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迎春近来太受欢迎, 各府各家的帖子如雪片一般,迎春赴约不及。就连北静太妃要请迎春过府相见, 也提前半个月前来下帖子。迎春得知太妃一片苦心,简直受宠若惊。
六月盛夏, 又称荷月。顾名思义,正是荷花盛放时节。北静王府财势雄厚,太妃并王妃又是大家之女, 见识非同一般。一座北静王府布置得清雅不逊狮子林、拙政园, 奢华可比御花园。其中有一胜景,唤作荷月红莲,说得便是这六月间的水中仙。
红莲似火,白莲如仙, 莲叶田田, 是为京城宅院八大盛景之首。迎春早有耳闻,只是缘悭一面,今日有幸赴约亲见, 可谓得偿夙愿。
贾母因要留在府里操持贾珠婚事,实在不得闲, 便让邢夫人带着迎春同去。邢夫人还不曾去过王府,难掩雀跃,早早备下数套衣裳,挨个儿试穿给迎春看,让迎春帮她拿主意。
迎春暗笑,前世她的品位就一般, 于女儿家裙钗环佩一途无甚心得。比起黛玉清贵不凡的眼光,简直俗不可耐。今生若非迎春打定主意挣脂粉钱,刻意回忆黛玉、妙玉并宝琴等人装扮搭配,着意学习,怕是绝对无法对容貌清雅、气质恬静、于仪容一道颇有心得的邢夫人之着装指手画脚。
偏生邢夫人如今对迎春眼光、见识都大为钦佩,崇尚不耻下问,十分重视迎春意见。最后母女二人合力,别出心裁,搭配了一套亲子装出来。
邢夫人是月白风清色,迎春是海上桃花红。一大一小站在一处,俏生生、嫩汪汪,似极了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眉眼动处,活脱脱振翅欲飞的蜻蜓。
北静太妃见到迎春并邢夫人母女二人时,便是这般感觉,好一对天伶地俐的绝世人物北静太妃穿着家常衣服,闲闲坐在椅上,看见迎春时手中还正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手链个个一般大小,通体莹光,光华内敛,如珠玉美人,明艳不可方物,任谁都一见倾心。
却说迎春和邢夫人马车刚到北静王府门前,王府管事便含笑迎上,领着二人进府。迎春和邢夫人随着王府管事分花拂柳,穿房过院,一路为王府园景所迷,浑不觉远。等到迎春停步抬头时,赫然发现竟已至王府待客正堂。迎春万没想到北静太妃会在正堂接待她和邢夫人,忍不住面露讶色。
管事在旁体贴解惑道“适才有贵人来,太妃娘娘在此相陪。赶巧夫人和小姐也至,太妃娘娘便吩咐奴婢直接带夫人和小姐前来。”邢夫人和迎春恍然大悟,轻哦一声,含笑向管事点头致谢。
北静王妃见邢夫人和迎春到来,微笑起身相迎。邢夫人和迎春快步进屋,热情寒暄。北静太妃更是招手叫过迎春,让迎春窝在她怀里,二话不说先把那串东珠手链戴到迎春细细的手腕上。
迎春受宠若惊,忙要褪下,被北静太妃拦住。
北静太妃笑道“迎丫头果然还小,这串手链倒是做项链更合适。”
邢夫人也忙接道“正是,迎春还小,当不得太妃娘娘如此大礼。太妃娘娘疼爱迎春,实是敝妾和迎春莫大的福分,万不敢再贪图太妃娘娘的好东西。”邢夫人旁观贾母待人接物,慢慢也学得几分皮毛,如今说话办事渐渐有些模样。
北静王妃含笑接道“妹妹何必这般客气。母亲一番心意,二小姐但收无妨。”
北静太妃也按着迎春手腕,不许她取下来,迎春只得从善如流,又白捡了天大一个好物件。
四人寒暄一阵,北静王妃因还有事,便先起身告辞。只余北静太妃搂着迎春窃窃私语。原来北静太妃在八卦询问迎春贾宝玉抓周事宜。
“我怎么听说府上的宝二公子抓周时单单抓了女儿家的脂粉钗环此事可当真”北静太妃小声问道。
迎春歪头微笑答道“正是。宝玉弟弟别看年纪小,最爱花朵儿般的女子。向来对女儿家事物、用具爱不释手。若是姐姐妹妹们同他一处坐卧玩耍,一整天他都不会哭闹。”
北静太妃听说,越发好奇,追着迎春询问当日抓周经过。
迎春不假思索,脱口道来。
且迎春不仅将宝玉抓周时情景绘声绘色讲述出来,还添油加醋夸张描绘了宝玉如何突破文房四宝、金银珠宝重重包围,一路直奔胭脂钗环而去的英勇举动。
更是详详细细述说了贾宝玉如何一而再再而三从角角落落、不同位置准确找出胭脂盒、翠玉钗的曲折过程。
以及最终贾宝玉凭借火眼金睛、坚持不懈,成功“说服”府上众人,艰难承认其果然抓住了女儿家胭脂钗环的结局。
如此种种,似一场大戏,逗得北静太妃也不掩唇,哈哈大笑不止。北静太妃笑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开口说道“竟有这等奇事哈哈,二公子果然不愧衔玉而生,当真奇异”
北静太妃脸上虽笑意满满,心底对贾宝玉却颇为失望。毕竟贾宝玉才满周岁,便知男女有别,整日扎在女儿堆里乐而忘返。在北静太妃看来只怕贾宝玉将来长大也是一个流连花丛、贪花好色、豪奢淫逸、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
却不知,这正是贾母、贾赦、迎春等背着贾政、王夫人商议过后欲求之结果。
话说贾母本也对宝玉抱以厚望,初初见宝玉抓到女儿家脂粉钗环,只当他以为脂粉盒子并女儿首饰好看,日常在自己房中见过,不过熟悉而。贾母便命人取下钗环,随手拿了一个最朴素的脂粉盒换上,且将其藏在一方端砚之后,让贾宝玉重新抓周。
果然,贾宝玉找了半天,不见适才那些漂亮钗环、盒子,便掉头往另一边爬去。贾母等人长舒一口气。
眼瞅着贾宝玉要将白生生的小胖手伸进黑乎乎的砚台里,贾母、贾政并王夫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只有迎春知道结局,咬着手帕偷笑。
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就在贾宝玉的小胖手要抓住砚台时,一个悬崖勒马,堪堪停在砚台上方。贾宝玉掉转手头,从砚台背后摸出一个土黄色的小木盒。正是贾母命人藏起来的那盒胭脂。贾宝玉双手高举胭脂盒,得意忘形地回头冲贾母炫耀,笑得见牙不见眼。
贾政气了个倒仰,当场欲甩袖离去。贾母拐杖跺地,一个眼刀止住贾政过激举动。还是元春出来解围,贾宝玉的抓周宴才雷声大雨点小的尴尬结束。
抓周宴之后好几日,贾母仍旧心有不甘,时不时唉声叹气。迎春见状,趁着晚饭后和贾母牵手散步的时机,柔声对贾母说道“祖母怎生忘了才高易遭天妒迎儿听府里老妈妈们讲,乡野小儿打小都取贱名,什么猫儿狗儿的叫着,越贱越好,便是生怕孩子长得太好,入了老天爷的眼,活不长久如今宝玉弟弟天赋异禀,奇缘已然惊人,美玉微瑕岂不更好”
迎春细数其中厉害,贾母听罢,如梦初醒。贾母忙忙命下人到酒楼茶肆四处传播,务必保证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哥儿抓周宴时,特别没出息地只抓了女儿家的脂粉钗环,将来只怕也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
再有今日迎春这一宣扬,贾宝玉“纨绔子弟”名声怕是要坐实了。可怜神瑛侍者,甫入红尘,便得了俗世第一大俗名
北静太妃乐罢,转头询问邢夫人道“状元郎赴任在即,不知其行装可已备好若是有什么缺的短的,夫人且莫客气,只管开口。老身家中,别的不说,金银笔墨,一应用具,倒不会缺。”
邢夫人赶忙点头应道“让太妃娘娘费心了王妃娘娘和世子爷一日三趟地命人往府上送东西。大氅马靴、高几矮凳、香车宝马、粳米细盐、香囊扇坠数不胜数,无一不全。偌大的梨香院都快堆不下了。别说状元郎是去膏粱富庶金粉银楼的石头城做知府啦,便是到西海沿子领兵打仗只怕也衣食无忧。”
北静太妃听罢,谦虚笑道“本该如此。状元郎和我那不肖孙水溶毕竟师徒一场。眼见着师父出京赴任,水溶略备薄礼,聊表心意,理所应当。”
“说到水溶,”北静太妃低头看向迎春,好奇问道,“迎丫头,你二人虽是同门师姐弟,恐怕还不曾见过面吧”
迎春据实以告道“回太妃娘娘话,世子爷拜师当日,迎春曾与其有过半面之缘。彼时迎春贪玩,在后窗偷窥哥哥读书,曾得见世子爷后脑勺。”
“哦后脑勺哈哈,想来你当时不过三四岁,难得你还记得我家水溶的后脑勺。可还圆润”北静太妃冲迎春一眨眼,调皮问道,一句话老顽童气质尽显。
迎春“噗嗤”一笑,点头答道“圆润,十分圆润。”
“对了,”北静太妃收敛笑意,正色问邢夫人道“府上珠大公子的婚事筹备得怎样了”
邢夫人答道“三媒六礼已行一半,吉日也选好了,只待李家千金嫁衣绣成,珠哥便去接新娘子了。”临了,邢夫人又补充一句,“总要赶在状元爷离京赴任之前。”
北静太妃含笑点头。
迎春旁听,却知太妃为何有此一问。圣上费尽心机给那位爷续命,总算勉强又撑了几月,只是斯人已然油尽灯枯,活着徒受煎熬。圣上不知何时看开了,便是那位爷平静离去之日。到时,少不得全国举哀,国丧期间,不得嫁娶。贾珠要是不抓紧时间举行婚礼,怕是就要被耽搁下了。
几人聊了半天,身子都坐乏了。北静太妃便提议,王府荷花正艳,不如去园中走走。邢夫人和迎春慕名而来,自然欣然同往。
迎春在北静太妃带领下,刚进入王府花园不久,北静太妃指着一座假山对迎春道“转过这座假山,便是荷月红莲。今日时辰刚刚好,景致最佳。”说着众人转过假山。迎春好奇张望,第一眼,便看见对面湖边柳树下,花红柳绿间,一个蓝衫少年,一个人正坐在石凳上对着桌面苦思冥想。从背后望去,蓝衫少年后脑勺果然十分圆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匣”天使的地雷。
谢谢“肥cat”“”“木樨”小天使的营养液
还有让“四季”天使操心了,
我顽皮的日更。
给你们芳年的独门绝技漫天花雨么么哒