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过来的时候, 墨尔本子爵已经走了。
布鲁顿街的这处大宅里, 除必要的仆人之外都在为当天的搬迁忙碌着, 据说格奥尔格五世已经连夜迁出了他花了大价钱装修好、却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的白金汉宫,去到乡下养病, 而略作修整、刚好能够入住的宫殿, 自然被保留了下来作为女王的住所。
按照内阁的意思,明日的枢密院会议,最好在那里召开。
毕竟布鲁顿街这里虽说还算舒适,但做为众臣宣誓效忠新王的场所,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了。
需要签署的一箱文件一早就由专人从白金汉宫运来, 此刻正堆叠在书房的桌子上, 与新上任的大英女王作伴。
获得御准之后, 歇洛克在仆人的引领下, 很快来到了书房。
一袭服丧黑裙的乔治娜逆着光坐于书桌前, 手里翻动文件的速度很快, 往那上面签字的速度更是不慢,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很专注,并没有因为做着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而消极怠工, 尽管她所能做的, 不过是在重复地签下准许、准许、准许。
一般来说, 君主是不会拒绝由内阁提交的各项法案的,因为现在的英王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权威的地位, 真正的权力被下放到了议会她甚至不能直接任命大臣。
注意到歇洛克进了门, 乔治娜果断放下工作, 站起来朝他微笑“福尔摩斯先生”
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她似乎已经全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那天夜里马车上的迟疑和忧郁彻底地消失殆尽,一双湛蓝色的明眸忽闪着喜悦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歇洛克完全不需要挣扎,就把迈克洛夫特此前关于情感和理智的谆谆教诲抛诸于脑后,温和地笑道“日安,陛下。”
他说着蹲下来亲吻了她伸出的右手,在抬起头的瞬间,给了女王陛下一个狡黠的眨眼。
乔治娜不由地轻笑出声,收回手问“福尔摩斯先生,你的伤势如何”
“不是很严重,一些微不足道的扭伤。”歇洛克像个提线木偶那样举了举自己上了夹板的左手,“您呢您一切还好吗”
乔治娜答道“墨尔本子爵稍早的时候来见过我,他希望担任我的私人秘书,但是被我拒绝了。”
歇洛克颔首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您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乔治娜勾着唇角笑了笑,看看他,才继续说“那人正是你的兄长,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噢,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选择。”歇洛克评价道,“尽管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只能说不至于太过糟糕,但说句老实话,迈克洛夫特的才能确实很高明。只除了一点,他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有时候会非常令人头疼。所以他也有一定的概率,将会婉拒您的这个请求,因为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他曾向我隐晦地抱怨过,您给他惹的麻烦比克拉伦斯公爵一辈子还要多。”
“这样说来,我反倒更加希望他能成为我的私人秘书了,因为我不是很确定,其他人是否能够像他那样,干干净净地处理掉接下来我可能遇上的麻烦。”
“或许您可以换一种方式。”歇洛克说,“假设您正打算请他的死对头,那位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担任这个职位。”
“我竟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过节。”
“噢,这可是个秘密。”
择日不如撞日。
乔治娜当即派遣一名听差,到白厅大街找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然后就披上了外袍,和歇洛克去了花园中散步。
歇洛克在路上对乔治娜谈起了那晚他遇到的那名车夫“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矛盾,无论是眼神状态还是肌肉结构,就像一个满目疮痍的灵魂住在一个过于鲜亮的皮囊里,差点让我怀疑我的解剖学和心理学。”
乔治娜心头一跳,“你所提到的那个人或许我认识,准确地说,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在我看来,他的体格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我倒不认为那能让你不禁怀疑起现有的知识体系,福尔摩斯先生。”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陛下”歇洛克古怪地看了乔治娜一眼,“直到我亲眼所见,他在十秒内蹿上了您家的屋顶。”
乔治娜讪讪地闭上嘴,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参与这个话题。
歇洛克依然盯着她看,心里正想着,说起来面前这位陛下的身体状况也十分令人惊奇,虽然不见得能够嗖嗖嗖爬到四五层高的房子上,但瞧她这一身细胳膊细腿,轻松撂倒两个福尔摩斯恐怕完全不成问题。
唔,这么一想还挺让人沮丧的,但又伴随着离奇的浪漫。
“不过当我翻阅一些政府某部门的隐秘资料之后,才知道这样的人并非特例。”
好在歇洛克对于这个话题的谈论也只是到此为止,或许他才想起面对着大英女王,堂而皇之地提到自己习惯性去撬大英政府的墙角,总有些不尴不尬的微妙之处。
于是乔治娜顺理成章地换了一个安全点的话题。
她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往常你是如何度过圣诞节的呢”
眼下是九月底,米迦勒节刚刚过完,仆人们从主家领到了一年当中的第三次薪水,距离第四次发薪水、也就是圣诞节,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各式各样的大型活动已经开始进入了筹备,比如白鸟百货的慈善基金会,就准备邀请一些著名的音乐家和歌唱在,在圣诞节期间的伦敦进行一场慈善演出。
受邀的名单中,自然少不了乔治娜曾经的钢琴老师,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以及他的朋友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一般来说,我会回到福尔摩斯的乡下大宅,在一顿过于丰盛的晚餐之后,跟我的兄长互道晚安。”歇洛克说,他注意到乔治娜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耷拉了一下,话锋当即一转“但近年来,我们双双摒弃了这个无趣的传统,一来迈克洛夫特全年无休,二来我们也不认为这个节日有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地方。”
那双形状优美的芳唇因此再次上扬,他面前的年轻女王露出一个灿烂迷人的甜美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完全所向无敌。
他听到她说“或许,你愿意在那天,到宫里参加一场舞会,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抵达布鲁顿街17号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三刻,一个差不多刚好下午茶结束的时间点。
他们的会面安排在会客室,乔治娜按照原先准备的那样,仿佛不经意地提了提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果然迈克洛夫特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的态度有所变化,但就像歇洛克了解自己的哥哥那样,迈克洛夫特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提议,陛下。”迈克洛夫特说,“但我个人认为,您或许应该考虑一下除了斯坦利勋爵之外的选择。”
“比如”
“比如,区区不才。”
乔治娜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出任我的私人秘书”
迈克罗夫特将双手背负在身后,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躬,即使面对着英国女王时,那种长期身处高位、有权有势的男性所具有的近似傲慢的谦卑,仍然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而他自身的强大也确实让他有持才傲物的资本,令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且总能掌控全局。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乔治娜为他所设下的陷阱,又或者是他看穿了,却并不在意。
果然,乔治娜听到迈克洛夫特说“从某种意义上,您确实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的答案是我接受这个职位。”
“接受”和“想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显而易见,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玩的一些小把戏一清二楚,而且站在客观角度来说,他个人还算欣赏这位女王陛下的种种心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能够依靠口舌和算计取胜,是一项十分高明的智慧。
达成目的有许多种方法。
强权是最下等的途径,与真正的力量并不能等同,滥用即是无能的表现。
乔治娜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如果这时在她和迈克洛夫特面前,能够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们也许会发现,对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极为接近的。
迈克洛夫特的反应太淡定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接受这个职位,这说明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而如果前一个假设成立的话,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觐见女王的动机,就很值得乔治娜深思了。
乔治娜默默窥屏,看了两眼他头顶高达100的忠诚度,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相比之下,墨尔本子爵初始只有52、之后勉强涨到60及格线的忠诚度,就有点辣眼睛了。
但眼前的迈克洛夫特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她忠心耿耿、可以随时赴汤蹈火的那一类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