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经过贾母用心调教, 加之她也踏实肯学,如今做事已颇有章法, 安排下人帮助贾琏收拾行李细软也是分工明确,责任到人。这不, 三日期满,贾琏果然整装待发。
王晟祖籍河南,在京城乃孤家寡人, 他那义妹也早早被他送回老家。如今起行赴任之物都是贾府和北静王府所备, 早已装箱妥当,运上官船。箱奁之中,最多的不是衣物财宝,而是王晟的藏书。有些是贾赦、贾琏并迎春所赠, 有些是北静王府私藏, 还有众多孤本乃王晟闲来无事在京城内外闲逛时淘换得来。
用王大夫子话说,古来败家子多,不过这些善本孤本也多亏败家子们才能重见天日。似他这等寒门暴发户也只此一途能得见秘宝真颜。
王晟说这话时, 贾赦和贾琏也都在场。迎春听着,忍俊不禁。上辈子她爹和她哥哥可不都正是王晟口中“乐善好施”, 促进秘宝辗转流通的败家子。
因为王晟于占卜星象也略有研究,占卜过后定下四日头上启程。起先,贾琏和迎春对离别都无实感。一听王晟定下出行之期,两兄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贾母也是万般不舍,左手贾琏右手迎春,一口一个心肝肉儿。
经贾母这一闹, 贾赦也垂了头。邢夫人掏出手帕直按眼角。王夫人本无动于衷,见状只得也揽着元春作依依惜别之态。
还是贾珠豁达,笑道“祖母,您这是做什么。二弟此去是考功名的。何况又有先生教导,姑父加持,二弟定青出于蓝,远胜孙儿当年,怕是连中三元也未可知呢”
贾珠诚心诚意祝福贾琏,王夫人心里却顿时不痛快了。贾琏她从小看到大,不过皮相生得好些,哪里比得上她的珠哥王夫人有心夸奖珠哥谦虚、友爱,却被贾母抢了先。
贾母听贾珠美言,自然高兴,破涕为笑道“还是珠哥有见识。借珠哥吉言,你弟弟一定高中。不过,”贾母说到此,转头冲贾琏道,“琏儿此去,求学应考是大事,你姑妈那里也切不可放松。”贾母到底挂心贾敏,三句话又绕到贾敏身上。
贾琏赶忙应道“祖母放心这事包在琏儿身上。软的硬的,琏儿都早有准备。魑魅魍魉尽管放马过来。”贾琏一句玩笑话,众人都被逗笑。
离别阴霾总算暂时一空。
迎春想着贾敏即将有孕之事,灵机一动,拉着贾琏的手说道“哥哥,我们未来的小表弟可就着落在你身上啦”
贾琏闻言一挑眉。
王夫人总算逮到时机,以极快语速问道“姑太太有身孕了”王夫人本最见不得贾敏有喜,又闻黛玉天生丽质,王夫人早暗恨不已。
可如今听闻贾敏又要有孕,王夫人却窃喜上了,巴不得贾敏现在就大肚子。
迎春知晓王夫人心意,笑了笑摇头道“眼下还没有。不过哥哥既去,小弟弟便不远矣。”
邢夫人听罢抬眼看看迎春,又望望贾赦,眼含希冀,略一思量,复垂下头去。
贾母如今对迎春送子之预言毫无怀疑,万分笃信,闻言抚掌大笑道“妙哉妙哉届时琏儿高中头名,你们姑妈再诞下麟儿。咱们家便是双喜临门四喜临门。”
想着贾敏身子和她未来的外孙子,贾母忙忙催促贾琏回房歇息,第二日好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地出行。
贾琏领命退下。迎春追出门外,将早早写就的一封私信交予贾琏,千叮咛万嘱咐贾琏务必将她信中所求之人之物替她寻齐。贾琏宠溺无限地摸摸迎春脑袋,郑重点头道“哥哥定不辱使命。”
次日,一大早,荣国府中门大开。贾母等众人拥着王晟和贾琏出府。东院敬大爷也带着贾珍、贾蓉前来,就连小史氏挺着大肚子也乘软轿过来。贾母并贾琏赶忙上前接住。
小史氏容貌娟美,举止娴雅,确实大家闺秀气度。如今虽大腹便便,素面朝天,依然清丽动人。迎春旁观小史氏和贾琏话别,想着即将出世的惜春,更添几分离愁别绪。
王晟因是外男,便同敬大爷在一处说话。贾敬不愧凭真本事考上的进士,和王晟一处说话,丝毫也不露怯。迎春看着此时还像模像样的贾敬,再想想青灯古佛,潦倒一生的惜春,也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贾敬怎么就恋上了求仙问道,放着诺大的一个宁国府和嫡亲女儿惜春不管不问,让贾珍随意糟蹋
许是迎春目光太过灼灼,贾敬回头扫视一眼,迎春赶忙低头避过。也罢,生死有命。小史氏当初究竟为何难产,迎春并不知晓。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求天可见怜。
眼看时辰不早,贾赦前来催行。王晟、贾琏等爷们统统翻身上马,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元春并迎春等人乘车。
遥望渡口,杨柳依依。
官船泊在河面,催发。
迎春掀起车帘,忽然发现,岸边停靠数辆马车,车马边分别站着北静王府和宛平郡主府的管事。果然,那两家也都来人亲送,只不知马车中人是谁。
待迎春下得车来,王晟和贾琏已被宛平郡主和北静王妃并水溶等人团团围住。宛平郡主拉着王晟一一询问衣物金银笔墨官凭丫鬟小厮可齐备全并赴任后的师爷可有合适人选若无,她便让老爷给王晟举荐些。
王晟就怕宛平郡主操心太过,他赴任远行诸般事宜事无巨细宛平郡主都要再插一手,何时他才能离京何况,有贾府和北静王府两处预备,物件都是双份,万没有不齐全妥当的。
故而王晟数日前才亲自登门,告知宛平郡主他不日便将赴任消息。急得宛平郡主没法,连夜给他准备行李。王晟百般推辞不过,只得命喜儿把行李单子拿给宛平郡主过目。如此,宛平郡主才消停片刻。
不成想,王晟千劝万劝宛平郡主不要前来送他,徒添伤感。宛平郡主到底舍不得,还是早早等在渡口。王晟再听宛平郡主“唠叨”,鼻头突觉酸楚难当,只得低下头,瓮声瓮气答道“都是齐全的,郡主且放心吧”
王晟这一低头,便见一个如玉小公子也是眼圈红红瞅着自己,王晟暗道一声糟糕。果然水溶扑上来,抱住王晟便抹眼泪。说起来,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北静王世子私底下其实是个爱哭鬼
水溶得知王晟要离京外任便不开心,在得知贾琏可以随行赴任常伴先生左右后,越发坐卧难宁。水溶冒着被北静王痛打一顿的风险,跑去求王爷允他随先生南下求学。
北静王直接不搭理水溶,转手把他交给老太妃和北静王妃。两座大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再同时一抹眼泪,水溶立马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回房生闷气去了。
为怕水溶“铤而走险”偷偷和贾琏商量,私下江南,北静王妃圈着水溶,已有半个多月不许他去贾府。今日王晟和贾琏起行,北静王妃这才带着水溶前来送行。就这样,北静王妃仍留了一手,只许水溶匹马行来在渡口相送。
如今水溶站在王晟身边,见王晟红眼低头,越发触动离愁与少年远游不得之悲心,情难自抑,抱着王晟眼泪滴溜溜乱转。水大世子也觉难为情,尤其当迎春的视线无意间投过来,水溶赶忙将脸在王晟青衫上使劲一蹭再一步弹开。
王晟低头看看他那一身崭崭新衣裳上明晃晃的鼻涕印儿哭笑不得。王晟掏出帕子来给水溶擦脸,边擦边叮嘱他勤学苦读,功课万万不能落下。水溶瘪嘴点头,看得宛平郡主、北静王妃和王晟等人都笑起来。
那边厢,迎春却一直站在贾琏身边。之前贾琏去拜见圆清大师,大师预言贾琏此次远行需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可见贾琏此行有险。
迎春今日一大早也帮贾琏卜了一卦,卦象扑朔迷离,迎春一时竟看不分明,便担起了心。故而迎春拉着贾琏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他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最好时刻不离姑父林海身边。
这些话贾母、贾赦、邢夫人并迎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贾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渡口江风劲吹,官船蓄势待发。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贾琏就怕待他回来时,迎春已成大姑娘。贾琏摸着迎春脑袋,反过来嘱咐迎春,让她万事放宽心,学学别人家千金小姐赏花赏景春嬉秋闹,好生孝顺祖母、父亲并邢夫人便可,其余的事都交给他来操心。
兄妹俩正执手相看泪眼,又添一个惹人眼泪的佳人。
“琏哥哥。”一声轻唤,柔肠百转,如泣如诉。。
贾琏闻声,身子便一颤,僵硬着身体转过头去。可不正是凤姐咬着帕子含情脉脉望着他呢
“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贾琏问道。
“我怎么忍心不来。”凤姐打断贾琏,悲切切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你我已约定,待我归来日,便是”凤姐又不待贾琏说完,两步抢到贾琏身边,也不顾身边众人环绕,纤指堵住贾琏嘴唇。
凤姐跺脚不依道“我的二爷,你真敢说”
贾琏才发现到周围人都已注意到他们这边情状,纷纷投来关切视线,迎春更是顽皮,冲着贾琏闭上眼睛还用双手捂住耳朵,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状。贾琏左手轻轻拿下凤姐纤指,右手只能摸头,傻笑。
凤姐这才醒悟,她的举动也太过亲密,脸泛桃花,低头退出老远。
不远处,王夫人见状,十分满意,眼珠一转,拉着元春向贾琏等人走去。
邢夫人也旁观多时,见贾琏和凤姐形容,分明情根深种,“不知老太太和老爷是何意思”邢夫人暗忖,有意上前隔开贾琏和凤姐二人。但邢夫人见贾母和贾赦都无动于衷,迎春更有助纣为虐之意。继母难为,邢夫人便住了步。
“哎呀,凤丫头你怎么来了你母亲呢竟放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自己出门就是来给青梅竹马的表哥送行也不能这般冒失呀”王夫人说着转向贾琏道,“琏哥儿果然好福气,想当年你珠大哥回乡应试,也可不见他的凤妹妹起五更,冒江风,巴巴跑来送行。老话怎么说来着”王夫人以手敲额,作沉思状。
元春仗着大姐身份,也不管她乃女子,脱口接道“母亲要说的是不是女大不中留”
凤姐被她母女二人一唱一和调侃,早羞红了脸,跳着脚要来撕元春的嘴。凤姐是个嘴上不饶人的,随口便道“呸若说不中留,大姐都及笄了,姑妈还留着你作甚,反正已是别人家的了”
凤姐本是无心之言,元春听见,当场冷脸,拂袖而去。王夫人也是脸色铁青,恶狠狠剜了凤姐一眼。“好你个不知好歹的莽丫头我为你在贾琏这里要名分,你却公然羞辱我女儿,你且等着将来落在我手里”王夫人心中咒骂凤姐不休,转身追元春而去。
迎春乐观其成。王夫人像要凤姐嫁给贾琏,不过因凤姐乃她娘家亲侄女,好拿捏。握住贾琏,可不就是握住了荣国府的爵位王夫人算盘打得再精,也比不过迎春重活一世,未雨绸缪,偷龙转凤。
果然,凤姐见王夫人母女离去,又轻啐一声。王夫人心思,凤姐也门儿清。贾琏困扰揉眉,冲凤姐招手道“凤妹妹,干嘛站那么远,过来。”凤姐又扭哒哒走过来,仰脸去看贾琏。
贾琏点着凤姐眉心道“你呀,平素的心机应对跑哪儿去了明知你姑妈、表姐性情,还非挑她们不爱听的说。你就不怕哪天儿她们在你父母面前告上一状往后,你我相距万水千山,你说话做事再不可如此任性。凤妹妹可应我”
凤姐甜蜜点头。
羡煞旁人呀迎春不由心中叹道。
“那个,小师姐,先生说要登船了。师弟,师弟”迎春身后一少年清润语声传来。迎春闻言转身,见是水溶。
迎春冲水溶微微一笑。水溶后半句话便再说不出口。
“世子切莫如此客气。你我虽师出同门,但从未同室读书,况迎春年龄年幼,身份也低过世子许多,以后世子还是直接称呼迎春名字吧”迎春答道。反正她闺名,水溶早就知道了,两家又是世交,通名达姓也非格外越礼。
水溶却惊喜万分,颤抖着嗓音道“迎、迎妹妹。”
迎春心道,得嘞,又认了个弟弟做哥哥
那边贾琏和凤姐惜别罢,跟在王晟身后上了官船。官船起锚。王晟和贾琏都站在船尾冲众人招手,示意众人归去。
众人哪忍遽去虽是喜事,毕竟久别,贾母带头,一众女眷又抹起眼泪
迎春正揉眼睛,忽觉有人扯她衣摆,低头一看,贾瑁苦兮兮憋红了一张脸仰头望着她,看去如被遗弃,分外可怜。迎春芳心大恸,不自量力想要抱起贾瑁,却又听见身侧咬牙死忍再憋不住的哽咽声。迎春回头一看,水溶低着头,双肩颤动不停,正哭的伤心。迎春别绪顿空,只觉满耳朵呜咽声,嗡嗡嗡嗡,直比蚊蝇。
众人直望到官船消失在远天,江面空旷,再无船影,才转身欲回。
迎春正待上马车,贾瑁先挤了上去。只因来时他和贾琏共辔,如今归去,野马随主人登船远去,贾瑁又不会骑马,只能不情不愿挤在女眷堆里回去。
迎春再欲登车,水溶又叫住了她。水溶坑坑巴巴道“迎妹妹,不知,不知何时有空,能否不吝赐教水某想,想和妹妹对弈。”
原来是想邀我下棋迎春随口答道“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世子爷可会下盲棋”
水溶点头不迭。
回程路上,水溶骑马跟在车外,迎春挨着车窗坐了。车帘掀起,二人“马东三车西四”,直直下了一路。贾母等人如听天书,又哭累了,个个靠着车厢壁昏昏欲睡。
迎春好容易得了清静,又棋逢对手,脸庞微红,厮杀得分外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贾瑁坐在她身边,正不错眼珠,虎视眈眈地瞪着水溶。
作者有话要说 08秒下一月
哎,多情自古伤离别。
唯愿再见如初见。
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