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被迎春的神情语气吓住了, 只呆愣愣看着她,久久问不出话。
迎春等不来回应, 疑惑抬头望过来,眼神冷静冷漠冷冽冷凝水溶只能看出一个冷字
“世子爷, 怎么了”迎春撩开垂到眼前的刘海儿,轻轻道“我向不主动欺人,但我非菩萨, 更不超脱。世子爷若是觉得不方便, 但说无妨。”
水溶赶忙摆手道“并没有什么不方便。昭阳,我也早想教训她了。只是,”水溶想说,我不欲做此行为的人是你, 更不愿你为他人一怒至此。
在水溶眼中, 迎春的笑容干净纯粹,那双笑眼更是天真无邪,真诚以待世间花, 人世人。是迎春的笑容,让他想要靠近。是迎春的机敏, 让他佩服。是迎春的善良,让他心生欢悦。
可是一个美好如观音大士座前龙女的人儿,赤裸裸告诉你,她要害人,她要报复水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只是什么”迎春嘴角露出一抹在水溶看来颇为残忍的微笑。“金刚一怒,流血千里。西天神佛尚有发怒时, 世子爷以为呢”迎春双眸直视水溶,静静问道。
哪怕我欲成魔,我心亦坦荡
只要无愧我心,何惧罪孽深重。
这便是迎春此时心理写照。得到与失去,大喜与大悲,人生起落间,迎春以为了悟,随心、无愧方为她的道。
水溶不知如何回应,只闷闷点头。
迎春不指望他能理解,见水溶神情,故意闲聊几句,便欲送水溶离开。
迎春低估了她在水溶心中的份量,暗自叹息着想道,既如此,不光彩的事,她便自己偷偷做吧
当秋霜起身欲送水溶出门时,水溶才醒过神来,迎春要撇开他,自己行事。她一个闺中弱女,贾琏又不在家,怎么好做这等抛头露面、布局设计之事
水溶收起杂念,郑重对迎春道“迎妹妹莫要误会,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万不可贸然行事。”
迎春浅浅一弯唇角,在床上比划了个万福手势道“如此,迎春多谢世子爷。”
水溶离去后,迎春命绣橘端来药碗,几口喝下,连蜜饯也不吃,换上厚实家常衣裳,在绣橘搀扶下一遍遍在屋内行走。她要马上好起来。她要亲眼看着昭阳上钩。
自然,承诺三日后必亲自登门答复的张媒婆未敢再登荣国府门,只派人递消息过来,说未曾寻见,不敢收府上茶钱,将那十两银子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迎春好笑,她从不是那欺软怕硬的主儿,何况,哪怕张媒婆有意将柳湘莲捅给昭阳郡主。迎春要对付的人也是昭阳。迎春随手将银子赏给了送信的小厮。小厮欢天喜地而去。
张媒婆说未找见柳湘莲的话却不假。那日水溶告辞后,迎春便派鸳鸯,现在该称呼林清家的了,出去打听。昭阳如何大放厥词又给了什么彩头,迎春全部一清二楚。
好你个昭阳国丧期间,你敢闹这般大,那么,奉陪如何
不出三日,水溶便传来消息。新来的沁玉班当家男旦海棠生,容色绝佳,还久惯风月,在天津府享有盛名。且他还兼演刀马旦,弓马娴熟,被天津府高门捧为梨园男旦第一。初至京城,万事不知。赶上国丧,沁玉班歇了一个多月,都快揭不开锅了。整整五六页纸都是关于海棠生的,后面还有他详细的履历生平,连他在天津府的几个相好的都赫然在内。
迎春一看,再没有更合适的了海棠生,迎春念着他的名字,脑中浮现的却是柳湘莲独坐于梨香苑海棠花树下的背影。
海棠生,便要委屈你做一做二郎的替身。
当下,迎春便命林清家的去外面给她买来请戏的帖子,重要的是,随便找一家路边的纸笔铺,分四家买来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
这活儿好做,迎春一碗参茶才喝罢,林清家的便带着东西回来。迎春叫来秋霜,让她就用新买回来的笔墨纸砚给沁玉班下了帖子,指名道姓约梨园第一男旦海棠生三月初三巳时二刻,京城第一楼醉仙楼雅间相会。随帖子还封了一个一两的金元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迎春不信,锦衣玉食风光惯了的海棠生抵抗得了京城第一楼的诱惑。
谁不知道,京城第一楼的雅间,侯爷以下轻易都难订到。
果然,帖子才送出去,沁玉班回音便至。届时海棠生一定盛装出席。迎春等的便是他们这句话。
三月初三,辰初时分,贾府后门被人从内徐徐拉开。迎春在秋霜陪伴下,一身男装,从头到脚更裹得严严实实,走出门来。
妙语特意被贾琏留下来以供迎春差使,此刻他正坐在马车上冲迎春招手。这马车是妙语一大早才去赁的,青油小马车,满大街跑的都是。迎春见了,满意点头。二人上车,直奔十字大街而去。
另一边,水溶不知迎春手脚如此快,还想着怎生联络海棠生为妙。却见随侍匆匆进来回禀道“贾二小姐穿着男装出府了。”
水溶急得一跺脚,衣裳不及换,便赶出府去。水溶就怕迎春一时冲动,万一露出马脚,事后被慎王,即昭阳郡主之父,发现,报复回来才在贾府后门留了人,专门盯住迎春行动。
这边厢水溶紧赶慢赶追至十字大街。若非随从告诉他,前面那辆不紧不慢行走着的小马车内坐着的便是迎春,水溶绝对认不出,虽然他见过妙语好多次。水溶这才知道,他实乃杞人忧天,似他这般冒失出场才会坏了迎春的事。水溶便停了步,待弄清楚迎春上了醉仙楼斜对面天香居的雅间后,水溶才换了装,从天香居后门进了楼。
天香居二楼雅间里,迎春取下风帽,露出一双寒意摄人的眸子。秋霜给她端来热茶。妙语趴在窗边,偷偷看着十字大街上稀稀落落的人群。
国丧未过,平常最繁华不过的十字大街,冷冷清清,行人寥寥。就这般景象,对面醉仙楼二楼雅间临街那扇窗户仍旧常开不闭。
迎春从窗隙望见对面好几个云裳霞珮的女子嘻嘻笑着时不时从窗户里探一下头。迎春冷眼瞧着,巴不得她们再多露几回脸。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响起。迎春眉头轻蹙,以目示意妙语去门口看看。
妙语走到门边,略拉开一条缝,水溶一身棉衣站在门外。此时水溶风帽已摘,一张俊脸被寒风吹得微红。妙语不敢耽误,回身冲迎春小声道“是北静王世子。”
迎春点点头。妙语赶忙躬身请水溶进屋。
水溶一见迎春明亮如星的双眸,不由面上更红,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跟踪你,我只是”
“无妨。世子爷一片苦心,迎春省的。风大寒冷,世子爷先吃盏茶,驱驱寒气。”迎春微笑答道。
她怎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水溶为她,堂堂君子易容改扮,放着前门不走,从背巷而入。她再去斤斤计较他为何背着她行跟踪监视之举,岂不贻笑大方。
水溶紧绷的面容这才放松下来,大步走到迎春旁边坐下,接过迎春递来茶碗,也不顾烫,呼噜噜牛饮起来。天知道,之前他有多担心迎春见状,脸上笑意愈深。
二人等了没多久,妙语便一声低呼。迎春并水溶不约而同走到窗边,就着窗缝看出去。一辆马车径直驶到醉仙楼门口停下。车帘一挑,一个一身大红猩猩毡,粉面朱唇,长身玉立,艳光四射的年轻男子跃下车来。
只见那男子身形起落间,如兔起,似鹘落。青丝拂动,映着难得洒下的日光,斑斑驳驳,更称的他眸如星,发似墨,紧抿的唇角在听见楼上女子的惊呼声时微不可见的轻扬,如愿收获一大片抽气声。
海棠生,天下第一男旦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
不说,昭阳郡主并她身边那几个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侍女见了色授魂与。就是迎春居高临下望去,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水溶送来画纸上的海棠生,不过一个死物,此刻眉眼噙笑,举动间风情无限的当真是世间一大尤物。若非,海棠生无意间便抛出一个勾魂摄魄的眼神,将他清冷气质尽毁,迎春都好险要将其错认成柳湘莲。
对面,海棠生还在马车边整束衣冠,迎春已然望见昭阳郡主侍女一阵风般扑下楼去。
因着四外出奇的安静,往来行人也只是沉默赶路,海棠生和昭阳郡主侍女的对话便这般顺着寒风飘进迎春和水溶耳中。
“这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我家郡主在二楼雅间相候,不知公子”侍女盈盈行礼下去,眉目含情幽幽说道。
海棠生见惯这种大户人家小姐的丫鬟,最知如何与她们相处,赶忙伸手扶起她,柔声说道“好姐姐,海棠生区区戏子,怎受得起姐姐大礼。还烦劳姐姐带小生上去,莫让郡主等急了吧”海棠生说着,还装作无意地用手指在侍女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轻轻一挠。
迎春隔着老远,都看见了那侍女含羞低头,受用无穷的模样。迎春心中略有不适,海棠生这人真是糟蹋了那张肖似柳湘莲的脸孔。
海棠生一边与侍女眉来眼去间,一边跟着她走上二楼。
迎春隔街相望,在心中默祷,快快关窗,快快关窗
果不其然,海棠生甫一进屋,三句话工夫不到,醉仙楼二楼那扇常开不闭的窗户便关上了。
迎春长吁口气,和水溶彼此对视,大功告成。此刻,对面雅间如何春色旖旎、不堪入目都不再在迎春考虑范畴之内。只要昭阳郡主见到海棠生并留下他,这事就算成了。
海棠生也只会当下帖子请他的人就是昭阳郡主。因为此时,整个醉仙楼都被昭阳郡主包下了。除了她,二楼再无他人。
哪怕海棠生和昭阳郡主还有空闲聊相见根由,海棠生都抱住了昭阳郡主这棵大树,哪里还看的上一两金子下定的主儿
迎春此计,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昭阳郡主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只是迎春断定,凭着昭阳郡主跋扈性情,哪怕她明知前方无路,也会飞蛾扑火,视死如归。天赐的海棠生,她绝不会放过。
只是昭阳不知,天上不止会掉馅饼,还会掉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