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轻响。
精致小巧的匕首砸落到羊毛地毯上, 在那昂贵松软的针织物上轻盈地弹跳了一下。
然而莫里亚蒂却没有被这声音所吸引,因为就在他的面前,少女右手托起的金色球体正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他清楚地看到, 那神圣的光芒倒映在乔治娜原本湛蓝色的瞳孔中, 将她的眼眸渲染成了两团璀璨瑰丽的火焰流金。
这简直太不科学了。
然而更加不科学的, 是乔治娜陡然一变的眼神。
无机质的神性光辉正充斥在她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里, 淡漠无情,却又睿智慈悲。
莫里亚蒂觉得自己应该是极端厌恶这种眼神的,可此刻就在她的眼中, 他仿佛看见了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所构建的完美世界的幻象, 令他不由自主地为之沉迷。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渴望,自莫里亚蒂的心底最深处升起, 这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匍匐在面前这名少女的脚边,诱惑他完全的、绝对的、全身心的臣服于她, 臣服于他的女王,他的主宰
他竟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却又怕自己靠得过近,从而亵渎了她, 他近似虔诚地触碰到她垂落的左手, 颤抖着去亲吻她冰凉的指尖, 就像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天父最仁慈的恩赐那样,恍惚之间,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满溢在他的眼眶, 沾湿了他的脸颊, 无法形容的感动和满足充盈在他干涸的心间。
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汇聚成无数声反复回荡的
天佑吾王
然而他明明能够感觉到,自己残存的理智正拼命叫嚣着逃离,躯体和灵魂却仍不受控制地为之战栗
太可怕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被笼罩在伊甸碎片那种可怕的光芒中的乔治娜,也没有比莫里亚蒂的感受好上多少。
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正在她的脑海中来回拉锯。
一道神秘的声音许诺她所渴望的一切,而它所要求的回报唯有一件她的服从。
这道声音仿若最深刻的诱惑化身,可它却不是诱惑人类的祖先偷吃禁果的蛇,而是为人类建造伊甸园的神,有甘美的清泉,哪哒和番红花,菖蒲和桂树,各色乳香木、没药、沉香,与一切上等的果品,那园内的芳香从轻柔的风中飘来,一点一滴地用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侵蚀着她的意志。
不,这世界上本没有神
假使有神,我又怎能忍受被神所操纵
乔治娜用尽所有的意志力,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但舌尖的刺痛却远远不及精神上的痛楚。
疼。
非常的疼。
像有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百会穴,企图沿着骨缝,拆开她的头骨。
大脑宛如即将过载的服务器,随时都有可能炸裂,一道不属于她的意识正盘亘在其中,激烈厮杀着争夺操控权。
“操作出现异常错误”
“启动强制融合”
“警告警告警告”
“阿尼姆斯滋实验体计划滋异常”
乔治娜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被这个要命的伊甸碎片从身体内剥离了,又或者是臣服于欲望的诱惑下,如同堕入望不见底的未知深渊。
难以描绘的痛楚从她的头顶往下,扩散在四肢百骸,无数的数据流冲击着她的视界,令人头昏脑涨到几近自燃爆炸。
“启动滋自毁”
“滋滋自毁失败强制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终于戛然而止。
无论是那道神秘的声音,还是属于艾登的合成电子音,都突然消失了。
而她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不一样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永无止境中磕了药的布莱德利库珀那样每一个神经元的连接处都散发出了生气勃勃的耀眼光芒。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治娜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头顶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不加掩饰的森冷杀意正从那里溢出,他看待她的目光犹如屠夫对待羔羊是莫里亚蒂
这个男人正与她靠得极近,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然而他的右手却轻轻按在她锁骨处,距离她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寸之遥。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将她团团包围,而他掌心虎口处的茧子,正极其温柔地摩挲着手底下的每一寸肌肤,就像野兽巡视着猎物的肉身,判断该从何处下口。
只要稍稍往上,再稍稍用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在他手中消逝。
似乎没有预料到昏迷中的乔治娜,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清醒过来,莫里亚蒂微微一愣。
就是这么零点几秒不到的愣神。
尚未从刚刚的巨大痛苦中彻底缓过神来的乔治娜,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一伸手就摸到了身后那张靠墙桌上装饰用的花瓶,果断地用尽了自己最大的气力,在莫里亚蒂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砸在后者的脑门上,继而抓住他压制在自己胸口处的右手手腕,反身一扭绕到对方背后,用一把拆信刀将他顶在桌前不能动弹。
面对行动果决、战斗力完全碾压的乔治娜,莫里亚蒂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就被彻底钳制住了。
下一秒,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笑声,从他口中发出。
“撒旦在上,这可真是太叫人意外了”莫里亚蒂整个人往后仰去,几乎是要倒在身后乔治娜的怀里,他一边吃吃地笑,一边甜腻腻地说“噢,说句老实话,我本来打算表现得非常迷人,并且礼貌,并且文雅,所以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杀死你的机会么,我的小鸽子”
他说着伸出舌尖,舔了舔从额头上滴落到唇角的鲜血,仿佛那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闭嘴。”乔治娜冷声斥道。
她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半透明的白色睡裙被体表冒出的汗液所濡湿,紧紧贴在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上,又因大半身体重量俱都压制着莫里亚蒂的缘故,这又冷又热的黏腻也透过了单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莫里亚蒂眨巴了一下眼睛,暧昧地说“你喘得好厉害呀,甜心,让我想起夏洛特街28号的b夫人。”
乔治娜并不理他,只死死地按住他不让脱身,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把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
到了这一刻,关于如何处置眼前这名超级罪犯的问题,又一次被摆在了她的眼前。
毫无疑问的,他绝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个从头到脚都往外冒着坏心眼的混蛋。
但是,若要说他真正掌控了地下伦敦的庞大犯罪帝国、只要杀死他便能让这个帝国土崩瓦解,乔治娜却没有那么天真。
没了莫里亚蒂,还会有诺里亚蒂、欧里亚蒂,区别只是下一个被推出来的犯罪头子,带来的是无序的混乱,还是有序的罪恶。
令人遗憾的是,她手底下的人马,还没有成长到足以完全接掌这一切的程度。
乔治娜最后看了毫无反抗之力的莫里亚蒂一眼,终是默默收敛了几度差点失控的杀意,松开被她压制的莫里亚蒂,然后告诉他“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教授。”
在冰冷的政治世界里,对和错的界限往往是模糊的。
犯罪,亦有其存在的意义。
既然无法被绝对禁止,那么,就利用它、控制它,让它为自己服务。
议会重新选举的进程并没有因新王的重病或是老王的逝世而停止。
确切地说,格奥尔格五世在今天之后,就无法继续称王了。
下院的辉格党占据压倒性优势,改组过的保守党仍然属于少数派,但当两度被解散内阁的前首相墨尔本子爵满怀信心地认为自己能够最终攫取胜利果实之际,一个对于他而言非常不妙的消息突然传来
格奥尔格五世在米迦勒节前,就已签署退位协议
这便意味着,新王屁股下的王座还没坐热,新的女王就该登基了
知道格奥尔格五世卧病在床内情的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前任国王的疯魔,在几分钟前刚刚见过那位国王特使的威灵顿公爵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嗅到了这份退位协议中隐藏的惊人信息。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格奥尔格五世想要留给乔治娜公主的,只有一份等待执行的死刑令而已。
最后关头的幡然醒悟、兄妹情深不见得。
无论如何,当日的议程草草结束。
目前依然履行着首相兼内政大臣职责的墨尔本子爵,在第二日清晨拜访了布鲁顿街17号女王的住所。
墨尔本子爵在男仆的引领下,来到这间大宅的会客室门口。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想象得到,一番波折之后,那顶金色王冠最终落入了在皇室中身份尴尬的乔治娜公主身上,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摄政不成的公主殿下可能落得一个被幽禁终生的结局,然而眼下的事态却峰回路转,令人不敢置信。
诚实地说,这位首相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可谁又能料到,他殷勤讨好的前两任未来君主或者君主,全都因某些原由不得不摘下那顶王冠呢
世事的发展总是那么奇妙。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乔治娜公主不过是皇室中的异类和边缘人物,然而现在,却成了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对于一位从未接受过继承人教育的年轻女孩来说,她单薄的肩膀必须扛起眼下的重任,这委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愿上帝保佑女王吧。
会客室的门被那名男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年轻的女王一身素面的天鹅绒黑色丧服,以无可挑剔的仪态静立在会客室的中央,晨光穿透窗边黑色的纱帘,微妙地洒落在她的剪影上,让这道属于女性的纤弱身躯,展现出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墨尔本子爵单膝下跪,没有去窥视女王的容颜,而是虔诚地去亲吻她的右手。
白皙的手背光洁完美,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那样,丝毫不见早前那场伦敦塔的那场祸事所留下的痕迹。
墨尔本子爵压下脑海中的杂念,躬身道“请容许我向您的伯父致以最深切的悼唁,陛下。”
乔治娜垂眸望向眼前这位首相头顶即时弹出的各项数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刻终于来了。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