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然而此刻他倒情愿这是鬼挡墙那类不入流的伎俩了──

    脚下的土路，不知何时竟成了杂草丛生，苏沐秋已经算是肩宽腿长的身量，一脚下去草也漫过了小腿，而叶片上沾着飞溅开来的鲜红血液，他弯腰捻了下叶尖， o 到满手腥腻──不是幻觉而已，这是幻境了。

    这幻境如此逼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拉了进来，即使是有浓雾干扰，恐怕这鬼不是怨气太重，就是修出了道行。

    “不妙啊。”苏沐秋轻啧一声。

    他握紧了符纸，正朝里探路，却听见一阵高亢的马匹嘶鸣声凭空响起。

    连绵的马蹄声忽地由远至近，穿过了浓雾，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漆黑马匹跑来，那马匹鬼气森森，数尺外就感觉一股韩良，苏沐秋马上屏息弯身躲入草丛，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气符。待那匹黑马跑过苏沐秋眼前，他才看清黑马的侧腹早已肚破肠流，插着无数箭矢，四蹄更是被齐齐削断，仅余几丝筋络相连，然而那黑马浑然不觉，朝前奔驰着，宛如奔赴战场。这样一匹骏马身上该有位威武不凡的人物，可马背上的人影，分明是面貌模糊、冒着黑雾的人形

    等那头黑马跑过，一人一马的身影重新隐没于浓雾中，这阵雾才慢慢淡了下去，并未消失，但至少不阻碍视物。苏沐秋看清了周围，察觉他身在一处破旧村落外，与印象中富庶瑰丽的南方景致相差甚远。

    那村口边有位老者倚着高耸的围篱探头探脑，一见苏沐秋一身道袍手握符纸的模样，当即匆匆迎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在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仙人”

    “啊”苏沐秋吓了一跳，连忙把老人扶起，老人却反抓他的袖口，涕泗纵横地嚎啕“高人大师请一定要救救咱们村子啊”

    这位老者是潼村村长，家族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对这块土地有相当深厚的情感。近来村里不断有人神秘暴死，多少村民匆匆逃离，老村长想尽办法，四处筹钱，重金酬请无数高人来此，然而每当有外人靠近潼村，那阵大雾便会突地漫起，而后无论在外多具盛名的大师，全都被浓雾送到三十米外，还不如他们村里的老黄牛，在雾里来去自如。

    至今为止穿过浓雾而外观像样点的人，仅有苏沐秋一人。

    “高人，只有您能拯救潼村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

    村长又要跪，苏沐秋连忙阻止。

    “您先别急，我可以帮忙，但也您先跟我说说雾里那匹马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了鬼气，不过此地”见老村长颤巍巍的打哆嗦，苏沐秋咽下后半句确有鬼气，然而此地风水甚 yin ，往哪瞧都是这种感觉

    老村长长叹。

    “高人，您知道数年前亡故的黎将军么”

    苏沐秋想了一会“是镇守山外关那位”

    “正是。”老村长压低声，“黎将军有匹爱马，可一夜千里，是匹神马，但只服黎将军，，一生随将军出生入死，黎将军斩过多少来犯我华夏疆域的胡人，这匹马就随他跑过多少血地。”

    “可黎将军这等英雄人物，最后却非战死沙场，而是遭自己心腹背叛，吃下了参有的食物，一代英魂就此陨落。他的离世之地，就在潼村附近，而他的宝血战马不堪主人离世的悲伤跟着死去，却对人心怀怨恨。”

    老村长颤巍巍地指着村口，声嘶力竭地总结道“那肯定是黎将军那匹神马鬼魂作祟”

    苏沐秋听的一愣，很想问这是哪间茶楼听来的话本故事，因为动物灵不易生怨，除了胡黄白柳灰五大家仙特别通人 xing 、锱铢必较外，其余动物灵多是直肠子，找仇人与其后代杀了偿命，能支持幻境的，多半是马背上的怨魂。但老村长说的信誓旦旦，他只能暂且半信半疑地应声。

    假如真是什么千里良驹的怨灵作祟，那还真是普通人管不来的事。

    这就是他要管的了。

    苏沐秋安抚了老村长，趁老人家哆哆嗦嗦地喝茶压惊时，他朝空无一处的地方悄声私语“叶修。”

    屋内毫无动静。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加重语气，手里捏成鹰爪倒钩般的手势，掐住了左手腕内侧一枚黑色图腾“叶修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了啊”

    一道男音突然传出“好好好”

    紧接着，半空中，一抹虚影飘飘荡荡地出现了。宛如一滴墨入了水，从一小片墨黑色的衣摆，黑色的朝靴，人影逐渐扩大、清晰，以翘着腿的姿势凭空浮现的，赫然是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男子。

    歪歪斜斜地躺在空中的男人，浑身只有黑白二色，黑发黑眼，黑衣黑靴，而肤色极白，白到皮肤下透了层薄薄青色，彷佛从未见光。他一出现在这间小屋里，这大白天的，门窗紧闭的屋内便无端吹起一股叫人发毛的寒冷 yin 风，床帏无风自动，配上男人慵懒的松散神情，实在不像只正派好鬼，若非他背在脑后的手臂间晃悠悠地挂着鬼差才能使用的 yin 铁脚镣、手铐，恐怕某些稍微有点稀薄能力却不知轻重深浅的神棍就要上前喊打。

    奇怪的是，他一副黑无常的打扮，然而脑袋上那顶黑色官帽却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衣襟里还露出一截斜插着的白玉笏，另人 o 不透来历。

    “嗨沐秋”男子 yin 森森地拖着长音，彷佛自地府深处说话，“你来啦”

    苏沐秋瞥见老村长又哆嗦起来，神经质地左转右看，苏沐秋当即手一拽，二话不说，砰的就把鬼差给砸到地上

    “哎哟痛痛痛，苏沐秋，有你这样和鬼差打招呼的嘛”

    “哦，还是你以为我会说，叶修大人，劳您大驾光临”苏沐秋哼声，斜睇着地面上抱着脑袋打滚的某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本就 yin 气重，老人家体弱，你还一出现就拼命放 yin 气说鬼话，这是要吓的村长提早下去见你长官”

    “此言差矣，那谁还算不上我长官。这是什么地方”叶修看了一圈，似乎这才意识到所在地不是苏沐秋惯去借点盘缠的古坟陵墓，而是人类村庄。他嗅了嗅，若有所觉地望向村口的方位，“唔有游魂的味道，很重。这块地是谁负责的来着，旷职的太明显了吧”

    见叶修拿出小楷在玉笏上鬼画符，不知打谁的小报告，苏沐秋笑颜逐开，搭着叶修的肩膀“这里果然有问题叶兄，你再闻闻，这游魂里头有没有马骚味儿这匹马冤不冤害人没有幻境是不是它使的要真是跑过战场的厉鬼，我这点道行不一定能行，但要是多了位无常”

    “我说苏道士，你该不会以为鬼差跟一般精怪厉鬼一样，可以打趴了关进符里，当侍从使唤吧先别说能不能的问题，我记得你好像连我一根指头都打不过啊”

    苏沐秋振振有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身为鬼差就是当官的，当官的不为百姓着想，岂不就是狗官放心，不会让你白干，我呆会烧一框纸钱给你”

    “别烧别烧，你那都哪里来的纸钱，全是伪劣纸币，收了要吃惩罚的。”叶修无奈摊手。

    “你能帮什么别和上次一样，事到临头跟我说鬼差不能干私活。”苏沐秋谨慎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