黎的身后,未发一言,转身向炉鼎的方向走去。
慕容黎疑惑的回头,看向身后,却发现执明脸色不太好,靠在石壁上,怔怔望着炉鼎,似乎若有所思。
“执明,你怎么了?”慕容黎走过去。
执明看着慕容黎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累,顺着石壁往下滑去,慕容黎急忙将他扶住,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执明的身体竟穿过慕容黎的手臂,直接跌到了地上。
“执明!你怎么了?”慕容黎跪坐下来扶住执明的肩膀,这次倒是实实在在的扶住了,刚松了一口气,发现执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执明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忽然捂住胸口,呼吸也变得粗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执明你说话!”慕容黎想让执明靠在自己怀里,却发现执明的身体再一次穿过了自己的手,倒在了地上,顿时慌了手脚。
“我可能……”执明拿开捂住胸口的手,发现竟染上了鲜血。
慕容黎拉开执明的衣襟,顿时如遭雷击,阵前对峙那一日的他在执明胸口刺下的伤口竟然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他猛然回头看着封迿手中的星铭,猛然站起身来。封迿的身后,祭台之上,燃着异火的鼎炉之中,是那个长相与执明极其相似的少年,少年的身影与星铭的剑鞘重叠,那六缕青烟仿佛一张网,将他的手脚束缚在炉鼎之中,此刻他似乎承受着极度的痛苦,满目泪光的冲着慕容黎的方向大声嘶喊,然而在结界之中却听不见丝毫声音。
“阿离,不可!”执明拉住慕容黎的衣摆想要阻止了他,却被慕容黎一把甩开,转眼便闯出结界,向祭台冲去。
第35章 失踪
外围护法的几人发现慕容黎忽然冲出结界,立刻上前阻拦。
慕容黎心急如焚,正要冲出去,却被人一左一右抓住肩膀,一时怒火中烧,右臂一挥,直接将人扔了出去,左手被人死拽着不放,再次触动了旧伤,情急之下抬脚重重踹上那人的胸口,那人喷出一大口血飞跌出去,生死不知。
慕容黎穿过结界的那一刻,炉鼎中星铭的身影立刻便清晰了起来,原本被结界隔绝在外的凄厉惨叫也令他心惊。
本来安安静静陆续往祭台中央行进的亡灵顿时躁动起来,仿佛嗅到血气的饿狼一般,转身向慕容黎身边涌过来。
“阿离!快回来!”执明本要追出来,却被围过来的几名术士拦住,只得对着慕容黎的方向高声喝止。
慕容黎听到执明的声音,心中焦急更甚,一手劈向再次扑上来的一人,这次直接用了死力,来人立刻昏死过去。
阵中的封迿有所察觉,眼见慕容黎连伤数人闯出了结界,又被亡灵包围,立刻一剑斩断谨睨,周围的诵经声密集起来,炉鼎的火焰几番跳动,火苗升腾,几欲窜出炉鼎,而火焰中的星铭的挣扎也更加激烈。
慕容黎奔跑途中回头,发现结界中的执明竟然不见了踪影,一旁的祭司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他急忙转身向回跑,刚跑两步,却见执明的身影又凭空出现,仍在原处,被结界中的几人压制不能动弹。
“阿离!快回来!”执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火光中,他胸口的血迹渐渐晕染开来,脸色也苍白的可怕。
慕容黎咬牙忍住奔过去的冲动,止住脚步,决然转身向祭台上冲去。
亡灵的向慕容黎这边聚集过来,虽然没有实体,无法阻挡他的去路,却让他感到十分不安,那些亡灵的身体每次与慕容黎的身体接触都让他忍不住颤栗。但此时关乎执明的性命,他顾不了那么多,直接穿过这些亡灵,向祭台冲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妄图阻他去路的人都非死即伤。
由于数名布阵之人被慕容黎所伤,诵经声渐渐被打乱,所有摆阵之人的口鼻纷纷涌出鲜血。
封迿见自己的人拦不住慕容黎,立刻举刀向墨阳砍去,其他人则变换阵型,尽力压制这些躁动的亡灵。
“国主……”
封迿双目满是震惊的看着染血的星铭,星铭的剑刃竟被飞奔而来的慕容黎徒手截住,血染剑刃,墨阳逃过一劫,点点血花落地,与地上的朱砂图纹融为一体。
慕容黎此时已是怒极,一掌将手持墨阳的人打下祭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狠狠掐住封迿的脖子,将他抵在炉鼎之上,冷声道“封迿,你的先祖也去了大半,剩下的,算了吧。”
封迿发现慕容黎身后仅仅跟着三四个黑影,几乎将他的身体淹没,此时他的目光阴冷到了极点,血湿的五指像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此刻还敢说一个“不”字,定是身首异处的结局。封迿余光撇见了什么,忽然抬头,却见上空四灵图腾的虚影变换了位置,四灵向四方散开,中央的空境之处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随着慕容黎手上的血一滴滴汇入地面的符文之中,那一点点的光团逐渐扩大,竟凭空生出了一个新的兽形图腾,而这新生的图腾一出,其他四灵的光芒立刻便显得暗淡至极。
“麒麟!”
“是五方兽!”
“四灵化五方”
阵中之人纷纷惊呼出声,那是上古麒麟图腾,四灵暗淡,此处方圆百里阴气弥漫,不想麒麟竟会于此时于此地现世,只是众人来不及欣喜,便发现那红光潋滟的麒麟图腾中惨杂着一丝丝不祥的阴气。
慕容黎见封迿不会他的话,心中怒意更甚,收紧了五指,封迿的颈骨喀嚓作响,无法呼吸,脸色也开始发青。
“慕容黎!”
这是慕容黎第一次听到星铭的声音,竟也与执明有些相似。
“把星铭放回剑鞘!快!”
慕容黎摇晃了一下被怒意激的有些晕眩的头,顿了顿,松开封迿的脖子,夺过他手中的星铭,绕过他,伸手正要取出炉鼎中的星铭剑鞘。
“王上不可如此!”封迿高呼阻拦。
慕容黎充耳不闻,将手伸进了炉鼎的火焰之中,那异色的火焰并不灼人,是冰冷的,刺骨的阴森寒意顺着手掌涌入身体,他只觉得自己的经脉好像开始结冰了,手臂渐渐失去知觉,那股明显不属于人间的森寒让人止不住的心生畏惧。
“阿离!不要!”
“王上不可!快住手!”
慕容黎任由那蚀骨的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袖,握住星铭的剑鞘用力往外一抽。剑鞘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这剑被那阴火浸染许久,入手就如一块千年寒冰,不过片刻整只手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慕容黎撕下一片衣摆将剑鞘裹起来,星铭归鞘,少年亦挣脱束缚从炉鼎上爬了下来,跟在他身边,离开祭台,却被封迿拦住了去路。
“国主可知会有何后果?”封迿在慕容黎面前,跪下,道“国主许久未到民间走动,不曾见到那些死于怨灵之手的百姓的惨状。”
慕容黎将星铭的剑鞘搭在封迿的脖子上,冷声道“封迿,昱照山中遍布瑶光天权大军,本王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得罪了。”封迿忽然站起身来,衣袖一挥,慕容黎闻到一股药香,身体瞬间脱了力,跌倒在地。
封迿两指夹着一枚红尾银针刺入慕容黎的脖子,然后一手搭上慕容黎的额头。
慕容黎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方才的滔天怒意渐渐平息下来,只感到无比疲惫。回过神来,身边的事物已经全变了。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一中年男子在院中劈柴,满脸不耐,一边四五岁大的孩童大概是这男子的儿子,拉着父亲的衣袖哭闹不休。男子周身被一股黑气笼罩,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明显,忽然眉间戾气一闪,原本劈向木桩的斧子转了方向。一旁的慕容黎惊觉异样,上前阻止,那斧子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哭闹的孩子头上,瞬间脑浆迸裂。孩子倒在地上,脸上只有茫然。男子站在院里愣住了,定定看着手中染满鲜血的斧子,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会一时不耐杀了儿子。
慕容黎发现笼罩在男子瘦身的黑气似乎比之前浓郁了不少,几乎将整个人淹没。
忽然一声尖叫声打破了寂静,路过的邻居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男子被尖叫声惊醒,手中的斧子掉在了地上,抱起地上的儿子哭的撕心裂肺,然后起身,带着儿子跳进了井里。
片刻之后,一团黑气从井口浮了起来。
一个地方官员带着官兵冲进小院,那官员扫了一眼地上的一大摊血,从怀中摸出手绢捂住鼻子,抱怨着难得休沐却遇到这种事。顺着血迹走到井边,立刻发现了父子俩的尸体,令人按打捞安葬后先行走出了院子。那团黑气也跟了上去。
接着,官员回家与兄弟一言不合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将手中的筷子刺进了弟弟的眼睛,弟弟当场毙命。官员被弹劾,判了流放。流放途中,官员奸杀了一名同被流放的女子。负责押送的士兵发现他的异样,将他隔离起来,到达流放地后,交给当地的驻军将领处理。官员被处以极刑,那黑气这次缠上了那个人驻边将领。
一日,一行商旅队伍经过此处,因一名商人在途中收养了一名流浪儿,人数与通关文牒上的对不上,双方发生争执,将领命人将他们全数截杀。
封迿收回手,慕容黎醒来,对封迿问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