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周泽楷甚至也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尽管那是很可能不会再见到的人、可能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的人、注定要和他立场相异的人可是他仍然记得在那个雨夜偶然出现的男人。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过了这许多年之后,他仍然能一眼认出他来。
煤油灯的光焰偶尔跳一下。周泽楷在这 yin 翳里伸出手覆上沉睡着的伤者的左手。那温度如此实际。他缓慢地、生怕惊醒熟睡的人一般,翻转过手腕,握住了叶修的手。
如果许多年前我还太过年幼以至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也已经不会了。
即使仍然是笨拙得什么也不懂得也没有关系。
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九
七月六日,晴。
之前那件闹得纷纷扬扬的间谍案好歹算是沉寂了下去我总疑心着那件事情或许和那天晚上有什么关系,但叶先生绝不肯再跟我提起一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总之,他现在辞了学校的职位跑去开了间旧书铺子听说还跟沐橙姐姐书局那边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哎,这些大人的事情,只要他们打定主意不说,我也问不出来,只能猜。
简短而言,云秀姊来了安京。她昨日便过来,先在京西饭店下榻,今日便先来家里见过我父母。她算是所谓的“现代女 xing ”,过来之后也不客气,就说小琦应该继续读书,好在伯父伯母开明,知道当今世界女子也需努力,云云。我父母听得脸色很不好,下来之后哥哥拉着云秀姊说你说话也太厉害。云秀姊说怕什么就是说给老顽固们听的,又对我说“小琦,你以后若是没有工作,就来投奔我。”我当然是首先要自立啦。不过云秀姊真的是太厉害了。
之后云秀姊就带我去玩我恰好在放暑假,唯一做的事情不过抄抄大字看点书准备高等学校的功课。本来哥哥也要陪,云秀姊说安京她又不是不熟,就推了他去上班。我俩一路逛街、买吃的,最后又去叶先生那家旧书店云秀姊和他也是朋友,说一定要去嘲笑他一下。
虽然我没太明白到底要嘲笑什么,总之是跟着云秀姊去了。到了那边就看见叶先生正挽着袖子坐在铺子门口打着蒲扇,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看见我俩才挑起眉毛“哟,稀客啊。”
“过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云秀姊说,上下将叶先生打量一番,“这不还挺结实的,上次还以为你铁定挂了呢。”
“最毒妇人心啊。”叶先生慢条斯理地摇着蒲扇,“你跟肖时钦怎么都一个毛病,上来先往坏里想”
“要不是你整日在悬崖上走钢丝,我们跟着提心吊胆谁想啊。”云秀姊白他一眼。
总之两人如此这般地唇枪舌剑了一会儿。最后云秀姐放了叶先生一马,催他赶紧换件体面衣服,好去城里嵩华楼吃饭。叶先生老大不乐意地、在我们一通三催四请之下,慢吞吞跑回里间去换衣服。最后他总算换了身还算看得过去的白色长衫,一边往外走一边结着领口的扣子,说“这大热天的,真不想动弹”
我恰好站在后面,抬头看见叶先生脖子侧面好几处深色痕迹,道“叶先生,你家这边闹蚊子够凶的,你没挂蚊帐吗”
这话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叶先生和云秀姊都愣了一下,然后云秀姊才说“我也听说了,今年安京的蚊子,闹得特别厉害都可老大只的呢。”
叶先生坦然自若地抖抖衣袖,自若地将领子又立了立“是啊,蚊子厉害。”
于是就往嵩华楼那边去。我们三人算是第一拨到的,之后不久,哥哥和沐橙姊也来了。我以为人到得算是差不多了,仔细一看却还空着两把椅子。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又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人一个人我认识,正是周泽楷,另一个则从来没见过,我注意看了看肩章,也是一名上尉。
两人进来之后,周泽楷一如既往地只是问了声好,便在叶先生身边坐下了。后来的那人先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才知道他叫江波涛,便和大家讲起话来虽然不至于叫人觉得烦,但能言会道的程度和周泽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席间我觉得有些无趣,便瞅着坐在对面的叶先生和周泽楷看,想看出点儿什么来。毕竟,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沐橙姊就赶了回来,我也被哥哥接回了自己家里。之后我旁敲侧击几次想要再去探望叶先生,哥哥只是和我说叶先生身体不好,又说这一阵子太乱,不宜出门。我再问,他就说有人照顾叶先生,你不用着急。
谁照顾他我问。
你不是见过的嘛,周泽楷。哥哥下意识回答着,说完忽然又咳嗽了两声。
现在叶先生看起来并不像那天晚上那么叫人心惊胆战不过仔细去看,他右手使起筷子的时候似乎总还有些不大灵便的样子人们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话总不会错。周泽楷开始自己吃饭,在叶先生第三次没夹住菜的时候,索 xing 伸手帮他夹了那只南煎丸子过去。
叶先生道了谢,周泽楷“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扒了一口饭。
我总觉得周泽楷的脸似乎有点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就开始就着茶闲谈了。云秀姊讲起报馆里事情,又讲起之前南方学生请愿事体,照例讲着讲着便慷慨激昂起来。哥哥却有些不安,咳嗽一声,道“毕竟还有两位军官在此,云秀,”
没想到那位江上尉微微一笑“虽然领了军饷,也不妨碍我们追求进步。在这方面,我和周少校都是一样的。”
沐橙姊也笑了笑,说“肖先生,你觉悟尚且不如两位呢,当自罚一杯。”
哥哥叹口气,声音全然轻松起来“当罚,当罚。”
周泽楷看着众人,也不说什么,嘴角微微弯一下也算是个笑了。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不明白。但周泽楷始终坐在那里,腰板笔直,两手都放在膝上,乍一看和身边叶先生那懒散样子截然相反,可是看得多了,又觉得两人坐在一起的姿势其实满协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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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周叶西洲曲
一
周府的小公子贵人语迟,五岁头上尚未牙牙学语。偏生玉雪可爱,凡是长辈抱来逗弄,皆用一双大眼直直望着,既不做声,亦不啼哭,神情宛如大人,真真招人喜爱,单是压祟的金稞子都收了一小盆之多。虽然也有碎嘴婆娘暗暗议论小公子是否天生不会说话,但他毕竟乖巧伶俐,又极听话,到底没人敢在老爷夫人提半个“哑”字。
直到那日七夕拜月,周夫人带着小公子和一众女眷团坐庭中乞巧,周小公子遥望天际,忽然开口,娘亲,那颗星是什么星竟是口齿伶俐得很。
周夫人自然大喜过望,边上女眷有嘴甜的,直说小公子命里合是天上星宿下凡,不然怎得这等聪慧可人
小公子被娘亲抱在怀中受着一众夸赞,双眼却直直凝视天空,好似那颗遥远的、不知名的星辰比娘亲的怀抱和送到眼前的甜美糕点都来得重要,就好似这世界上只有他,和那颗星。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星呢众人望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