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执明认定是佐奕害死子煜时,恨不得将佐奕挫骨扬灰,如今又怎么容得下仲堃仪这个幕后主谋,慕容黎摇了摇头,道“你若想杀了他为子煜报仇,我不会拦你。”
执明道“子兑尚不知所踪,既然他二人曾结盟,多少总该知道些线索。现在孟章在你手里,他不敢不从命,等抓到子兑再杀不迟。他害死子煜,还差点让你我反目成仇,我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孟章,获救后便避世而居,打算老死山中,我们还是不要……”
“阿离想到哪里去了?这不过是威胁仲堃仪的借口罢了,自然不会真的去打扰他。那孟章也是个可怜人,他若是生在天权,必定是个励精图治的贤明君王,太傅和鲁大人那些人定是要烧高香的。”执明想到太傅,脸色暗了暗。
“是啊,若是他生在富饶之国,无奸臣当道,何至于……你如今已然是个明君了,不必妄自菲薄。”
执明心道,他这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若还是当初那个混吃等死的样子,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许久没有听阿离吹箫了……”执明道,他躺着十分无聊,忽然有些想念阿离的箫声了。
慕容黎迟疑了片刻,去外间取了支箫来。还是那曲离人调,执明第一次听他吹的便是这首曲子,还曾抱怨过这曲子听起来没着没落的,后来却还总点着这一首要他吹。
执明听着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阿离的箫艺似乎不如从前了,莫非是因为换了支箫不习惯的缘故?听着听着,后来竟有些走调。
这时乐声忽然戛然而止,慕容黎放下箫,却被执明一把抓住了左手。
“这是怎么回事?”执明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些无法自控。
慕容黎挣了挣,却挣不脱,上了右手掰开了执明的手指才得了自由。
“阿离,你的手怎么了?”执明沉声再次发问,自己失血过多,手上是没什么力气的,阿离却挣脱不得,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几日伤了,如今已好了大半,只是还不大灵便,得养一阵子。”
执明伸手将退到一边的慕容黎再次拉了过来,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左肩上薄薄的纱布,透出褐色的药汁色泽,并无血迹,的确是好的差不多了的样子。然而执明想起当初阿离被骆珉伤了的正是左肩,之后还被自己粗鲁的撕裂了,当时医丞曾说肩上的伤必须小心养着,若是再磕了碰了,是要落下残疾的!执明抖着手小心的揭开纱布,见原本两度受伤已经十分狰狞的伤口之上赫然新添了一道箭伤,竟是叠着旧伤穿身而过,这何止是磕了碰了!
“阿离,你的手……”
见瞒不过,慕容黎无奈道“伤了经脉,还能用,只是日后使不了大力了,幸好是左手,况且出入都有人服侍,也不需我费什么力。”
执明恍惚记得自己在战场上曾有过短暂的清醒,那时阿离扶他靠在怀里,手还没有伤,他很快又再次昏睡,失去意识前似乎感到一股鲜血喷在自己脸上,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昏迷,当时他的身边只有阿离……阿离的手废了,一手举世无双的箫艺也毁了……
执明将纱布重新包好,替他整理好衣襟,一时无话。
慕容黎见执明似是有些困倦,想到他失血过多,正需好好休息,如今坐了这许久定是累了,便扶他躺下。果然,执明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慕容黎替执明理了理被子,正准备离开,忽然手在被中碰到一冰凉硬物,取出一看,竟是星铭!
第28章 诡梦
慕容黎做了一个梦,那是他一生中做过的除亲人跳城殉国外最可怕的噩梦。他梦到昱照山一夕崩塌,庇护了天权几百年的天险荡然无存,执明不顾他的阻拦,拖着病体匆忙回国。不过几日,从天权传来的噩耗,执明在归国当日遇刺身亡。他得到消息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天权王宫,也只来得及在封棺材之前见了执明最后一面。他亲自带人彻查,结果却没什么可查的,刺客是先王为执明驯养的死士,也是自小便跟着执明的贴身侍卫,完成刺杀后便自尽身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执明身上的致命伤在胸口,正是当初他以星铭一剑穿心之处。
慕容黎是被冷醒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水之中,寒冷刺骨,又觉脑中钝痛,似是着了风寒。
“方夜……”慕容黎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震得喉中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上,你怎么了?”方夜闻声推门进来,见慕容黎脸色苍白,止不住咳嗽,想去请医丞,却被慕容黎拦住。
“不必了,是着凉了,按之前的方子煎药便是。”
方夜正要退下,慕容黎忽然问道“封迿现在何处?”
“两日前抵达玉衡,之后一直在自己家中。”
“传信让他入宫。”
“是。”
四日后,封迿抵达王城。方夜领着封迿来到正殿,慕容黎坐在桌边,已亲自烹好了茶。
慕容黎示意封迿就坐,递上茶杯,问道“封先生神机妙算,可知本王此番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愚钝,不敢妄测上意,还请国主明示。”
“这次本王请先生来,仍是希望先生能为本王解惑的。”
“国主客气了,在下定知无不言。”
“先生可记得,子兑带行尸夜袭营地当夜,可曾以术法传音与本王?”那夜慕容黎不敌齐之侃,危急之际,忽然听到封迿的声音告知他以箫声相抗
“是。”
“昱照山战场之上,我与子兑对峙之时,是否也是你传音告知我,以星铭刺伤执明国主,以防他化作行尸?”慕容黎不知为何想不起当日的一些细节,只记得似是恍惚中有人告知他,但是究竟谁,他一点也想不起来,直到后来想到夜袭那些封迿的传音。
“不是,那日我不曾与国主传话。”
慕容黎接着问“那身受星铭之伤,死后便无法化作行尸……可是真的?”
“这倒是真的,星铭与纵尸法器相克,身上若是有星铭留下的伤口,即使伤口极小,只要见了血,之后再以法器自尽是不会化作行尸的。”
“当日本王失手不甚刺中执明国主胸口,本王亲自看过,当时执明国主心跳脉搏皆无,却为何能够死而复生?连伤口也消失无踪。”这才是慕容黎最疑惑之处,他不知为何自己会认为是因为星铭护主保了执明一命,如此离奇之事,竟也一直未曾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疑点重重。
“大约是因为星铭护主,也有可能是感知到持剑之人不欲伤人之心吧,在下当时不在执明国主身侧,也不能确定。”
“先生曾说过,若有一日本王以星铭攻击天权王族,便会有星铭噬主之危,当日本王用星铭刺伤执明国主,为何只是吐了口血被弹开,却几乎毫发无伤?”
“这……”封迿皱眉,略思索后,微微笑了笑,问道“国主曾说这星铭乃是打斗中从执明国主手中强行夺来的,恐怕不是实话吧?”
封迿接着道“无论星铭在何人手中,多少都会受到主人意志的影响,国主安然无恙,想必是星铭认了新主人或是旧主人不欲取国主性命吧。”
慕容黎点了点头,觉得封迿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刚想开口,却被推门而入的方夜打断,只见他满脸焦急道“王上,执明国主不见了。”
慕容黎怔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豁然起身,厉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方夜也是茫然,回道“侍卫一直守在殿门外,并未见执明国主外出。早膳过后曾有侍者送药过去,也未见什么异样,可午膳送过去的时候殿里已空无一人。属下已命人在宫中搜寻,尚无消息。”
慕容黎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与当日执明被子兑当着二十万天权大军的面带走的的情形何其相似。他强迫自己镇定,瑶光王宫守卫森严,绝无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他曾与封迿探讨过,子兑掳走执明时应当是在军中下了药,而只对执明一人施了术法。封迿说人的精力灵力都是有限的,操控之术极耗灵力,一般术士是不能同时对多人施展的,而除非传说中灵力高强的方术师,也不可能隔空施术,子兑以法器操控行尸靠的是法器而非自身灵力。两军交战之时,子兑控制执明时,行尸便都停止了动作,而行尸再次恢复行动之时,子兑控制执明的手便收了回去,可见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术士,无法一心二用。现在王宫中的侍卫均未发现异样,即使来人是子兑,也应是暗中潜入,没有用药,也没有惊动他人,极有可能还藏在王宫的某个角落等待脱身的时机。
想到这里,慕容黎才心下稍安,立即命人飞鸽传书全城戒严,宫门关闭,出动所有守城军全城搜查。
时至傍晚,搜查的人几乎将整个王城都翻了过来,依然找不到执明的踪迹,仿佛他是从殿中凭空消失了一样。
慕容黎心急如焚,恐惧一丝丝渐渐漫上心头。执明因失血身子还很虚,时常晕眩,一日三餐后都要按时服药,而现在据他失踪已经快五个时辰了,没有进食,没有服药,不知此刻到底是何情形。他后悔这么急着召封迿来问话,那日他见星铭凭空出现在执明身边,总觉得不对劲,又回忆起了战时的异常之处,心中诸多疑问,才叫了人来。若非如此,他怕执明一个人躺着无聊,平日里都会把奏折带到执明所居殿阁批阅,与卧室不过一墙之隔,若有异动定能发觉。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天色渐暗,慕容黎提着灯笼,在王宫中四处寻找,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这王宫空荡荡的。现在他无比希望是执明又犯了老毛病,贪玩偷偷跑出宫去了,而后自嘲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那样的事执明早就不再做了。若非他将天权卷入战火,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执明会在昱照关天险之后无忧无虑的度过他的一生,他能一直混吃等死的胡闹,太傅和子煜也都会好好的陪着他。若是他们没有遇见,该有多好,执明也曾这样想过的。
不知不觉,又行至执明所居的殿阁门前,慕容黎停了下来,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灯笼中的烛火燎着了纸面,不一会便烧了起来。
慕容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方才路过这里的时候,殿中分明是一片漆黑的,此时却隐隐有烛光透出。他急忙提步奔过去,推开门,竟发现执明就倒在门边。慕容黎颤抖着探了探鼻息,气息虽弱了些,却十分平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喊人来,却在门边的阴影中看到一抹冰冷的反光,本该在他寝宫密室的星铭,此刻安静的躺在执明身旁。
第29章 归来
时至深夜,鸡飞狗跳大半日的瑶光王宫终于因执明的归来而恢复了平静。所有人心里都疑问重重,那歹人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将执明国主带走?又是怎么躲过了全宫搜查将人送了回来?此人究竟意欲何为?然而现在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慕容黎紧张的看着正在替执明诊断的医丞,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医丞望闻问切后,转身对慕容黎问道“执明国主身上怕是有外伤,可否验看?”
慕容黎连忙让人取了个熏笼进来,放下帷幔,待内室稍微暖和了些,亲自解开执明的衣裳查验。脱下外裳便见雪白的里衣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小片血迹,慕容黎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那血迹虽少,却在胸口的位置。揭开里衣,胸口有一小块干涸的血痕,取了沾湿的布巾擦拭,却发现血污擦尽后露出的肌肤是完好无损的。
医丞面露疑色,思索片刻,对慕容黎道“可能是从别处沾上的,看看可是双手。”
慕容黎正准备先给执明换一件干净的里衣,忽然听到边上传来执明迷蒙的声音“阿离,你在干什么?”
执明是被饿醒的,睁眼便发现自己衣襟大开,慕容黎拉着他的衣服,也不知是要给他穿上还是脱下来,暴露在外的胸口有些凉,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执明?你醒了?你身上可有哪里受伤?”慕容黎见执明畏寒,赶紧拉过被子先给他盖上。
执明感觉了一下,身上似乎没有哪里不适,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
慕容黎也是半日未进食,听执明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也饿了。晚膳和汤药一直都温着,一旁的方夜无需吩咐,立刻命人端到了床边。
慕容黎心中有事,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默默等执明把饭吃完,又取了药碗递过去,问道“执明,今日发生了何事?”
执明喝了药,放下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何事?”
“午后你去了何处?”
“午后?我一直在殿中,并未出去过。”执明皱眉,似乎不知慕容黎为何有此一问。
“你……一直在殿中?可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后来头有些晕眩,怎么晕过去的……不记得了……”
慕容黎见执明面露困倦,便扶他躺下,正准备离开,忽然又问道“这外间的灯是何时点上的?”
“大约傍晚吧……”
慕容黎握着星铭的手抖了抖,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那你胸口的血迹是如何沾上的?”
等了一会,没听到执明回话,靠近一看,人已经睡着了。慕容黎怔怔看着熟睡的执明,在床边站了好一会,拿起床边的星铭离去。
第二日,慕容黎再次召见了封迿。
执明听说封迿是传说中的方术师,顿时燃起了沉寂已久的好奇心,非要跟过来看看,慕容黎无法,见他精神尚好,便在执明所居偏殿接见了封迿。
封迿一来,刚向二位国主行礼问安,慕容黎还未及开口,执明先一步迎上去招呼,落座之后便自顾自与封迿就六壬传说、方术及妖魔鬼怪等等民间传说聊了起来。封迿狐疑的看了眼一旁正准备亲自烹茶的慕容黎,显然不太招架得住这位好奇心旺盛的执明国主。慕容黎看了眼兴致勃勃的执明,无奈一笑,示意封迿先与执明聊着。
于是,封迿把数百年前的方术师和八剑的故事重新给执明复述了一遍。
等封迿讲完,已过了半日,慕容黎的第二壶茶都泡了第三道,适时给二人续上。
封迿早已口干舌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接过一口饮下,长吁一口气,那边执明国主却又发问了。
“封先生,本王听闻民间有传说,有些古物会有精魄鬼怪依附其上,不知是真是假?”
封迿放下茶杯,回道“这种说法是有的,有些物件跟人跟久了便会沾上些生气,主人死后若是心有执念不愿往生,可能会依附其上,作为暂时的栖息之地。”
“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剑灵什么的都是主人死后所化?”
“多半是如此,但也有些物件在世间留存的年月长了,机缘巧合,自己生了灵性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些物件若是自行生了灵物,人若能看见,会长成什么模样?”
封迿抹了把额间的薄汗,回道“这……在下尚未有幸一见,大抵应是人的模样吧……”
慕容黎取出一把剑递到封迿面前,问道“那先生可能探知这把剑上是否有剑灵?”
封迿接过,反复查看过后,神情似有些激动,问道“这是……墨阳?”
“正是。”
“这剑确实身带灵气,但究竟有没有剑灵,在下也无法探知。”封迿摇了摇头道“所谓灵物皆非此间之物,且不说肉体凡胎无缘一见,就是天赋异禀之人,若是它无心显像,也是察觉不到的。”
“那拥有剑灵之剑可有何特别之处?” 慕容黎问道。
“不知国主指的是何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