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雷利来到金斯曼俱乐部的老位置时, 正看到身着男装的女王陛下正拿着一支笔, 用笔头在一张纸上富有节律的敲击着,而她的不远处, 迪斯雷利的老朋友、最近升了官的斯坦利勋爵表情却不太妙, 活生生像是赛马后输个精光的赌徒,整个精神气儿都萎靡不振的。
看来又是同陛下打了个什么自认为必定会赢的赌, 然后又是一如既往地惨败。
他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上前道“日安,陛下。日安,阁下。”
斯坦利勋爵瘫软在沙发椅上, 摆了摆手, “日安,我的朋友, 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但您看起来却有些糟糕。”迪斯雷利说。
“噢, 别提了, 任凭是谁同国会那些锱铢必较、阴险狡诈、毫无风度、无所不用其极的老混蛋们接连打了几天的交道,都会像我这样恨不能早日见到天父他老人家。”
迪斯雷利笑得更深了些,对于好友的遭遇表达了言不由衷的“同情”如果可以,他很愿意以身相代。
“日安,迪斯雷利先生。”乔治娜笑了笑, 把手里那张纸递了过去,“在吃早餐的时间, 你不妨看看这上面,如果让你来干的话, 你比较中意哪一个职位。”
“是。”
在斯坦利勋爵身旁坐下之后,迪斯雷利接过那张纸一看,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如今内阁的成员以及对应职务,其中贸易大臣西德纳姆勋爵、殖民大臣格莱内尔格勋爵、内政大臣约翰罗素勋爵,这三人被画上了鲜明的红圈。
通常来说,内阁最具有权势的四位国务大臣被默认为首相个财政、外交、内政三大臣,但由于本国仰仗着殖民掠夺迅速积累财富和国力,殖民大臣这个职务就变得格外重要,反而原本仅次于首相的财政大臣,因为女王陛下现在许多决策只动用其个人私产的缘故,影响力大不如前。
女王陛下有多有钱呢基本上,在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之后,白鸟百货的一系列推陈出新都得到了良好反馈,又有了女王这个身份的先天加成,在本国的上流社会奢侈品市场以及购买力逐渐增加的中产阶级市场中,无人可以掠其锋芒,处于一家独大的绝对地位。
而在国外方面,欧陆各国陆陆续续被那只飞翔的小鸟儿攻克,就连对于英国人态度微妙的美国佬们都追逐起了这项潮流,尤其是购买力渐渐提升的中产阶级。
甚至有人猜测,女王陛下一年的投资收入很有可能超过了她的年金
但迪斯雷利还是更喜欢财政大臣这一职务,他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个岗位上最大程度地施展才华,除了担任大英首相这个还相当遥远的可能性之外。
鉴于他们不久之前才由斯坦利勋爵拿下外相之职,迪斯雷利认为殖民大臣或许是个最佳选择。
只是,这样重要的内阁职位,真的能够落到他这样从政不过几年、又毫无根基的人身上吗
想到了这里,迪斯雷利心中不由地涌动着豪情,但万一呢他保持着敬畏,抬眸观察了一下年轻的女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纸上圈了圈,双手奉上。
“殖民大臣吗”乔治娜点了点头,顺手点燃了一根火柴,“这倒是你的风格,既能一展所长,又能与勋爵阁下形成天然同盟。”
迪斯雷利眼看着那页纸烧成了灰烬,道“当然,这是最好的设想。”
“是的,也是不太容易完成的,毕竟明面上,议会不会希望君主在内阁占据话语权。”乔治娜说,“所以,我希望你能从现在开始,以一个托利党人的身份帮助罗伯特皮尔爵士,加快保守党内部的改革。下一任首相如无意外将会是他了,而在这之前,我也与他私下有过对话,罗伯特皮尔爵士组建的政府,将会是个多党派政府,而不是像如今的墨尔本子爵所领导的少数政府。”
“多党派政府一如既往的皮尔式和缓策略。”
“因为他试图支持政府进行的改革,缺少辉格党的帮助是绝对不成的,托利党人之中的顽固反动派,比如我的父亲坎伯兰公爵等人,将会是他的最大阻力。”乔治娜曲起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静静思考着。“坎伯兰公爵退居汉诺威,但还有许多所谓的保皇派亦是如此。”
幸运的是,那些无法接受任何改革的托利党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大多数具有影响力的保皇派陆陆续续向乔治娜献上了忠诚,如今唯女王陛下马首是瞻,是她手中的一张底牌。
乔治娜想了想,露出一个甜蜜到无以复加的微笑,说“或许,你们俩愿意演一场反目成仇的好戏,我亲爱的朋友们”
斯坦利勋爵耸了耸肩膀,“我还能说什么呢愿为您服务”
因在鸦片禁止的政见不同,外交大臣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与他那位在下议院颇有声名的朋友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的矛盾爆发乃至分道扬镳,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代表着英国国内对鞑清的两种主流态度。
前者是温和派,主张以正常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在鞑清的改革和开放过程中加紧渗透,力图将满洲政权“英国化”;后者是激进派,是传统炮舰政策的支持者,平等的邦交关系已经令他们无法满足,更何况禁止令后的严重贸易逆差,如果不是鞑清的位置距离英国本土的航线实在太远,他们更想要的实际上是全盘殖民计划。
就连最近的枢密院会议,也因这个问题而变得火药味十足,而一项法案从研讨到立法再到实行尤其是以英国人的工作效率来说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乔治娜被吵得烦不胜烦,干脆把政务暂时丢给了迈克洛夫特,自己则去了索霍见阿尔弗雷德爵士。
这位爵士近年来已逐渐进入了退休养生的生活节奏,因其温和又慷慨的好性子,在伦敦的科学家和发明家圈子还算有些威望,而他所重新创立的月光社也很是热闹,每逢月圆的星期日晚上会在白鸟公馆举行活动和会议,各自提出一些有意思的科学见解,是一个小型的精英类学术沙龙。
正是在这个沙龙上,乔治娜见到了跟随贝格尔号军舰环球考察回来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这位在人类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英国生物学家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开始写他的第一本物种演变笔记,然而对于当下的社会来说,事实上他的学说并不受欢迎,可以说只不过提出了一个理念,就遭受到了无数人的攻击,阿尔弗雷德爵士感叹地对乔治娜说,截止目前已经有七名社员措辞激烈地要求,不再允许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参加活动了。
很显然,达尔文的理论不仅要把上帝赶下神坛,更是与当下人类生存的信心和信念相悖,甚至不符合目前的科学标准,这种颠覆性的思想令人感到害怕。
过于超前的理念总是容易被妖魔化。
后来达尔文先生再没有参加月光社的活动,而是搬去了伦敦南郊,乔治娜偶尔会秘密前往那里,拜读这位生物学家正在创作的手稿,并把再次回到伦敦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先生介绍给了他,这两位研究方向不同、但同样受到同行争议的学者,出人意料地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或许从本质上看,他们试图探寻自然奥秘的求知精神是殊途同归的。
上帝保佑,有了达尔文先生从旁指导,维克多可别研究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
由于圣詹姆斯街的那家俱乐部,真的被查出了一些违禁品以及遭到暴力反抗的缘故,之前各种享乐的俱乐部一夜之间被查封,令周边的那些同行们一时噤若寒蝉,做什么勾当都收敛了几分。
而表面上的始作俑者、可怜的沃登勋爵却变相升了官,专职陪女王陛下“找乐子”。
这个“找乐子”可是女王本人和女王的私人秘书,那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老奸巨猾的福尔摩斯先生的原话,在其十分不经意地向菲兹威廉伯爵阁下透露了沃登勋爵的荒谬行径之后,后者就收到了来自于他的老外祖父一通毫不留情的“爱”的教育,揍完之后就把沃登勋爵丢给了迈克洛夫特,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沃登不由腹诽,看样子压在自己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中气十足得还有好几年可活,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边半推半就着接手又一个熊孩子的迈克洛夫特,则对于比自家弟弟年长不少的沃登勋爵颇为嫌弃,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转头把人给乔治娜送了去,随她怎么折腾,正好让这一对儿熊孩子相互伤害去吧。
于是,继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的特平勋爵之后,稍需要重点调教的纨绔子弟,至今没有认清接下来悲惨命运的沃登勋爵,成了女王陛下的跟班,之一。
根据沃登的观察,最近他们英明的女王似乎无心政务,尤其是在议会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新法案的前提下,福尔摩斯先生和特平勋爵都忙得团团转,然而乔治娜女王却轻装简行,不是去迈克尔法拉第爵士的实验室,就是见一见慈善基金会的那几位巾帼英雌,偶尔还会骑着马到南郊。
哦,说句老实话。
沃登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确实生得漂亮,甚至远胜于那日他们在俱乐部见到的与其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单从外貌上看,是少数能够与陛下本人相提并论的存在,可事实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虽然赏心悦目,却只像只会摇尾巴的小奶狗。
真遗憾,陛下也只不过将其当作了打发时间的小奶狗。
认清了这一点,沃登就觉得自己心中舒坦多了。
与沃登刚好相反,维克多本人却认为能够再度遇见他的“林恩小姐”,简直是近期以来所发生的第二幸运的好事最幸运的自然是能够结交达尔文先生,对于他来说天知道自从那一次,他的父亲亲至伦敦将他带回日内瓦之后,他有多么思念他的这位特殊朋友,尤其是在被父母逼着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社交舞会,维克多越发认为只有与众不同的林恩小姐能够完全理解他对于自然科学的求知精神、以及对于生命奥秘的尝试探索。
但令人遗憾的是,痴恋着这位美丽的“阿狄丽娜”的,显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在一座典型的狭窄乔治亚时代的房子前,维克多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略过路旁的马车。
沃登正倚靠在马车前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灰蓝色的眼圈,焦糖色的眼睛穿过面前这迷雾,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前方。女王正与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道别,青春之美在这两人身上绽放至极致,可令人想不明白的是,一个热衷于倾听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一个沉迷于研究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两人竟不忙着谈情说爱。
沃登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力地在那上面碾了几脚。
真是无趣极了。
或许是上帝听见了这位勋爵阁下的心声,他们当晚返回城里的路上,就不怎么无趣了尽管沃登完全不想要这种程度的刺激,因为他差点儿连小命都给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狄丽娜”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塞浦路斯的国王,名叫皮格马利翁ygaion。他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少女的雕像。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阿佛洛狄忒ahrodite,赐给了雕塑以生命。从此,幸运的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