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干坐着了,我看见你新置的竹笛,不如也让我听听当年虎丘赛会上的那一声笛子。”
玉姑娘摇了摇头“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虽然说着,却也从壁上取下了竹笛,凑近唇边吹了起来。那一线笛声,摇摇晃晃融进春日的夜里,开始若断若续,后来却渐次而升,摇曳不绝,似喜还悲。叶修坐在那里,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有在玉姑娘最后放下竹笛之后,才咳嗽了两声。
“对了。”玉姑娘沉默片刻,才道,“最近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来我们这处。”
“还有一个人”
“你还记得年前来这边的那几个军官吗之中那个最腼腆的,后来又来了我们这边一两次他还问起过你来着。”
叶修抽着烟,脸被盘旋而起的烟气遮住。他的手指慢慢在膝盖上敲着。
“有人说什么吗”
“不知哪儿来的教书匠,看上了园子里的老姑娘;顶多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谣言而已。”
叶修点了点头“不用管它。”
“你要不要躲一躲”
“何苦躲若是躲了,才显得心中有鬼。”叶修说着,站到窗扇边上,拉开了些,看着正在被一路请进来的客人。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也不是他在躲的人。但他却似乎感觉到了那道执着的目光正从不知哪里盯在他的后背上。
周泽楷。
他慢慢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合上了窗。
夜正慢慢地沉下去,更显出这一方灯红酒绿的鲜明。风里卷进一股暧昧的热力,像是正酝酿着将临的风雨。
18、周叶危险关系下
七
三月二十五,晴
开了学之后简直忙得要死。今年一过就得考虑报考高等中学的事情了,家里其实并不同意我继续念书按父亲的话说,女孩子家家不用读那么多书。幸好哥哥与我说,便算父亲不同意,只要我愿意,他也会继续供我读书的。
哥哥最好了。
上周末的时候去了苏姐姐家里,这次不是什么沙龙了,苏姐姐就接待我一个。她人真好,长得又漂亮我真喜欢她。云秀姊也漂亮,但是有一股英气在里面,穿白衬衫时候扎在黑色西装裤里面,再把头发挽进帽子里就像个男的;苏姐姐则更似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那么端庄估计父亲要是见着我能像苏姐姐这个样子,得感动得掉眼泪了。我把这想法老实跟苏姐姐说了,苏姐姐笑出了声“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一开始就是个野孩子。”
“怎么可能”
“真的。我和我哥哥两个人是孤儿。”
苏姐姐给我说起了当初她和她哥哥在申城的事情小时候她的哥哥在报馆打工,她也在外面卖报纸,后来才算找到家里亲戚来了安京。
“所以你和叶先生是在南方认识的”
“是啊,那时候他和我哥哥一起在报馆打过工呢。”
“哎可是叶先生和我哥哥不是留洋的同学吗”
“我偷偷跟你说啊,他那时候离家出走”
结果正八卦着,叶先生从外面进来,问“沐橙你和我学生说什么呢”
“怎么,不能说吗”
苏姐姐笑着。等叶先生走过来时候我却闻见一股极重的脂粉味道。寻常人哪里会用这么重的脂粉只怕又是去了不好的地方,他却也真不怕学校发现他。我想苏姐姐一定也闻到了,但是她也并没有一点的变脸。
我是真想不明白叶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五月初五, yin
今日与家里大吵一架。
唉,简单说来,还是父亲不愿我继续读书下去。日前拿到了第一女师附中的录取通知结果就吵起来了。
晚上哥哥过来和我说,叫我暂时先住到苏姐姐家去,等到他将父母说服了,再让我回来。
五月十二日,中雨
我现在的手依然是抖的。但是若不写下来,我只会怕得更厉害。
在苏姐姐家这边住了已经好几天了。苏姐姐待我很好,恰好叶先生这几日又请了事假出城,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问题。却是昨天,书局的人临时有了安排,说是某个外国作家正到安京来,要请苏姐姐去座谈会云云,已经在酒店订了房间总之是讨论一番,我拍着 xiong 脯打包票说没关系,苏姐姐你放心去,我这边一定帮你看好家
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先生突然在半夜回来了右肩膀上竟还带着血。
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完全说不出话来。叶先生看见我也惊了一下,问“你怎么哦我忘记了你暂时在家里住。”
“叶先生,血”我觉得舌头都不利落了。
“别担心。这没什么大事。”他说着,慢慢在客厅边上藤椅里坐下,脸色极是糟糕,“你今天从来没看见过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怎么可能”我说了一半才记得压低声音,站在那里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受伤“我去给你叫医生”
“可别。”叶先生忙道,“在书房里面五斗橱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个药箱,你帮我拿那个过来”
我匆匆忙忙答一声,就要往外走的当儿,外面忽然响起了警哨的声音。
这可能是根本没关系的,但我仍是整个人都一凛,回头去看叶先生。
会有人追到这边来吗
“别担心。”叶先生说着,脸色却极是严肃。邻家的狗被警哨所惊而狂吠起来,在深夜里格外动人心魄。但好在并没有咚咚咚的敲门声那些骚乱像是往远处去了。我刚松下一口气,外面门上却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我们都转过头去。深夜的静寂里,那几声敲门声几乎要被骤然而起的心跳所盖过。我紧紧地捏住衣襟,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找错人了吧。一定是找错人了吧。
敲门声并没有再次响起。但是,那突兀的访客却并没有被一道门所拦阻。
“他进来了。”
叶先生轻声说。
我下意识先扑灭了桌上煤油灯但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只要那人进来,就迟早会找到我们。怎么办我慌乱地看着叶先生,他慢慢站起身来,面孔上没有丝毫波动。
外面脚步声近了。
我心咚咚直跳,手里一把都是汗,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叶先生忽然将我一手揽过去他手上还沾着血然后极快极低声地说“你什么都不要说。”
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他的手按在肩膀上极烫。门外的脚步声还在接近,越来越近,一声一声都那么可怕。那人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推开了门。
那人穿着件黑色的外套,没有戴帽子,衬衫领子也是散开的,像是刚跑了许多路,脸上的神情我辨认不出来其实我那时候也没空想那些。我只是在想
啊,居然又是周泽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