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回到住所的时候, 那位房东告诉他, 一刻钟前有一位体面的绅士前来拜访, 而他昨晚带回来的那位女士正在招待对方, 所以当他上楼看见一个穿戴得十分“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并与乔治娜相谈甚欢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说是相谈甚欢倒也不够准确,因为一位说话慢条斯理、凡事讲究礼仪的贵族子弟,同一位惯爱扮演大家闺秀、实际上天马行空的叛逆公主,充其量也只能谈谈天气如何的话题大概
“噢, 马斯格雷夫, 你最近还好吗”
歇洛克同那个年轻人, 即他的校友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握手。
去年的时候,这位先生带着他的父亲进城求医, 之后老马斯格雷夫先生的性命虽然保住了,身体状况却需要静养,因此在获得了国王的御准之后, 就提前把家主之位连同苏塞克斯区的议员一职,都转由自己的儿子接任。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声线柔和又有礼, 只是看上去有些过于骄傲,令他在学生时代并不是很受欢迎,但离开了大学之后, 这反倒成了一位贵族老爷应有的派头, 为他那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威严。
“不能更好了。”雷金纳德说, “我那幸运的父亲健康逐渐好转,这还要多亏了你和林恩小姐慷慨的帮助。”
“你要知道,我可不敢居功,毕竟我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连绵薄之力都称不上。”歇洛克笑了起来,在雷金纳德对面坐下。
他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一眼身边的乔治娜,后者细白的手指正轻轻巧巧地搭在乳色的骨瓷茶杯边缘,右手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似乎察觉到了歇洛克的视线,那只蝴蝶从瓷器上翩翩飞离,落在了少女深色的裙摆边安静栖息。
乔治娜抬眼正对上歇洛克灰绿色的眼睛,不由地问“怎么了”
歇洛克道“不,没什么。”
他只是回忆起了那个不具名邮包,觉得此刻自己很能理解当初乔治娜的眼神,但想到了邮包,自然又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追求者。
有些骄傲,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雷金纳德这次进城,最主要的目的是英王陛下要提前召开议会,因此担任议员的贵族老爷或者乡绅富豪们,今次都早早地进了城,具体开会的时间就在两周后,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结束。
政治嗅觉稍微敏锐的人,都已经察觉到宫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不过这与雷金纳德今日来找他的朋友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了,他早前在城里最好的餐馆订了位置,是要邀请歇洛克以及那位给了他极大帮助的林恩先生现在是林恩小姐吃晚餐的,没想到正好上门拜访时遇上了,两人便谈了一会儿老马斯格雷夫先生的病情,随后歇洛克就到家了。
诚实地说,按照时下的礼仪,请客做东起码要提前一周发出邀请,私人舞会则要更早一些。
幸好被邀请的两人都不是什么迂腐的性子,当下在侦探社内坐了一会儿,随后就搭乘雷金纳德的马车去了梅菲尔的一家东方餐馆,这里开业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季度,但预订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下马车时,歇洛克原本打算体贴地发挥其绅士风度,亲手扶了乔治娜下来,但当他回过头后,他才想起来“林恩小姐”又扮作了“林恩先生”,穿得是他在公学念书时的校服,倒十分精神。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乔治娜也抬眼向他看来,少年清隽的眉眼配合纤细的腰身,竟令他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柔软和热切,也令他险险没有抓住头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歇洛克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乔治娜不明就里,只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镶黑边的的瓷器,搭配金色灯芯绒桌布,旁边再摆上黑色餐巾,配合大厅内别具一格的装潢,许多第一次前来的人们都没有想过,东方风格的也可以不像乔治四世的宫殿样么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而是变得如此简洁、雅致。
乐队也是有的。
身着异族长裙的少女在屏风拨弄着罕见的乐器,幽幽隐隐的丝竹之声从那富有诗意的剪影后传了出来,仿佛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令就餐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动作、放轻了交谈。
餐馆是中式的,但菜式不仅限于中式。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来自印度的美味和香辛料都有了足够的认识,因此咖喱也是这里的特色菜之一,但就连真正的淑女也不敢在这里挑战高难度的咖喱帝王蟹,那对于女性的仪态无疑是一项艰巨的考验。
做为主人的雷金纳德问了歇洛克是否有忌口,随后便招来侍者点了菜,看上去他对这里的菜单十分熟悉。
因为有女士在座的缘故,两位先生并没有谈起时政话题,而是聊了聊上一次雷金纳德委托歇洛克侦破的案件歇洛克管它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案最初那是一桩疑似私奔的失踪案,随后他们破解了家族流传的马斯格雷夫礼典的秘密,并发现失踪的管家布伦顿是一个企图探知该秘密并以此获利的冒险者,当然,此人最终恶有恶报,为他的贪婪丢掉了一条小命。
案件完美结束。
唯一的听众乔治娜毫不吝啬地对她的侦探先生报以钦佩的眼神噢,那真是闪亮如同星辰的倒影,至少侦探先生本人是如此认为的又不厌其烦地听他们将其中测量和计算的过程,倒是对于保皇党的誓言以及马斯格雷夫家族所保管的王冠没有什么兴趣,直到他们的晚餐被送上来了,这才有些惋惜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一一为三人续上酒,乔治娜光彩照人的脸上染着些许美妙的薄红。
她端起酒杯,流光潋滟的蓝眸机灵地一转,说道“让我们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再干一杯”
“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雷金纳德微笑附和。
“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歇洛克调皮地耸眉,“但假设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的第三杯了,或许你该想想其它的。”
乔治娜笑道“不如为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手举着琥珀色的香槟,一手正轻轻点在眼角那颗小小的红色泪痣上,湛蓝色的双眸水汪汪的,似乎是有几分醉意,但即使是这样,只看她歪着脑袋轻笑的样子,依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风流潇洒,令附近不少就餐的女士甚至男士,不时就要看直了眼。
歇洛克深深觉得,让她换上她的衣服出门,真是个极其不明智的决定。
如果说女装的乔治娜还会稍微憋着当一个谨言慎行的贵族小姐的话,换上男装之后就有些忍不住放飞自我了,恐怕“他”能够在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混得如鱼得水,并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值得干杯的理由。”雷金纳德道,“为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
歇洛克也不禁笑了“这么说倒显得我有几分过于自信,但为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摆手将侍者打发了,并且不动声色地把乔治娜左手边的香槟拎了过来,给自己和雷金纳德各自续上了酒,显而易见地没有乔治娜的份,全程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异样。
所幸面带微笑的乔治娜也只是托腮盯着他的侧脸瞧,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只是这样甜蜜的眼神几乎令人难以招架。
但歇洛克也非常人,只十分淡定地用那灰绿色的眼睛投来一瞥,问她“好看吗”
乔治娜发出一声轻笑,认真地答道“嗯,还不赖。”
歇洛克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一点儿。
雷金纳德似乎被刚上的一道菜给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或许是酒量过于乏善可陈,被歇洛克认为有些醉的乔治娜不得不离座去了一趟盥洗室解决个人问题,站起来走路倒是挺正常的,只不过那一双浸了蜜糖和醇酒似的双眼,令歇洛克对于她独自一人前去有些微妙的不安。
对此雷金纳德表示十分理解。
“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傻瓜。”他说道,“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曾经认为你未来或许会和工作结婚,亲爱的福尔摩斯。”
歇洛克微笑不语。
另一边,形容俊美的乔治娜一路收割了不少怀春少女的秋波,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其中一间独立盥洗室,在洗手台的鎏金装饰镜后伸手一拧,人已闪进了刚刚打开的一道暗门。
门内放着一张圆桌,桌边和墙角依次站着数人。
早已没有任何醉意的乔治娜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各自坐下,自己则走到空置的主座。
“让我们长话短说吧,外面全是大英政府和坎伯兰的眼线,兰斯洛特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