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欢楞了一下, 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甚至于很快,整个右手胳膊都酸胀起来,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此地有高手。
高手就是那贾姓小白脸
脱欢也是个从小摔打着就学骑马射箭的,眼睛自然更是亮,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 比任何人都快地看清楚打断他腰刀的是什么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圆形方孔铜板。
而循着铜板飞来的路径, 脱欢确认丢出铜板的人,则是贾小白脸无疑。
除了脱欢之外, 毕竟围着的百姓好几十上百人,总有眼睛尖的人瞧到了禁卫军总兵大人、京城宝郎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果断, 仅仅凭借一抬手就势如雷霆、力挽狂澜;还有些人没看清楚的, 眼见那番邦王子持刀欲在大明京城、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本就是惊慌加气愤的,现如今危险解除,气愤更甚,眼见番人出了丑, 不管出手的是哪个好汉,先大声起哄叫好。
而那些在一旁列队跨立的禁卫军们,则是一点都不吃惊这就是我们总兵大人,他的本事说出来吓死你们, 别说是区区一个番邦王子了,就连那个莫卧儿的傻傻的大力士,哪怕是不拉稀状态, 也肯定不是咱总兵大人的对手
贾总兵大人在禁卫军收获的真迷弟们对他的能力就是这么蜜汁自信
至于最庆幸的人,自然是那个差点做了脱欢刀下亡魂的小吏了,小吏往后退了两步,又以脱欢一行人为中点,大大地绕了一个圈,飞奔到贾总兵等人身边,并且毕恭毕敬地把瓦剌人在会同馆内的物品消耗记录交给了初一公公。
一击不中,脱欢再无机会。
因为第一次出手还可以说是受了侮辱情急之下的冲动之举,但是现在已经被阻止了,还要再追杀那小吏,那就是挑衅,是视大明律法于无物。
脱欢只是城府不太深,并不是傻,自己因为求娶不成功而导致瓦剌和大明闹翻,都不必他回到瓦剌等父王责罚,恐怕自己一行人今日都踏不出大明京城的城门。。
所以他铁青着脸,保持着他恼羞成怒的人设。
这时候就需要副使臣出去把现在有些胶着的气氛给圆回来了。
一般使团的标配就是正使是个拿主意的,副使是个搞关系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身为本次使团中大王子的副手,瓦剌老臣对于如何收拾烂摊子是经验丰富。
他能伸能缩,对着宝玉和初一陪笑脸,对着那苦主小吏也是客客气气,这瓦剌的副实诚也算是豁得出去,甚至还摸出荷包,权作是对那被推搡了几下摔了些乌青的小吏的补偿。。
那小吏眼珠子微微一动,谢绝了对方的行贿,依旧是打定主意要刚正不阿、尽忠职守了。
他从一位禁卫军身后稍稍挪出身子,犹是坚持说到“上头有规定,各国使臣离开之前,必须在会同馆内的损耗清单上签字用印,此乃是形式流程,并非针对瓦剌,日后鞑靼等国使臣离去,也会走这样的程序,还请使臣大人不要为难小人。当然,若是能够协助小人一起寻回遗失物件则是更佳。”
后面的一句,是小吏胆子肥了之添上去的如果能够要回来馆内陈设,减小了损失,之后考核,上头给评分也能高一些呢再有,今日初一公公和贾总兵大人都在,自己好好表现,不畏强权,不论哪一个人,事后稍稍肯提携两句,自己这不入流的芝麻官可就时来运转了。
所以小吏也生出几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豪情,不肯在事关自己职责的范围内妥协一分一毫。
那副使臣脸都要绿了。
脱欢在一旁也很是不耐,挂着的艹天艹地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就算那个贾小白脸只是和和气气地站着,都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压力,十一月的天,北风呼啸,他的背上冷汗涔涔。
宝玉心说内力一对一外放形成威压,脱欢坚持不住了怪我咯
“一共多少钱,我们这边给补上。”得了脱欢眼色的副使臣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本来么,他也觉得,要是今天大明的一小吏都能带着侍卫来搜查自己等人的行李了,那瓦剌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只要不搜行李就好,毕竟那老货后来送来的黄金还没来得及花出去。
那小吏把册子上的每一样都念了一遍,从产地、体积到花色等等,才念了两套不同描花的碗碟,脱欢就听不下去了自己带来的一群都是怎样的乌合之众啊连碗筷都要偷简直是丢人现眼
脱欢倒是选择性遗忘了他的仆从早上替他打包行李的时候,将那个他睡了一阵子的青花蝴蝶枕放进箱子时,他在心里暗暗夸仆从有眼色了。
眼见周围聚着的大明贱民越来越多,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瞧热闹的表情,脱欢不欲在这个小问题上丢人,于是粗暴地打断小吏唱念俱佳的描述“啰嗦你就直接说,价值几何”
“白银三千两。”恩,倒不是小吏艺高人胆大,瞬间就敢把估价翻了三倍,而是捏着清单的初一用指甲在总金额下头划了三道横线,那小吏如开窍一般,瞬间领会了初一公公的意思,遂狮子大开口。
可是百姓和脱欢都不知道呀,他们一个觉得官造的就是精贵,一个觉得大明的东西就是金贵,对三千两这个金额到是不感到吃惊了。
听闻具体金额的百姓越发愤慨这就是番人,来大明蹭吃蹭喝还不算,走的时候手里还不拿空蝗虫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起了一个头“我们不要钱,把拿了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对还回来”
群情激奋。
副使臣越发心虚。
脱欢倒不至于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只是终究还是觉得肉疼,这一趟来大明,真是亏大发了“马奴去,拿银子来。”
脱欢指的马车,却是副使臣的马车,毕竟三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自认为只拿了两个瓷枕、两对花瓶的脱欢才不愿意用自己的私房为整个出使团队的人买单。听闻副使臣前些日子派了仆从出去买了不少南货,届时回了瓦剌恐怕要赚得钵满盆满,而自己想要求娶却都未成,两厢一比较,脱欢觉得还是叫副使臣放点血,自己才能高兴起来。
副使臣想要阻止,反而更加激起了脱欢的牛脾气。
一个要拿钱,一个不给拿,两人的仆从先推搡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旁边的马车就翻倒了,哐哐哐掉出来的箱子打开了一条缝,端是金光闪闪、无比耀眼。
“金子啊”
围观的百姓咋舌他们只知道这马车是瓦剌人装行李的而瓦剌人如此有钱,带着黄金几百两,却连大明会同馆内的碗碟、瓷枕都要偷走真是越抠门就越有钱,越有钱就越抠门。
最后,脱欢用掉出来的黄金勾销了会同馆的清单。
轮到副使臣冷汗涔涔,不知道大王子到底有没有对自己起疑心。
诸事毕了,深觉这一趟大明之行赔了脸面又折银子,脱欢已经艹不起骄矜的人设了,遂有些无奈地问初一“敢问公公,我等可以离去了么”
“不慌,不慌,陛下今日亲封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为正使,鸿胪寺卿冒大人为副使,于十一月十五日,便是后日启程,随脱欢大王子您一起去瓦剌,顺便同瓦剌王探讨一下哈密卫增设榷场的相关事宜。此时林大人等应当还在收拾行李,王子还需在会同馆再住两夜才好一起走。当然,希望这一回,别少了碗碟枕头才好,不然我看这小子,也不好交差。”初一歪头看了一眼身边挺直腰板站着的、青黑着眼圈的小吏,那小吏立刻很知趣地说“小人这就命人去准备吃食,快快把车马赶回去。”
脱欢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那么大
太初四十三年十一月,本该南下江苏的林如海却领了出使瓦剌的圣旨,随行的还有鸿胪寺卿冒立行、禁卫总兵贾瑛,及铁甲禁卫一千人。
论理说,林、贾这对翁婿是该避嫌的,但是朝中之人都知道,这一趟出使,不仅仅是和瓦剌王磋商榷场事宜,还肩负收复哈密卫的重任,谁敢轻易接这个烫手山芋最后,先前大朝会的出头鸟贾瑛就被举荐上来了,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掩饰其中的恶意。
宝玉淡定得很挺好,和我想得差不多。免得老岳父一个人大冷天的跑西北去,万一路上病了痛了,也没个照应只是成亲第一年,就得放着林妹妹一个人过,确实是我的不对,回头这几天得好好劝劝玉儿放宽心,不要担心我们俩才是。
十六很生气。可是阁老和尚书们在林如海的问题方面对十六做出了妥协,现在关于贾瑛要不要遂使团出京一事,十六也不好过于坚持。
再者,这对好伙伴都知道,宝玉正二品的总兵之位现在还不牢固,虽然禁卫军训练有素,但这并不是很能拿得出手的功绩,而护送使团西进,确实是瞌睡送枕头的机会。
至少,蔡阁老和工部阴尚书、户部钱尚书、吏部王尚书等人,还是希望贾瑛能够成为新生代军中的领头人物,收获实打实的功劳更能服众。
最后,结合十六接到暗卫报来的讯息,年轻的皇帝不得不承认,护送使团的任务交给宝玉,才叫人最放心。
十二日晚,年轻的帝王给笔友的信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并给他出主意,十三日拦截脱欢等人的时候如何给对方下马威这边是今日初一跟来一唱一和的作用了。
而昨夜,读完密信之后,因为知道圣旨十三日早上就会发出,十二号宵禁之后的夜里,闺房之中,对着小妻子,完全没有保密的必要了免得她明日听到圣旨更加失态,于是宝玉徐徐给黛玉讲了前因后果。
再接着,宝玉就体会到了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诚然没错了。小妻子咬着嘴唇默默啜泣的样子叫宝玉手足无措他以为,告诉玉儿自己陪着岳父一起出使,能够叫玉儿更加放心一些的,没想到玉儿听完之后就直接泪奔了。
想想后知后觉的自己当时还一个劲儿地说“此去山高水长,恐怕没大半年不能回来”等等叫人担心的话,宝玉就想捶自己一下新婚一个月不到丢下妻子出门,感觉是真的有点渣心好虚,怎么办
当然,最后昨夜安慰小妻子的方法和千千万万已经成亲的夫妻一样,是在床上解决的。大约是因为即将要分别,而这分别太过突如其来,昨夜的小妻子特别任性,在宝玉的背上挠了好几道红痕当然,最后她还是哭了,一边嘤嘤嘤地啜泣,一边继续挠。
想着这些。
站在会同馆前,脱欢等人吃瘪的模样也没能叫宝玉心情好起来,反而更加加大了对脱欢一人施展的威压,叫他飞也似的逃回会同馆里头吃饭去,默认后天启程才算完。
宝玉对身后的队正陈淳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这两天打起精神,不容有失。”
陈淳等人领命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