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琏没走多远, 便在园子里一处偏僻的假山边找见了正背着身儿不停掐花的凤姐。从背影便可看出凤姐此气非小,贾琏男儿志气便先馁了一馁。
贾琏蹑手蹑脚走至凤姐身后, 想猛然窜出来吓凤姐一跳。最好能惹得凤姐生气,捶他一通。反正就凭凤姐粉拳, 只有贾琏舒爽的。凤姐再若能因此消了气,贾琏求之不得。
哪知贾琏奸计才将施行一半,正欲跳起大呼时, 凤姐突然转回身, 丹凤三角眼直勾勾盯着贾琏,眼圈红红,竟似才刚哭过。
贾琏一下子便乱了手脚,脚绊脚, 嘭一声跌到地上。凤姐本满心悲苦, 又久候贾琏不至,只当他果然负心,赌气转身就要回府。却乍见贾琏在她身后, 神色古怪,张牙舞爪, 腾空而起,转眼更一跤跌倒,摔得好不惨痛。
凤姐啐道“呸,让你不安好心,活该”说罢转身欲走。却见贾琏低垂着头,迟迟爬不起来。凤姐又恐他当真摔出个好歹, 拧身跺脚,到底俯下身来。
贾琏等得便是此刻。凭他身手,便是打院墙摔落也不过疼上片刻。此时贾琏不过惺惺作态,为博美人垂怜。果然,凤姐才蹲下身来,贾琏作势前扑,将凤姐牢牢压在身下。
凤姐不及惊呼出声,便被贾琏堵了嘴。“嘘好妹妹,求求你,千万别出声,不然我们这般模样被人看见,你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平儿本来远远坠在凤姐身后。先见贾琏掩至,平儿识趣未出声示警。紧跟着变化陡生,贾琏摔倒,凤姐被扑,平儿便要奔过去援救。
妙语一把拉住她道“哎呦,我的好姐姐,您且由着他们闹去吧今日他们哥哥妹妹二人不把话说清楚,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平儿还待挣扎,被妙语连拉带拽拖到路口望风去了。
这边厢凤姐被贾琏轻薄,羞恼交加,抬手就要扇贾琏耳光。奈何两人距离如此接近,贾琏说话时气息全喷在凤姐脸上、颈间,直搅得凤姐心跳如擂鼓,脸红得直欲滴出血来。
贾琏软玉温香抱满怀,初尝甜头,胆子便越发大了,赖在凤姐身上,就是不肯起来。
凤姐无法,打也打不走,推又推不动,只得认栽服软,轻声细语哀求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我起来。”
贾琏不依,问道“那妹妹先告诉我究竟为何生我气”
凤姐闻言脸便冷了下来。贾琏一看,势头不对,赶忙爬起身,再温柔扶起凤姐。凤姐起身后不及追究贾琏,先低头看她衣裙。果然新做的罗裙上已沾满灰尘,东一块西一块,十分难看。凤姐越发恼了,抬手就捶贾琏。
贾琏任她捶着,蹲下去帮凤姐拍灰。贾琏是在认认真真拍灰,凤姐到底女儿怕臊,提着裙子便往后躲。
折腾到现在,贾琏也收起了玩闹心思,知道凤姐衣裙弄脏不好回家。再看看凤姐粉面上正反五道手指印,贾琏忍住笑,牵起凤姐的手,走到旁边丫鬟接露水的小台子边,掏出手帕沾湿了给凤姐擦脸。
凤姐捶打贾琏,手都打疼了,贾琏却不躲不闪,一点儿反应也无。凤姐气得狠了,一抹脸,脏手便在脸上留下指印,却不自知。眼见贾琏的手又不老实,直袭自己面门,凤姐本还要躲,一眼看见贾琏所用手帕,便呆住不动了。
那帕子是她好几年前送给贾琏的。彼时她才学会刺绣,巴巴绣了个四不像的傻鸟送给贾琏。不成想这么多年过去,帕子颜色都暗沉了,贾琏还将它揣在怀里时刻带在身边。且那帕子乃丝帕,长年累月使用下来,竟毫无勾丝痕迹,傻鸟仍“鲜活”如初。可见使用之人如何小心谨慎,珍而重之。
贾琏趁凤姐呆愣之机,轻轻慢慢地给凤姐洗脸,眼里满满都是宠爱疼惜。凤姐怎会看不透想起自家姑妈那见风就是雨,惯爱挑拨的性子,凤姐想着许是她错怪了贾琏。
凤姐是大方女子,之前诸般做作,也不过爱之深责之切。此刻既已看开,凤姐便直言问道“听说你新近攀上,咳咳,你认识了昭阳郡主”凤姐还存有怨气,想再讽刺贾琏几句,故意用“攀上”之语,又想到万一冤枉了他,便轻咳两声,改换了形容。
“昭阳郡主是谁”贾琏却没想那么多,脱口问道。因他就在怡亲王府见了昭阳郡主一面,哪里记得住
凤姐以为贾琏故意打马虎眼,又要生气,贝齿轻咬,缓了一缓才道“你既不认识她,她怎会知你名姓住处还指名道姓要到府上拜访你”
贾琏挑眉问道“有这等事我竟不知”说着贾琏偷觑凤姐神色,见凤姐醋意明显,终于明白这一上午的别扭所谓何来。贾琏正视凤姐道“我当真不知这昭阳郡主是谁,也不曾听说她要见我。无论她从何处得知我名姓,于我,她不过一个名字。为了个陌生人,你和我生这么大一场气,可值得”
凤姐见贾琏神色坦然自若,提及昭阳郡主的语气也确实无半分相识意味,便知果是一场误会。经贾琏一问,凤姐也觉得大好时光,平白浪费在他人身上颇为不值。凤姐知错,含羞带嗔飞了贾琏一眼,纤指戳着贾琏心口道“谁让二爷眼色好,出趟门”
“你再乱说”贾琏最厌烦别人拿他容貌取笑,伸手要去挠凤姐痒痒。凤姐如今大了,再不许贾琏放肆,凤眼一瞪,贾琏便乖乖收回手。贾琏双手悬在空中,无所依凭,只得抬手摸摸鼻子,干咳几声掩饰尴尬。凤姐见状,再绷不住,粉面寒霜尽褪,“噗嗤”一下笑开来。
凤姐之笑,如银瓶乍破,珠落玉盘;又如云开雾散,彩月横空。贾琏不觉看直了眼。
正是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最爱痴情小儿女,嬉笑怒骂皆成景。
好容易贾琏帮凤姐把脸庞、衣裙都擦洗干净,他自个儿却还如花猫一般。贾琏却不在乎,抬手往脸上一抹,大咧咧拉着凤姐就去树荫底下的石凳上坐了。
二人隔着石桌,时不时偷偷望上对方一眼。凤姐是满心甜蜜欢喜,贾琏却有心事。他下江南应考之事,凤姐早知道,可却不知,他要在江南求学,一去两三年。贾琏在斟酌如何告诉凤姐。
凤姐羞怯怯坐了一会儿,发觉贾琏一反常态,安静无话,那双俊眉也扭曲作一处,便知贾琏有事难以启齿。凤姐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昭阳郡主之事还有后续她不愿再瞎猜,脱口问道“你可还有事瞒我”
贾琏赶忙摆手急道“不敢不敢。不过之前我告诉你下江南应考之事。”
凤姐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笑道“我当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考取功名是正事。你放心去,我,我等着你便是。”这便是许下终身了。
贾琏惊喜展眉,一把抓住凤姐放在桌面上的玉手,喜道“凤妹妹此话当真哪怕我此去,不止应考,还要求学,一走两三年,凤妹妹也铁了心等我”
凤姐没想到贾琏此去要那么久,实在不忍分离,奈何话已出口,贾琏求学读书更是要紧事,她万万耽误不得。所幸他们年纪都还小,凤姐咬咬牙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贾琏闻言,兴奋过了头,起身就要去抱凤姐。凤姐念及离别在即,心底一软,半推半就便也让贾琏虚抱了抱。贾琏就势坐在了凤姐身边,在桌下轻轻牵起凤姐小手,用掌心裹起来。二人相依相偎,说起悄悄话。
转眼日便中天,贾母处已有好几波人来至园中里寻贾琏和凤姐用膳。妙语实在推辞不过,硬着头皮来请贾琏。妙语才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出声相唤,便听贾琏在背诗给凤姐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经周南桃夭”
且不叙众人围坐用餐热闹情形。只表茶余饭后,歇午觉时,凤姐避开众人,把迎春拉到背人处,悄悄附到迎春耳边问道“不知妹妹可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随之便把桃夭背诵出来。
贾琏和凤姐肩并肩坐着,抬头可见满天白云拂动,低头凤姐艳丽女儿面上桃花朵朵盛放,一时情动,冲凤姐一遍遍吟诵桃夭。凤姐虽不明其意,此情此景之下,也知此乃海誓山盟的诗句,羞红了玉颈,在心中默默跟着吟诵。遍数多了,便背了下来。
因凤姐回府后,除了请教她不成器的哥哥,也无姐妹可问询,便红着脸来拜托迎春。凤姐确信,贾琏迎春兄妹情深,迎春纵然知道她与贾琏私定终身,也只有默祝的道理。
却说迎春一听,便知此话是贾琏对凤姐约定终身之语,既惊叹于凤姐的好记性,也遗憾如此一个女中豪杰,大字不识几个,情诗都听不懂。迎春忍不住掩唇偷笑道“这话可是哥哥说与你听的”
凤姐含羞点头,推推迎春道“好妹妹,你且告诉我这话是何意思”
迎春摇头不依道“这怎么行这话是哥哥告诉你的,便是你二人私事。我怎么能掺合其间”
凤姐知道迎春有意打趣自己,连连求饶道“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不识字。”
迎春这才笑眯眯说道“要迎儿告诉你也可以。只是,迎儿请问姐姐,姐姐可知道,我哥哥文武双全,如今更是状元弟子。将来哪怕不做状元郎,至少也是个举人、进士。若以后哥哥同年同科或者同僚的夫人来府上做客,跟姐姐坐在一处聊天,也说一些姐姐似懂非懂,听不分明的话,姐姐该如何是好”
凤姐虽有意贾琏,此番二人更是私定了终身,她却从未想到此处。凤姐闻言愣了一愣,呆呆望着迎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迎春趁热打铁,接着道“说起来,妹妹百般不如姐姐好。只是在识文断字一途上,不是妹妹自夸,姐姐却万万比不过。今日话赶话说到这儿,妹妹便有话直说了。请问姐姐,当真以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言在理吗”
凤姐茫然摇头,看着迎春,菱唇紧抿。是的,她王熙凤心比天高,哪怕喜欢贾琏,听闻贾琏被郡主看上,也不过吃醋生气罢了。绝没有一点儿自惭形秽,自觉匹配不上贾琏的意思。今日王熙凤登门,更不是苦求贾琏回心转意,而是前来兴师问罪他贾琏竟敢辜负本小姐一片真心今天贾琏要是敢有半句负心薄幸之语,王熙凤就敢拼着做姑子去也要闹得贾琏身败名裂。
如今经迎春一点拨,凤姐也深恨自家女儿不得识文断字的破规矩。凤姐是哪般人,想到说到便要做到。凤姐冲迎春盈盈一行礼,说道“好妹妹,姐姐知道错了。只是如今姐姐年岁这般大,再从头开始学文可还来得及”
迎春赶忙扶起凤姐笑道“那有何不可且不说姐姐如今才十几岁,便是五六十岁的白头翁皓首穷经依然求学不止的都大有人在。何况就凭姐姐的聪明才智,不消一年,也能考个童生回来。”
凤姐最喜听人夸赞自己,闻言大笑。凤姐也知,若贾琏以后当真做官,她不论娘家还是自身,比起李纨都差得远了。凤姐当下便拉着迎春,要迎春指点她求学途径。
迎春微笑答道“姐姐如今就当自己三岁开蒙,跟着孩童学习三字经千字文,多识些字便行。至于四书五经什么的,反正咱们女儿家也不参加科举,读不读都可。只是史一定要读”说着迎春起身,带凤姐到她屋内,命秋霜取来笔墨纸砚,亲自给凤姐列下长长一串书单。
凤姐接过书单,低头一看,她只认识几个字,其余都不认得。但凤姐是何等人物当下一拍掌,豪气干云道“妹妹你且擎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之四
一句话,爷们要起义
我们不是怕老婆,而是尊重老婆。
分割线。
周末在忙安保,连站两天。
这是芳年拼死赶出来的稿子
请想象小男孩奋笔疾书赶交卷的模样
谁说不用参与zf事务的
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