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传说中那般餐风饮露轻身飞举那不是学剑,是跳大神。他们师父除了掐指一算道去接你师弟之外,并不操心衣食琐事,看着大徒弟领了小徒弟回来,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道三个好字,便重新坐回去,安静得像一棵枯木一般。
叶修看周泽楷伸手抓了自己袖口,抬了头,一双黑玉般眼睛直直望着他。于是便道和我抓鱼去罢。
并不止抓鱼。
那些年,林子里飞的跑的游的跳的皆被两个少年祸害一过。生老病死,弱肉强食叶修一边烤兔子一边板起脸讲,你要修剑,就先要懂得自然之道。
周泽楷思考半晌,不知所云。
叶修抹去手上烤兔子沾到的油,从怀里翻一本破破旧旧薄册子出来递给周泽楷。周泽楷接过来,看见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三个字道德经。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后来周泽楷对日升月落习剑,凡七载,乃观想日月之更而得剑意,其炽若烈焰,寒如冰霜,行的便是 yin 阳并行、刚柔相济的路子。师父看他剑法,说此子聪慧,选的剑法也不会像叶修一样需要二度悟剑重头再来,只是这剑法推到极致便是太极圆融的路子,想之易,行之难。身兼两重剑意已是天下少有,若想向上再行一步,则不啻百尺高楼攀星。
师父闭着眼睛,慢慢掐着皱纹密布的手指,道你该出山了。
周泽楷听到这话,怔了一怔。
他想,叶修不过刚回来。
然而他却知道,既然师父那样说,自己就是真的该走了。
于是他便去找叶修。
叶修便请他喝鱼汤。
一条小鱼当然熬不出多少汤鱼不大,锅不大,炉子也不大。但是雨天里一碗汤暖和和的,而且很鲜,周泽楷不小心喝得多了,发现最后没给叶修剩多少。他脸上于是就有点泛红。抬起眼睛,看见叶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于是周泽楷脸就更红了。
老头子是不是教你下山去
叶修问。
周泽楷点一点头。
你也该到下山的时候了。叶修说,学剑不跟人厮杀,有什么用呢
周泽楷知道叶修大概会这样说。但是今天他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和叶修辞行。
他放下锅,端正了姿态,恭恭敬敬道
叶修,我想和你斗剑。
他倒是从来不叫叶修师兄的。两个人各自修各自的剑,也不是被师父按着一起教导的关系,除了少时一起混吃食,很难讲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直来直去,称呼都是名字。敬重并不在称呼上,而在心里。
叶修没有答应,却也没有不答应。他从怀里 o 出了烟管,动作缓慢地烧了些烟,时时在想什么似的。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要是旁人大概会恼,但是周泽楷毫不在意。
他知道叶修是在想。只怕这顷刻之间,他已经在脑海里和周泽楷过了一百招甚至一千招。
然后叶修开口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好好打上一次。那就等到那个时候罢。
周泽楷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那我走了。
他说,手里扶着他的长剑,朝向不知何时落下的细雨中走去。身后叶修端起烟管,缓缓抽一口烟。
烟雾散开。
周泽楷的身影和灰色的烟雾雨雾迷蒙在一起,很快便看不见了。
四
周泽楷立在黑暗的庭院中。昔日的烟雨已经淡去了,现下只有无星无月的黑暗,如水一般没过剑客的窄袖蒙上他的眼睛。在眼目被遮蔽之后,闻听的一切反而都无限地扩大了哪处巡逻的人轻咳了一声,远远一声追在夜归人身后的犬吠,谁家的孩子半夜惊醒过来哇哇地哭了。遥遥地,打更的人敲响了梆子。
当、当、当。
业已三更。
周泽楷极安静地站在黑暗之中,仿佛已经与那夜融为一体,是庭中树,是枝头花,是云后的月,是消隐的星。他似乎已散在院里的每一个角落,没人能看见他,他却注视着一切。
然后,他意识到,那个人来了。
即使没有任何声音,任何预兆但周泽楷就是知道,他已经来了。
那些节度使的安排自然不能阻挡他。周泽楷将手按在剑柄上聆听着凡人怎么可能捉到如同风一样的剑客呢。叶修的动作是这样的快又这样的飘忽,周泽楷听见刀斧手们的大刀落在了地上,未及张开的铁网被从中绽裂,刚刚来得及慌张的兵士们因了颈后的重击倒在了地上。这一切似乎没有用去多少时间,夜就重新安静下来,像一池静谧的、平复了涟漪的水。
周泽楷睁开了眼睛。
现在他听不到叶修的声音了。男人像是已经消融于黑暗之中,化作一阵微风,一片落叶,一段唧唧的虫鸣。眼睛自然捉不到他,声音也无法再捕到他的痕迹。
这本来是让人忧心的。可周泽楷只是稳稳地扶着剑,等待着。
如果有人能从这黑暗中窥见他的面容,或许会感到不可思议罢。因为周泽楷的表情是那么温柔,就如同在雨雪霏霏的桥上等待相约的情人,又或者孤身一人于夜行长路上、忽然望见一盏渺渺暖暖的灯火。
然后叶修来了。
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线雷霆般的白光,它是那么的亮,仿佛整个夜晚的黑暗都要被驱散而去了;它是那么的耀目,看到它的人都会惊讶于它的光芒,而忘了它是一道能够夺人 xing 命的剑芒。
而周泽楷动了。
甚至在那剑芒亮起之前,周泽楷就动了。他如一只从枝头跃下的鸟雀那样,轻轻地、毫不费力地,就那样跃起来,好像毫无防备地迎向那剑光。
而他手中的剑,已无声无息地出了鞘。
那雪亮的剑芒,迎上了黯淡无光的剑,发出了响亮的、犹如龙吟的响声。瞬间迸起的火花让周泽楷看见了叶修。
那熟悉的眼睛消去了熟稔的笑意,而只剩下纯然的战意。
这便是时候了。
给我看看你的剑罢。
两柄剑交错着、颤抖着,最终仿佛不能支持那样,在力和力的相互冲突之间弯折这然后他们的主人便借此纵跃开来了。
周泽楷像一只翻飞的燕子那样在黑暗中跃开。他重新横剑当 xiong 的那一刻,叶修的剑便如影随形地到了。
谁也不知道叶修的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的剑仿佛无处不在,无招无式却又无孔不入,紧紧蹑着周泽楷,和他的剑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响声几乎要连成一片。
若换了第二个人,是断然防不住叶修的。可是周泽楷却能。他甚至没有张开眼睛,唯独周身气机早已扩散开去笼住身周丈许。叶修的剑究竟是怎么出的他不知道也不费心去想,他的剑仿佛自然而然地动着去迎向对方的剑锋,于是这将 xing 命悬于刃间的比武也竟变得如同一场舞蹈了。
“不止这些罢。”
叶修说,那声音即使在如此紧密的锋刃相交声里也清晰地落入周泽楷的耳边。
“我的剑已完成了。你的呢”
周泽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