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的卡德里尔舞开始了。
乔治娜总算按照众位大臣以及她王室的那些亲戚们的殷切期盼, 同乔治亲王跳起了舞,然而这对舞伴在跳舞时所谈论的, 却全然不是人们所期望的风花雪月,而是面带微笑地互相讥诮,充分发挥了英式的语言艺术。
“听说你在圣诞节前去科文特花园剧院听了一场非常有趣的演出”乔治娜跳到自己的堂兄面前,“而不是在我的亚伯拉罕音乐厅。”
科文特花园剧院是伦敦西区圣伦敦弓箭大街的一家剧院,最早科文特花园是西敏寺的特供果园,后在英王查理二世的特许下成为各种街头艺人表演的场所, 在摄政王时期被焚毁后重建, 因剧院票价相对低廉的缘故, 那里顶层楼座基本被不通音乐的粗鲁平民所占据, 可谓臭名远扬。
乔治拉着她的手转了个圈,笑道“哦, 那可是维也纳宫廷剧院级别的,比起亚伯拉罕热闹多了。顺便一提,那个水箱逃脱的魔术还不算坏,除了其中一位充当托儿的小伙子忍不住亲吻了魔术师女助手的大腿,差点穿了帮, 虽然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妻子或未婚妻。”
维也纳宫廷剧院最为出名的, 就是其又脏又暗的糟糕环境。
乔治娜对于科文特花园剧院的魔术并没有兴趣, 只是在两人位置交换时说“或许你还不知道,你带着那位路易莎博克莱尔小姐去剧院的第二天, 就有人把你这位情妇的资料送来了白金汉宫。”
乔治挑眉微笑, 并没有否认, “我该感到荣幸么,我亲爱的女王陛下”
“如果你愿意,我亲爱的堂兄。”乔治娜也笑说,语气玩味,“我将很乐意把消息传递给剑桥公爵阁下。”
“那您还是饶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假设您知道,我们亲爱的公爵阁下同内阁的那帮老爷们一样,至今没有放弃将我们俩凑成一对儿的荒谬打算,幸运的是,大英的女王陛下敏锐善察、勇敢无畏,十分坚定地守住了她的底线,并没有任何动摇,即使面对的是如我这般男子。”
乔治娜笑骂了一句“你的自信比起你清新别致的恭维更叫人自叹弗如,乔治,非常的勇敢并且乐观。”
他们很快跳到了第五种姿势,人们围成了圆圈,手拉起了手,两人自然而然地停止了交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一点我确实承认。”乔治随后说,“上帝作证,包办婚姻是注定要失败的,所以我为什么不享受属于我的自由生活呢至少我不过是做为您结婚的人选之一,被举国紧盯着婚姻问题的,可不是我。”
那几乎是全国上下所有人的愿望,关于女王陛下尽快结婚这件事。
当然,乔治娜本人也很清楚,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因为做为英国女王尽快结婚然后生下继承人,对于王权的稳定很有帮助,然而这就意味着女王的权力将会分出一部分,甚至在女王妊娠过程中,女王的王夫有可能担任摄政王就像她曾经对迈克洛夫特所说的那样,婚姻将会使她回到普通女人以家庭为依托的那个身份上去,这是她所不能允许的。
真遗憾,现在已经不是权利法案颁布以前的伊丽莎白时代了。
乔治娜摇了摇头,“就像你所说的,包办婚姻是注定要失败的,我计划将这个问题拖延几年,直到有可能修改现今的王室婚姻法例。”
“为了您的那位咨询侦探先生”
“倒也不尽然。”乔治娜诚实地说,“我百分之百地憎恶任何无法自控的感觉,所以,它必须改变。”
乔治看看她,不由问道“您就不怕我泄密吗”
乔治娜仿佛开玩笑般地反问他“我认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呢,我的骑士阁下或者你更愿意成为女王的王夫”
乔治顺着音乐微一躬身,答道“向您投降,女王陛下。”
“我接受,亲王殿下。”乔治娜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走,稍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准备一下,明年开春你或许得去一趟加拿大殖民地那边,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乔治被乔治娜这种匪气毕露的口吻逗乐了,嘴里却说“话说您能不能不要在跳舞的时候谈论这样的话题,做为一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这样真的会让我们少了很多乐子的。”
乔治娜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保养极好的贝齿,“很遗憾,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我需要忍受你,我亲爱的堂兄。”
乔治表示受到了心灵重创。
两圈卡德里尔舞不知不觉就跳完了,一切都很好,包括乔治娜与乔治亲王的谈话。
而在这之后,大英的女王不得不面对沙俄皇太子有些过于热情的邀请了。
乔治亲王注意到不远处的亚历山大王子如同盯着猎物的猎人那样,准确地往这边过来,不禁揶揄了一句“我亲爱的堂妹,我假设你可能不太了解,征服一位真正的女王所带来的成就感。”
乔治娜似笑非笑,挑眉道“若他只想要征服爱情,那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绝对的失败,因为我想要的是征服世界。”
乔治亲王但笑不语。
因为亚历山大王子已然走到近前。
单论外表,就连一向自信的乔治亲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绝对是今晚这些青年里面的翘楚人物,再加上其身份和风度的加成,很难想象竟然会有女士忍心拒绝他因为对于大多数的女性而言,征服一位身份高贵的美少年,亦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从这点上看,女王陛下的意志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坚定了。
亚历山大先是对乔治亲王颔首,随后俯身向乔治娜邀请道“我必须得告诉您,今晚您的舞姿光彩夺目,让人一分一秒都无法移开目光所以,如果您还未受邀跳下一支华尔兹舞,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舞,女王陛下”
乔治娜还没回答,亚历山大身后就传来了一道让她十分熟悉的优雅嗓音
“我恐怕陛下已经受邀了,大公爵殿下。”
循声望去,那是一位身材高瘦的黑发青年,狡黠的绿眼睛被一副金丝边的圆眼镜遮去了大半,唇上两撇上翘的八字胡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穿的是稍微有些不合身的黑色晚礼服,翻领上佩戴了一簇新鲜的紫罗兰。
“忘了介绍”乔治娜很快反应过来,装作低头看了一眼扇柄,“来自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
传说中的“拉卡纳伯爵”从善如流地颔首,不太标准的英语中显而易见地带着德国口音“向您致敬,大公爵阁下;伟大的女王陛下,我谨代表本国的大公带来对您顺利继位的祝贺。”
“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亚历山大王子被这陌生却又煞有介事的头衔绕晕了。
“拉卡纳伯爵”朝他微微一笑,下一秒已身手敏捷地揽过女王陛下的腰肢,以一个绝对优美的姿势带领着女伴滑入舞池。
正如同普希金形容的那样,华尔兹舞是一阵旋风,疯狂地转着一圈又一圈,像是青春的生命的旋流,一对又一对地闪过人前。
这种舞蹈似乎有些重复的单调,但对于沉浸在舞蹈中的一对人儿而言,它是如此的浪漫而又疯狂。
他们是如此的默契,以至于她不需要考虑任何多余的事,忘却了身份、地位、政治、利益,只需要注视着面前这人含情的双眸,任由他那有力臂膀搂着自己腰肢在巨大的舞厅中不停歇地旋转,头顶璀璨的灯火是无数颗闪烁的星辰。
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此安静,只剩下管弦乐团现场演奏的曲子。
乔治娜觉得自己仿佛生出了一双翅膀,脚下的舞步像是踩在空中轻盈飞翔。
而她的确是在飞翔。
脚下的地毯是缱绻的云朵,耳边的音乐是流动的光点,“拉卡纳伯爵”,或者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自由的风,托举着她徜徉在无拘无束的舞池中,她只要旋转、旋转,飞翔、飞翔,没有烦忧。
乔治娜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快活。
她从不知道跳舞这么有意思,尤其是这一支华尔兹舞。
歇洛克也跟着微笑,“所以,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阁下老实说,我更喜欢紫罗兰公爵这个称呼。”
紫罗兰的学名叫做atthio cana,所以the earcana这个头衔从何而来,显而易见。
乔治娜看看他,笑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福尔摩斯先生,要知道我原本是想着挑一个塞尔维亚的贵族称号来应付的。”
“然而塞尔维亚和沙俄的关系太近了。”歇洛克顺着音乐凑近了乔治娜,温声道“我真遗憾我来得这样晚,以至于错过了您之前的美妙舞姿。”
这其实是一句恭维话,因为若一对舞伴一晚上跳了超过三支舞,那么等同于向人们宣布订婚了,所以姑娘们留给舞伴的舞总是不多也不少。
乔治娜抿唇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原谅你了,我的舞伴先生,毕竟你的舞跳得如此精彩。”
确实非常精彩。
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不过转瞬。
他修长的身躯随着旋律轻盈又平稳地滑动,牢牢掌握着怀中女伴的飞舞,有力且克制,即使跳着贴身接触的华尔兹舞,也带着深入骨髓的英式优雅。
歇洛克并没有过多地去解释他今晚所遇到的那个难题,也没有向乔治娜说起那个还算有趣的案件,其实到了这一刻,他已然想到特意设计出那场戏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因为从他踏入舞厅的那一刻起,左前方两点钟方向的迈克洛夫特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唔,他或许会在这支舞之后,找自己谈谈
十分符合迈克洛夫特一贯的行为模式。
歇洛克暂时把来自兄长的注视抛诸于脑后,对怀里的乔治娜说道“我猜您一会儿还需要烦恼如何应付那位大公爵阁下。”
旋转渐渐慢了下来。
乔治娜抬眸,笑容更盛,“你做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回答“不过是一桩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关于一封来自他祖国的电报。”
乔治娜莞尔“那你可又一次解决了我的一件麻烦事。”
她清澈又明净的蓝眼睛弯了弯,看起来真是美极了,让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宝物都双手奉上。
诚实地说,歇洛克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多的谜团,每当他自认为解开了一个之后,总要发现他所找到的谜底本身又是一道谜题。
她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若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就像一片难以捕捉的云彩。
理智却不缺乏感性,聪慧却总相信直觉,坚定但偶有彷徨,强大且永不妥协。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人。
就像他们身上始终萦绕着的,令人很难走近的孤独和冷漠,却正如黑暗中的一丝光亮,深深吸引着另一个人靠近。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吗倒也不尽然。
歇洛克更倾向于将它形容为一种奇妙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微笑道“十分乐意为您效劳,陛下。”
乔治娜不由地叹气,几乎是娇嗔着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她轻蹙着眉头,表面上略带懊恼和抱怨的意味,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是笑眯眯的,其中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仿佛具有干扰理智的魔力,只一瞬间就令她面前的人自发地投了降。
“那还不简单。”顺着音乐的尾声,歇洛克执起乔治娜的手背烙下一吻,看向后者的灰绿色眼眸在那些辉煌的烛光之下,显得那样专注又熠熠生辉,澄澈得几乎让人一眼就望到了底。只见他还保持着那个执手而立的姿势,用他低沉而有力的声线,以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我宣誓,我这一生不论长或短,都将为你效劳。”
第一次,他没有用上敬语。
乔治娜感觉到胸腔剧烈地震动着,被他隔着白手套亲吻的手背好似烫伤了,正逐步将那可观的热度透过血液,蔓延至她的脸颊。
就连她那双原本就漂亮的蓝眸,因着突如其来的宣誓而越发的明亮动人,让人无法忽视。
但最终,乔治娜只打开扇子,在下巴上象征性地点了点,落落大方地回应道“那么,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